风晴万里绽星辰

　　一次值夜班，李星晴正坐在医生办公室里的一台电脑前写病历，电脑旁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护理站的值班护士打来的。
　　“值班医生，急诊新收了一个患者，你来看看吧。”
　　“好。哪个病房？”
　　“667。”
　　667是一个VIP病房，单间，配有液晶电视、冰箱、独立洗手间。
　　李星晴挂了电话，来到667病房。
　　她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瘦长的老头儿靠在床头的被子上，双手交叉放在后脑勺儿下面，双腿伸直放在床上，一条腿别在另一条腿上。旁边两个中年男性正在整理衣物，一个穿着合体的西装皮鞋、梳着“经理头”，一个穿着舒适干净的运动服、有些秃顶。
　　“你们好，我是今晚的值班医生，来看看患者的情况。”李星晴大方地说道。
　　老人赶忙直起上身，想要起身下床。
　　李星晴看着老人说道：“您不用动，躺好吧，一会儿我还要给您查体。”
　　“谢谢您，医生。我父亲晚上吃饭的时候突然握不住筷子了，之后感觉腿也不太利索，给我们哥俩打电话，我们就赶紧把他送来医院了。”其中一个儿子说道。
　　“急诊医生说是急性脑梗，建议住院治疗，这是急诊本。”另一个儿子边补充说着，边从包里拿出卷成一卷儿的急诊本。
　　李星晴看了急诊本和急诊做的头CT片子，又给患者进行了神经系统查体，基本断定是急性轻度脑梗死。
　　“您有没有高血压、糖尿病之类的慢性病？”李星晴看着患者问道。
　　只听一个儿子抢答道：“我父亲没有高血压，他做过肾移植，之后一直规律吃药控制血压，医生说血压一定不能高了。”
　　“肾移植？什么时候做的？”
　　“有六、七年了。”
　　“最近几天有没有量血压？血压有没有出现比较低的情况？”
　　两个儿子好像都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似的，互相看了看对方，然后其中一个儿子看着老人问道：“这……爸，您在家量了吗？”
　　“量了，这两天血压比平时低了点儿，以前基本都是120多，昨天量的是103。”只听老人自己说道。
　　“低灌注很可能跟这次的脑梗死有关，血压低造成脑灌注不足，进一步导致不可逆性脑缺血，然后就脑梗了。这几天您要控制好血压，别降太低，如果早晨量血压不高，降压药就先不要吃了，注意多喝水。”
　　“不吃药？可是肾移植那边的医生告诉我血压千万不能高，一定要按时吃药……”老人突然有些急躁起来。
　　李星晴耐心地说道：“我知道肾移植的患者都很注重肾脏的保护，可是现在跟以前的情况不同了，脑梗死也得治呀，否则您以后半身不遂了不是也影响生活质量吗？正常脑梗死的患者我们会建议他在急性期停止吃降压药，让血压高一些，对恢复有好处，考虑到您的情况特殊，血压的问题现在是矛盾的，我们只能尽量既保护肾脏，又不让脑梗死加重。您放心，我们的护士每天都会给您按时量血压，如果血压过高，我们一定会采取措施的。”
　　老人看看李星晴，感觉她是个少见的很有耐心的医生，对她信任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一会儿会有护士来给您打针，治脑梗死的针。”李星晴跟老人说道。然后又看向他的两个儿子：“医生办公室在护理站后面，如果有什么事，家属可以随时过来找我。”
　　“好，谢谢医生。医生，您怎么称呼呀？”
　　“我姓李。叫我李医生就好了。”说罢，李星晴转身，走向护理站。
　　一位护士正在护理站的护理车旁，清点晚上的口服药。
　　李星晴走到这位护士旁边，伸了个懒腰，说道：“娟姐，刚来的那位患者是脑梗死，常规用药吧，我来下医嘱。”
　　“好。”护士边继续手里的工作边答应道。
　　李星晴顺势靠在护理车上，继续说道：“他做过肾移植，血压一定要注意，高了低了都不行，明天我会再提醒他，你们量血压的时候也注意一下吧，不能按照常规脑梗死患者的标准。”
　　“知道了，李大医生，还有何吩咐啊？”护士姐姐调侃道。
　　李星晴笑了笑，然后拍了拍护士的肩膀，“暂时没有了，想到再告诉你。辛苦了！”
　　李星晴回到办公室，开始下医嘱、写病历。她正专心地敲着键盘时，吴昀山突然提着电脑走进了办公室。
　　“咦？昀山师兄，你怎么来了？”李星晴惊讶地看着他问道。
　　吴昀山把电脑放在李星晴旁边的桌子上，边打开电脑包边回答道：“我来准备明天的死亡病例讨论呀。”
　　“奥，明天是周三了……”
　　每周三上午10点是全科室的例会，所有疗区的所有医生——除了出门诊、出急诊和在住院部值班的医生，都要参加。会议内容包括全科室的疑难病例讨论、死亡病例分析、最新科研成果分享学习等。
　　“什么样的病例呀，好分析不……”李星晴边继续敲着键盘边好奇地问道。
　　吴昀山边坐下，边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还好，就是抢救记录需要用院内网看一下，别的资料基本都有了。”
　　“喔……那你快看吧，我不打扰你啦。刚收了一个新患者，我也要写病历了。”
　　“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吴昀山突然问道。
　　“嗯……可以吃支雪糕提提神。”
　　“这么冷的天还吃雪糕？”
　　“在东北上大学的时候，常吃，真的挺好吃的。冬天吃雪糕是一种潮流！”李星晴笑着说道。
　　“好吧……真是口味独特。”说完，吴昀山就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过了几分钟，吴昀山买了两支雪糕回来，李星晴打开一支，咬了一口，“谢谢师兄啦！”
　　“你先吃吧，我先去回个电话。”
　　办公室里又剩下李星晴一个人，原本安静的办公室，在短暂地被打破沉默后，现在反而更安静了。她走到办公室的玻璃窗前，边吃着雪糕，边看着窗外的夜色。
　　她看着黑夜下北京城里的万家灯火，突然想起有着同样壮丽风景的横店影视城。时间过得真快啊，自己在横店当群演的一幕幕竟都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那个夏天，李星晴在很多个闷热的天气里吃了雪糕，现在在北京的冬天里，她仍然吃着雪糕，只是在做着不同的事，看着不同的风景。她想，冬天在横店拍戏应该不比夏天好过吧，演员们要在冰冷的冬天里拍好每一场戏，感觉比在闷热的夏天还要遭罪。李星晴想起了那个“追星女孩儿”，想起跟她一起坐在树荫下聊天、吃盒饭，想起她说过的很多有意思的事儿，还有走之前她们一起吃的晚饭。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抓住每一次机会去给自己喜欢的演员跑龙套？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习惯嘴里塞满食物还喋喋不休地讲话？每个人都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或认真努力，或浑浑噩噩，偶尔向往另外的世界，偶尔怀念曾经的自己。
　　吴昀山打完电话回到办公室，看到李星晴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地发着呆，便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问道：“想什么呢？”
　　李星晴突然回过神来，转身看到是吴昀山，用一种波澜不惊的口吻回答道：“没什么……想起一个可爱的朋友。”说完，李星晴坐回到电脑前，继续写起了病历。吴昀山也坐到李星晴旁边的电脑前，开始准备死亡病例讨论……
　　在那位做过肾移植的老人住院期间，李星晴常去叮嘱他多喝水、适当锻炼、注意血压。老人越来越感觉这位年轻医生与大多数医生不太一样，他对自己的关心是真诚的，而非仅仅出于作为一名医生的义务。
　　有一天晚上，又是李星晴夜班。她接班后按照惯例先进行了查房。查到667病房时，她看见老人正坐在床上看电视，旁边一位陌生的男人正在倒水。
　　“您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多锻炼锻炼？血压怎么样？”
　　老人见是李星晴进来了，连忙笑着回答：“李医生，我今天感觉挺好的。”
　　“那就好，这位也是您的家属吗？以前没见过……”李星晴看了看旁边的陌生男人，又看了看老人。
　　“哦，不是，他是我儿子给我请的护工，每天晚上过来。”
　　“奥，我说怎么没见过呢……那您继续看吧，有事随时去办公室找我。”
　　说完，李星晴正转身准备去下一个病房，这时老人突然跟护工说：“小王，你先出去吧。”
　　李星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见护工立马走出了病房，并把门带上了。
　　这时，老人把搭在床尾的外套拿过来，用还没完全恢复的右手缓慢地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
　　“李医生，我是机关的退休人员，有些事情，我都懂。你是个好医生，这个是我的一点心意……”说着，老人把信封递给李星晴。
　　李星晴突然慌乱了起来，不由得退后了一步。这是……红包？她下意识地拒绝道：“不不，这我不能要……”
　　只听老人不慌不忙地说道：“李医生，我知道你跟其他的医生不一样，这也不是行贿受贿，我是真的想感谢你……”
　　李星晴打断了老人的话：“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这个，我不能收。”
　　“李医生，”老人顿了顿，“你别看我那两个儿子看起来好像很孝顺，住院的时候都来伺候我，实际上，都看着我这点儿财产呢。唉……其实我哪有多少财产呢，这些早晚还不都是他们的……”
　　李星晴忽然感觉眼前这位灰发老人有些可怜，却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是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老人接着说道：“李医生，您是位好医生，我住过很多次院，遇到很多像你这么大的小医生，没有哪个是真的关心我，关心患者。我知道你们研究生的工资很少，这点钱就是我的一点心意……”
　　“您别再说了……您说的我都明白了，但是钱，我真的不能收。”说完，李星晴转身走了。
　　查完房后，李星晴回到医生办公室，回想起刚才被送红包的情景。她早就听说过患者给医生送红包的事，可自己作为主人公，还是第一次。她不知道该如何礼貌地拒绝这种事，更想不出来接受红包的医生是如何把这样的信封藏在自己的兜里的。她忽然感觉一旦自己接过那个红包，以后每天应该都会提心吊胆地来上班，生怕被人揭发检举，万劫不复。她始终无法想象接受红包的心理是怎样的，如何能伸出手，接过红包……想到这儿，她忽然下定决心似的暗暗对自己说，自己永远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一定要清清白白、心安理得地做一名医生。
　　没多久，那位老人就出院了。出院时，李星晴像叮嘱其他病人一样，告诉他出院以后的注意事项，只是自己还额外加了一句“脑梗死患者出院时都会被告知这些”。大概是不想让老人再“感谢”自己，她尽量让他认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医生的责任和义务——在她看来，这也确实是医生的责任和义务。
　　从那之后，李星晴也遇到过其他想要“感谢”自己的患者，她拒绝得越来越从容，也越来越坚定自己所坚持的。她常想起自己在大学第一堂课上宣誓过的医学生誓言：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理想，都有自己想活成的样子。在李星晴看来，短暂的人生应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做自己想做的事，拒绝自己不喜欢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她认真地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永葆初心，心无旁骛。有些路也许充满泥泞和荆棘，但如果走的人多了，会不会也变成一条宽阔的大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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