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止息

　　陈老师走后不久，外出工作的人们都陆陆续续赶了回来--要过年了。
　　爷爷和奶奶忙着准备年货，已经拉我去赶了两次集了。
　　在腊月二十八这天，我们家里要团年。
　　我迷迷糊糊地起床，看着几乎堆满桌子的零食水果，地上还有一大堆写对联用的红纸，很是不解：“爷爷，我们去年有买过这么多东西吗？”
　　爷爷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透着浓浓的喜悦与自豪：“今年不一样，今年我的宝贝大孙女考上一中了，肯定要大办。”
　　原来如此。
　　“辛苦爷爷啦！”我笑嘻嘻地跑到厨房，又问，“那些红纸拿来干嘛呢？那么多，就算把我们家的每道门都贴上也贴不完嘛。”
　　“嘿，瓜娃子，自己家贴不上可以贴到人家门上呀！”奶奶一边烧火一边解释，声音里透着恨铁不成钢，“你想想，普通对联一副卖十块，状元郎亲手写的对联一副卖二十公道吧？可不是谁都能沾状元郎的福气！”
　　我无语扶额，“奶奶，先不说我不是状元，你卖那么贵谁会买啊。”
　　“怎么不是啦？你校考成绩可是排第一的！第一不就是状元吗？”奶奶提高了声量，又笑眯眯地说，“你可别担心卖不出去，今天要来的亲戚可都是预定了好几副的，连赶车摆摊的钱都省了！”
　　“奶奶真是英明！天生的商业奇才！您不去做生意真是损失！发家致富就靠您老了！”眼见躲不过写对联的命运，我只得夸夸奶奶，希望她高兴了能转移目标，“我的字那比得上爷爷嘛，爷爷写的话肯定能卖得更多！”
　　“嘿，小崽子今天嘴巴还挺甜的嘛。”奶奶笑着把我推了出来，一把关上了厨房门，“你爷爷现在可没空，快去写！他们都到了！”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回到房间，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总算写好了。一数，好家伙，整整一百零五幅对联。
　　我搓搓冻得通红的手，想去厨房烤烤火。一出门，就被亲戚们给包围了。
　　大姨：“呀，小状元出来啦！”
　　我笑着点点头，“大姨好。”
　　二姨：“小状元怎么考得那么好的？有什么秘诀吗？快教教你弟弟。”
　　我强笑着点点头，“二姨.......”
　　“嘿，大过年的谈什么学习？”一位卷着头发，涂着口红的嬢嬢打断了我，“小状元多久开学呀？过完年来表娘这玩呀。表娘家两个小子和你差不多大，一样读初三，你们还可以一起讨论讨论学习方法，共同进步。”
　　二姨白了表娘一眼，“和你家那两个年年倒数的‘小天才’共同进步？”
　　“嘿，倒数怎么了？倒数才证明有进步的空间！你......”
　　看着堵在门口叽叽喳喳的一群人，我笑着皱了皱眉：为了红包，我忍。
　　忽然，一只白皙温暖的手拉住了我，把我带了了人群。
　　我惊讶地抬起头，“姐姐？”
　　“嗯，我听见你的声音就过来了。”姐姐眼睛弯弯，笑着递给我了一杯热牛奶。
　　我开心地接过来，“谢谢姐姐！我刚好渴啦。”
　　一杯牛奶下肚，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了，我满足地打了个嗝，进了厨房。
　　奶奶在烧火，阿嬢和外婆在做菜。
　　“哇！好香！外婆您手艺真好！”我好久没看见过外婆了，一上去就抱住了她。
　　“九九，来，吃个肉。”外婆亲昵地摸摸我的脸，喂给我了一块肉，“可想死
　　外婆咯！”
　　我接了过去，笑嘻嘻地说，“好吃！我也好想你啊。”
　　“小崽子，别愣着，把菜端出去。”奶奶看着我和外婆，语气有点不善。
　　“好！”我响亮地答了一声，麻溜地带着姐姐把菜上好了。
　　饭桌上闹哄哄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都在问我问题，偶尔夸一两句芷茜姐姐长得真好看，现在有没有对象。
　　对象？我把耳朵竖了起来，悄悄地瞄了姐姐一眼，看见她笑着摇摇头。
　　呼，还好。我松了口气，心里有点窃喜。
　　“陈老师呢？”大姨突然问。
　　“陈老师回城里工作了。”姐姐淡淡地答到。
　　“是吗，可惜了，那么有博学的一位老师。”大姨轻声说，声音里充满遗憾，“她上一年还说要送我一首诗呢。”
　　我低头不语。

　　吃完饭后，我回了房间看对联有没有干。
　　没想到亲戚一蜂窝地涌了进来。
　　表娘一进门就把我写的对联拿起来，说，“嘿，小状元的字可真漂亮！写得龙飞凤舞的，乍一看还认不到呢。”
　　“这是草书，认不到就对了。”我瞟了一眼她拿的对联，是我刚刚用来练手的。
　　表娘拢了拢头发，有点不满，“草书？什么草书？这不是对联吗？”
　　“噗！”周围的人爆发出一阵笑声，二姨嘲笑道，“我可算知道她家两个小天才怎么来的了。”
　　我低笑，出门去把奶奶叫过来卖对联，自己跑去找外婆外公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外公外婆和爷爷，芷茜姐姐在外面坐着聊天，我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到他们笑得很开怀。
　　我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哟，故事的主角来了啊！”外婆看见我，把我拉过去一起坐。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九九小时候胆子可真小，还真的相信世界上有鬼！”外婆拍了拍我的手，笑得咳了两声，“还被吓了个屁股墩！”
　　我：？？
　　我迷惑地看向芷茜姐姐，没想到她也正笑着看我，浅色的瞳孔透着怀恋，说：“那是我和九九第二次见面呢。”
　　被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的那次！我刷地一下脸就红了，
　　“那是意外，我才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呢！”我别过脸去。其实我真的不信，只是有点怕而已。
　　“当时九九还小嘛，现在肯定吓不着了。”爷爷笑呵呵地说。
　　我感激地看向爷爷，爷爷回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
　　外公感叹道，“是啊，一眨眼九九都长那么大了，都要和外公一样高了。比你妈妈都要高了。”
　　提到我妈，外公眼里有压抑不住的落寞，尽管有大女儿和二女儿照顾，但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没有陪伴在身边，也会感到难过的吧。
　　我舍不得他难过。
　　忽然间，我灵机一动，去把铅笔和素描纸拿了过来，把奶奶也叫了过来。
　　我说：“外公，我给你们画一幅画吧。”
　　外公他们笑着说好。
　　我一抬头，发现芷茜姐姐没有坐过去，刚想说话，就听见爷爷的声音：“芷茜也过来吧。都一起过了四个年了，算是一家人了。”
　　芷茜姐姐愣了一下，却没有拒绝。
　　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还是很好画的，我起稿后半个小时左右就画好了。
　　我抬头看向姐姐，她浓密的黑发梳成高高的马尾，阳光下，泛着浅浅的金色，一袭米色的大衣，显得她更加高挑。
　　她嘴角微微向上勾起，眉眼弯弯，一枚小痣点在右眼下，让本完美无瑕，飘然若仙的她多了一丝人气。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朱颜易画，面若桃花；丹青难描，满身风华。

　　又半个小时后，终于画好了。
　　画中爷爷单手揽着奶奶，外公也牵着外婆的手，芷茜姐姐却是孤零零的。
　　想了想，我又画了一个蹲着的巧克力，这样姐姐就不孤单啦，我满意地笑了。
　　不过最近巧克力好像有脾气了，总爱对着姐姐叫，是姐姐要它减肥的原因吗？
　　我不由地笑了，小贪吃鬼。
　　“画好啦！”我停下笔，把画递给了爷爷。
　　“小崽子画得还挺像的啊！能干。芷茜可真美！长得像仙女一样！”奶奶一把抢了过去，“怎么不把你自己画上？还有白琳呢？”
　　白琳是阿嬢的名。
　　“好，那我画了再给你们嘛。你们快去招待客人，阿嬢都在里面一个小时了。”我拿过画纸，把奶奶赶了进去，爷爷和外公外婆也跟着进去了。
　　芷茜姐姐去我的房间把镜坚强拿了过来，坐在我的旁边，细细地盯着画纸。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姐姐，我下次能把你画得更像。”
　　姐姐摇了摇头，指着画中的她，说，“已经很像了。这双眼睛，比我的多情。”
　　我闻言抬头，却撞进了一双温柔缱绻的眼，琥珀色的瞳孔里，除了我的身影，好像再也装不进其他的什么东西了。
　　画里的双眼，怎么可能比得上？
　　我赶紧低下头，慌慌忙忙到，“那是姐姐从来没有不知道自己长得多好看啦！你房间连镜子都没有。”
　　又把镜子朝姐姐那边放，“你看看啦，快认清你是个天下无双的大美人这个事实！”
　　姐姐看了一眼镜子，又把它朝向我了。

　　九九，我不需要镜子，镜子里的我空洞又无聊，我只想知道，九九眼中的芷茜，是什么样子。

　　我：......请不要和我作对比，我也有自尊心的好吗？
　　姐姐笑笑，“九九也很漂亮。”
　　猝不及防听到夸赞，我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鼻梁高挺弧度却柔和；唇峰圆润，下唇中间略微凹陷，两侧饱满，颜色寡淡；头发乱糟糟的扎在一起，脸倒是不大；五官长得一点都不符合我的性格，只有眼睛看起来稍微有点锐气。
　　太娘了。
　　我低下头，飞快地画好了自己，又凭记忆把阿嬢画了上去。
　　姐姐一直在旁边陪着我，直到我画完最后一笔。
　　画中的我坐在姐姐右边，左边是阿嬢，脚下是巧克力，笑得一脸傻相，我却不在意，总比一脸丑相好。
　　姐姐拿出手机，仔细地拍了下来。我见状，也去房间里把手机拿了出来拍。
　　亲戚们看到我出来，也都跟了过来。
　　我想把画交给爷爷，却被姐姐拦住了，“九九，让我拿去复印。”
　　我这才想起姐姐家有复印机，笑着说，“好，这样就不用担心只有一份啦。”
　　姐姐一共复印了两份，一份给了爷爷，一份给了外公。
　　爷爷和外公大方地给他们展示了我的画作，在亲戚们的赞叹声中，我收到了许多红包。
　　看来忍耐没有白费。
　　晚上，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外公外婆和大姨会再留一晚上。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对联几乎都卖光了，只剩了五幅。
　　奶奶眼睛笑得只剩一条缝了，一张一张地数着钱。
　　“奶奶，别数了，刚好一千。”我瞄了一眼床上放得整整齐齐的几叠钱。
　　“小崽子，你懂什么，想不到有一天我也能数钱数到手软，哈哈。”奶奶眼睛都不抬一下，手指飞快地上下起伏。
　　看奶奶数得入迷，我背着她走过去，悄悄地把手伸向那堆钱。
　　还差点！
　　“啪！”奶奶一巴掌把我的手打开了。
　　我惊讶又委屈地揉了揉手，说，“奶奶，你怕不是猼訑转世吧，背上也有双眼睛。”
　　奶奶瞥了我一眼，“啥玩意儿？我哪是看到的，我是闻到的。身上一股栀子花味儿，我耳朵不好使，鼻子可灵得很。”
　　身上有一股栀子花味？我？
　　我使劲闻了闻，疑惑道，“没有啊。”
　　奶奶没有理我，我看她数完了，准备把钱收起来，真的打算一点儿都不留给我，急道，“奶奶！我写的！用了一个上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急什么，我又没说不给你。”奶奶这样说着，把钱全部锁进了保险柜。
　　有戏。
　　我眼睛一亮，手一伸，“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奶奶又一巴掌，“先帮你存着，等你上大学再给你。”
　　“啊，奶奶，我不是小孩儿啦。”我不满地嘟嘟嘴，“你这套只能骗骗小孩。”
　　“谁骗你啦，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奶奶打开了门，“快去吃饭。”
　　我只得作罢。
　　吃饭的时候，姐姐问，“九九，你想去学美术吗？”
　　我顿了一下，“想啊，不过好像高二才分班。”
　　“嗯，对。九九可以先选好。”姐姐说。
　　“我看九九是有那个天赋的，我支持。”外公笑呵呵地说道。
　　外婆也举手附和，“以后我们的九九就是个大画家了，现在可要多给我们画几张，之后可就是无价之宝啦。”
　　爷爷奶奶也笑着，让我自己做决定。
　　我看着他们，幸福感油然而生，更加坚定走这条路了。
　　却没意识到，这是我踏入泥潭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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