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初来乍到
栖玄寺在十二中一站路外，站在教学楼顶能望见佛塔尖，是久负盛名的J市旅游景点之一。梵刹脚下山阜与环绕后湖的古城墙相连，上山行道旁两排樱树。每逢初春花盛漫云流霞，粉片簌簌飘阶，红砖黄墙之上佛香缭绕，幽雅情韵中透出几分禅意。
此时秋寒叶落，三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混迹在游人中格外扎眼，也不知有几分真心礼佛。
辛染一脚踩进青石砖凹陷的角，咕嘟冒出一团积水洇湿鞋面。他没理会姜昊尴尬的视线，双手插兜往前走，垂着头一步一晃。
视野略低，辛染目光黏在前面一双深蓝球鞋上，随着他的脚步机械式挪动双腿。
莫名其妙整这么一出，辛染原本梳理好的期中知识点从脑海中不翼而飞。杂乱思绪取而代之，多半围绕前面正走着的人展开，这在考试前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姜昊这厮真他妈会惹事。要不是顾及佛门清净，他恨不得立刻揪着姜昊耳朵暴打一顿。
冷风顺着领口灌进宽松的校服外套，辛染打了个激灵，抱紧双臂。季渲放学时应该是灌水路过六班，明明准备掉头离开，为何又突然答应了姜昊的冒失邀请？
他该不会记恨自己推脱了晨跑吧？虽然他们是即将冲击市比赛的队友，却也断然没有监督彼此训练的义务。季渲既不是体育老师，也不像热衷管束队友训练的小组长式领导人格，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仔细回想，辛染仍捉摸不透季渲对自己忽冷忽热的态度。他原本有心想交个朋友，可季渲不辞而别了一整周。回来后又若无其事，一如往常。
辛染实在猜不透他究竟意欲如何。他本以为自己单方面划清界限就能勾销这一地鸡毛，谁想季渲又不动神色出现在他身边。辛染心中郁结，索性低着头大步流星。
三人并排向金顶佛塔拾级而上。一路上出双入对的年轻人不少，相比之下他们仨神态各异，倒不像结伴而来的伙伴。姜昊莫名感到自己陷入拉扯的互斥磁场中——辛染和季渲都沉默不语，他被挤在二人之间，气氛说不出得诡异。
天色阴沉，淡青烟雾缭绕着香台佛殿。拜佛并不在殿内，香台前大平台上云集的善男信女们向天地四方举香深拜。
辛染没料到年轻人这么多。人群熙攘，姜昊去买香，却迟迟不见人影。
天色渐暗，秋风愈凉，缀满祈福灯笼的古树簌簌响动。辛染等了许久脊背发凉，已经无心顾及姜昊，只想立刻走人。
他遥望向青铜佛殿，不少游客拥挤在内殿举高手机拍照。毗卢佛金像端坐殿中，垂眸默视人来人往。辛染内心犯嘀咕，佛祖好忙啊，每天端坐于此聆听无数愿望，且全年无休。可就算参拜的信徒都愿望成真，佛祖他能渡尽天下人吗？
辛染深呼吸一口气，转身正要离开，忽然脚底打滑。雨后青石阶滑腻，辛染正踏上青苔，忽然被人从后面拎住衣领，身形一晃后站稳脚跟。
差点踩空滚下台阶，辛染心跳猝不及防漏了一拍。他长舒气息，转身果然对上熟悉的沉默视线。
季渲将手中的香递给辛染一簇，神色淡然：“姜昊把香给我后就不见了。”
辛染已快对季渲的随手一扶习以为常，叹了口气接过细长佛香。
香台前赤红巨蜡火光正旺。辛染落在季渲半步后，学着他在外侧一排燃着的莲花油灯中点了香，拜完后将其插入内侧铺满香灰的平台。
烟雾缭绕间辛染闭着眼躬身深拜，忽然感到手背一凉，仰望天穹已是乌云遮蔽。
“你带伞了吗？”
季渲看向辛染，摇了摇头。
下一秒，大殿后的昏黑天幕倏然裂开一道蓝紫色闪电，季渲一把抓住辛染的袖子。辛染心领神会，和他一起随着人群往内殿跑。两人后脚刚跨过门槛，一道惊雷隆隆炸开。
辛染跟着季渲挤过人群，找到烛火稍明的一角坐下。昏暗殿内人影憧憧，嘈杂声中夹杂着婴儿歇斯底里的哭叫。
殿门前已连成一片雨帘。屋檐积水不堪重负，坠落于青石板噼啪作响。辛染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数学笔记本。他正准备照明，发现手机竟然电量严重不足，内心哀嚎真是天要亡我。
身侧忽然亮起白晃晃的手电光。辛染转头看去，季渲正在手机打光下一本正经翻开数学书。
辛染不由想到那天晚上从二班翻窗出来，也是季渲在自己打手电筒光。那束光在记忆与现实中重叠，此情此景未免滑稽惹人发笑。
他稍稍探头凑近，发现数学书正瘫在第二章函数第一单元。
“你怎么才复习到这儿？”发现自己竟下意识把心中嘀咕说了出来，辛染尴尬用手背掩住嘴。
季渲平静地看向他，语气波澜不惊：“我上周不在学校，进度落下了。”
妈的，辛染暗骂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又引到上周这个话题上去。辛染哦了一声，开始呼啦啦乱翻自己的笔记本。从头到尾过了一遍笔记，他边看边皱眉——这些怎么都会啊。
没什么值得复习，辛染索性靠着圆柱闭目养神。黑暗中五感变得敏锐，他感到一道视线正落在他侧脸，再未移开。
那目光有如实质在他脸颊逡巡，辛染背后有点发毛。这么近的距离，暗中窥视的该不会是个变态吧？
被猜疑扰得无心休息，辛染终于忍不住，猛地睁开眼向旁边看去。与自己同样视野范围的只有坐着看书的季渲，且他的目光正落在辛染——手里的笔记本上。
辛染低下头，看着手里捏着的数学笔记本，心想这小子该不会觊觎自己辛苦整理的笔记吧。
几秒钟天人交战后，辛染一咬牙，决定助人为乐。虽然季渲没把他当真朋友，但毕竟季渲也当了几次好人帮过他。
辛染拍了拍季渲肩膀，把那本厚笔记本递到他怀里。“那什么，这是我自己整理的知识点，你要是想看就拿去拍照吧。”
季渲望着他没说话。辛染就那么不尴不尬地举着笔记本，忽然意识到这场景似曾相识。他捕捉到季渲眼里闪动一瞬，可光线晦暗，令人难以捉摸。
这次季渲倒没有漠视他递来的东西。冷脸酷哥总算笑纳，辛染下意识松了口气。
雨势丝毫不减，乱雨敲窗噼啪作响。大殿里昏昏沉沉，外面大雨倾泻湿气浓重，连带内殿里空气都窒闷。湿气勾缠着木朽味与香火气，竟调出丝缕沉香般气味，盈满呼吸。
季渲手机的白亮光圈在辛染的笔记本上映出一个完满圆形，可惜打光没法同时拍照。辛染给他看了眼自己已自动关机的手机，示意爱莫能助。
小憩片刻后，辛染望向殿外，终于捕捉到层云墨浪里一丝天光。他手肘撑着膝盖，歪过头望出雨帘。雷声暂歇，雨势收敛了些，能看清青石台阶下郁郁葱葱的桂花树。
辛染忽然福至心灵，一把攥住季渲的手腕。
“要不我们一起冲出去吧，”他黑亮双眸凝着光，语气急切，“一站路而已，一刻钟就能跑回学校。”
季渲垂眸瞥了眼他仍紧抓不放的手，一把反握住辛染，修长手指轻松环过他手腕。
“跟紧我。”
·
暴雨蛮不讲理，半路上又猛烈起来。辛染的橘色帆布鞋已从鞋面凉到了脚底，跑在红砖人行道上阵阵发麻。
他眼前一片湿热白汽，大腿以下校裤被雨湿透了黏在腿上，双手也冰得发麻，浑身无意识地轻微颤抖起来。
离学校还有两个路口。不巧，信号灯在他们踏上斑马线前一刻跳成红色。
大雨滂沱，雷鸣电闪。辛染盯着从九十九秒缓缓倒计时的红灯，抖着嘴唇凑到季渲耳边，大喊一声：“老子要被冻死了！”
季渲一手捂着被叫得振聋发聩的左耳，皱眉看向面色苍白的辛染。随即，他扣住辛染的手腕，拉着他跑进左边的街区。
辛染浑浑噩噩被拉着跑，每步踩着浸润水中的枯梧桐叶。二人穿行于小区内低矮的公寓楼之间，一路水花四溅。辛染突然被唤起陪迟冉冉看冰雪奇缘的记忆，狂风暴雨里女王踏着海面逃向雪山——真可怜，女王也一定被冻得龇牙咧嘴吧。
终于，季渲停在一栋掩映在两颗梧桐树间的小楼下，把哆哆嗦嗦的辛染拽进门廊。
推开沉重大门，屋内客厅吊灯应声而亮，顷刻间暖气扑面而来。辛染感到快被冰封的肢体逐渐解冻，连同停止工作的大脑恢复知觉。
神思终于恢复清明。辛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置身于何等奢华的房子里。
一句卧槽在空阔室内回荡。
辛染的目光从挑高客厅飘到原木楼梯，环顾各处渐次亮灯的宽阔跃层空间，努力控制着表情，内心无比震撼——这他妈可是寸土寸金的十二中学区房啊，竟然能搞出豪华跃层。
相比之下，季渲轻车熟路关上了大门。他将罩在头上的校服外套往鞋柜上一扔，又翻出一双男士皮革拖鞋。辛染接过一看，模样平平无奇还略显老气——想必是这个房子里难得价位正常的东西，可以放心穿。
季渲把两人的书包放在门边，踏着同款黑色拖鞋往餐厅走。花纹繁复的地毯上立着顶盖阖起的三角钢琴，他随手把手机往琴盖上一放。
走到厨房门口，季渲转过头，才发现辛染并未跟上来，而是抱臂靠在门框边。
辛染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开口：“你带我来这儿干吗，入室抢劫？”
季渲一时语塞。他盯着浑身湿透的辛染，一时间心情复杂。
“嗯，”季渲索性坦然一点头，自顾自走进洗手间，“你看好什么就拿吧。”
·
季渲端着两杯水回到客厅时，辛染仍靠着门站着，双手把玩已黑屏的手机。他被淋湿的浅栗色软发已不再滴水。
在雨中狂奔时露出马脚的那些慌乱无措，早已被辛染尽数收回盔甲。他缓过劲儿来，依旧一副散漫姿态，隐不住桀骜自恃。像只躲雨的猫，雨一停就溜回屋檐外，弓着背冲人尖声喵喵叫。
辛染神色倨傲，冲季渲一扬头，“既然回来了，那你拍一下我的数学笔记吧。我就不进去了，待会儿有宿舍宵禁。”
“宵禁几点？”
辛染把玩着手机转得飞快，眼神飘忽，“十点。”
季渲低头看了一手表，沉声道：“来得及，在这儿先洗澡。”
他看着辛染预料之中地皱起眉头，不等反驳把那杯温水塞到辛染手里。“你现在回去会重感冒，期中考试前恢复不了。”
果然，辛染一听到考试，浑身躁动平复下来。他捧着水杯啜了一小口，极轻地咂了咂嘴，这才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季渲一言不发，转身往楼梯处走，辛染拎着书包跟他到了二楼客房。套间内淋浴间亮着暖灯，卧室床尾的床前凳上放着一套叠好的校服。
辛染垂眸看着那套校服沉默许久。他转过身刚欲开口，季渲已带上房间门退了出去。
插入书签
辛染，真的穷怕了一男的。
季渲：这是我家，感动吗？
辛染：不敢动不敢动。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说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