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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住校了,住我家吧
我曾经说过,我家庭幸福,父母恩爱,衣食无忧。没有受过大挫折,也一直满足于现状。
这是我对于自己的认知。
而在我爸妈眼中,可不全然是那样。
他们认定我是个“多灾多难”的孩子。
我在四岁之前生活在乡下,跟着爷爷奶奶混。
某天,四岁的邻居小哥哥在晒场上苦练飞瓦片绝技,三岁的我坐在一旁,托着腮静静地看他装逼。
人在晒场坐,祸从天上来。一个瓦片的残渣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我的鼻梁上,还不死心,在落地前放肆地做了个跳跃动作,弹到了我的左眼眶上。
只差一厘米,左眼就废了。从此江湖中人应该称呼我为独眼小唐唐。
乡下没有特别好的医疗条件,只有一种叫做“赤脚医生”的人可以帮助我止血,杀菌,进行简单的包扎。
于是我的鼻梁和左眼眶留下了永久性的伤疤。好在不明显,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发现。
诶,你们猜对了,林雨申知道。
全世界除了爸妈和爷爷奶奶,也就是林雨申知道。
到了五岁,我从乡下搬到了小镇上,住在爸妈的教师公寓里,在一群同龄的小孩子里称王称霸,威风凛凛。
由于我的气焰过于嚣张,引起了一个柠檬精小哥哥的愤怒。小哥哥也想做孩子王,然而“一山不容二虎”,我们用成年人的比拼方式干过一架,他输了。
输的原因并不是我多能打架,而是我从小跟着爸爸看成龙和李小龙的系列武打片,真功夫没学到,花拳绣腿倒是使得有模有样,唬人很在行。
所以他选择玩阴的,抄了一块砖头从背后砸向了我的脑袋。
那时的我已经开始记事了。血流如注,滑腻带着腥味的液体流满全身,把我的白衬衫变成了红衬衫的骇人经历,还会在往后多年的梦境里闪回。
假如不是被那块砖头打傻了的话,高考的时候我也不至于差了北大十多分呀,哎。
跟小时候这些惊心动魄的经历比起来,长大后那些鸡毛蒜皮的伤痛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小学和初中过得挺太平。
中考结束,我在爸爸的指导下参与体育锻炼,不小心把自己弄成了右手骨裂,开发了左手穿衣服,吃饭,上厕所,洗澡等技能。
高一运动会当天清晨,我回宿舍拿东西,保洁阿姨刚拖完地于是我走了几步路就开始被迫溜冰。奈何我小脑极度不发达,又没有栏杆可以扶,摔了个狗啃泥,下巴嵌进了瓷砖和瓷砖之间的缝隙里。
班主任一看到我的伤势,在心底里朝天翻了三百个大白眼,表面上慈爱而温暖地把我送进了校医院。
高二,我觉得老天爷应该会眷顾我一些。谈个恋爱还变着法儿地整我,那我得多惨。
那是一个风平浪静的礼拜四。晴天。
体育课还有一分钟下课。穿着短袖短运动裤的我在人群中格外瞩目。
南方的冬天特别神奇,出太阳的下午会非常暖和。气温能飙升到十多度。体育课和隔壁班打一场排球之后,大汗淋漓的我实在受不了毛衣长裤,索性抛掉累赘,获得一身轻松。
林雨申生理期反应大,就请了假在教室里休息。体育老师让大家集合说解散之后,我飞速离开队伍,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教室里跑。
想在她的同桌还没回班级之前先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跑到一个逼仄的拐角,迎面遇上了程咬金,哦,不是,是校长大人。
由于校运会有过一面之缘,记忆力绝佳的校长大人似乎认出了我这个无名小卒,眼神对上焦的一瞬,我赶紧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校长好!”,再使出浑身解数停下我魔鬼的步伐,给校长大人让道。
奈何我一开始跑得太急,让道的过程中又踩到了一堆小细石子,再加之小脑不发达这样的先天缺陷,我直接以拥抱大地的姿势重重摔在了校长面前。
校长大人真对不起,精神损失费我现在还赔不起,等我长大赚了钱再赔吧。
倒地的那个刹那,我脑海里闪过这个郑重的想法。
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不得我做主了。
舍友们陆陆续续从我身后跑来,着急得把我围成一团,之后扛起我就往校医院跑。而我善良柔弱的同桌直接就开始抹眼泪。
我内心颇为不屑,这群人怎么都娘们唧唧的,等我到了校医院躺下来才傻眼了。
两只手为了保护自己撑了一下地面,受了轻微的擦伤,大拇指下边的两块淤青已然呈现出惨淡的灰黑色。
而两只膝盖的情形,并非惨不忍睹可以简单形容。皮肉全然分离,血水和无数的沙砾小碎石混合在一起,清洗伤口的时候,我颇有种“一发入魂”的直冲云霄之感。
不是爽的,是疼的。
校医也锁紧了眉头,大概是我浪费了她太多消毒酒精和棉签。
清洗伤口,消毒,包扎,配药,再嘱咐,整个过程中我面上平静自若,内心何等卧槽。
在众人搀扶下回到教室门口,林雨申看过来的那一瞬,我才真正开始惊慌。
完犊子了。我谁的眼泪都不怕。单单害怕她的。
我又开始恨自己,为什么要脱掉毛衣长裤。如果有一层衣物保护,绝对不至于摔成这幅模样。而现在我想瞒都瞒不了,血还没完全止住,如果套上长裤,和膝盖产生了摩擦会更不利于凝血。
同桌已经去向班主任申请,跟我换座位了。她坐到中间,我坐到边上,这样我进出还能稍稍方便一些。
我在同桌原先的座位上坐下,眼角的余光中,林雨申已经离开座位向我的方向走过来。我的心跟在她的脚步在颤抖。
她在我座位旁蹲了下来。
“顾唐,让我看看你的膝盖。”声音轻的像是一声叹息。
我知道躲是躲不过的,只好硬着头皮把腿从桌子底下挪到了走道那一侧。
林雨申眼睛一眨都不眨,盯着我的伤势整整五分钟,也不言语,就一直保持着蹲立的姿势。
尽管她低着头,我仍然可以想象出她水灵的大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的样子。
“小林,没事的,我骨裂错位都不怕,这点皮肉伤怕啥。养几天就好了。”我低声安慰她。
听完我的话,她抬起脸来看着我,眼泪簌簌下落。
我慌忙去拿纸巾给她擦。泪水也就滴到了我手上。灼热滚烫。
懊恼,自责,愧疚,却又感动。诸多情绪揉碎了,搅乱在一起,我直觉这个课间过得委实煎熬。
终于上课铃响了。
林雨申抹一把眼泪,一步三回头地回座位了。
我看着她背影在想,小丫头蹲了那么久,腿会不会麻了。
晚餐前林雨申过来找我,命令我乖乖待在教室里不准动,她出校门去买饭团和奶茶,再回来找我。
我满口答应。
等她风风火火赶回来的时候,教室里就只我们两个人,其他同学都还没回班。
她在我边上坐下,单刀直入地问我,想不想跟我回家里住?每天有司机接送。北门到教室的这段路,我可以背着你走。
可是我住校。
你的腿伤成这样,可以跟班主任打个报告,最近先换成走读。等腿完全恢复了,再回来住校。
走读也是回我自己家,哪里来的理由住你家呢?
顾小唐你个大傻子。你可以跟班主任说回你自己家,实际上跟我的车走,没有人会知道呀。
我犹豫了好会儿,扭扭捏捏地问,那我晚上睡哪里?
你当然睡我的床。
你呢?
我跟你一起……睡。说到“睡”这个字,林雨申徒然失去了底气,声音轻的几不可闻。
你跟我睡,会对我做什么吗?……
刚问完这句我就恨不得钻进桌洞里,用厚重的书本把自己埋起来。羞死个人了。
我……你想哪里去了?林雨申的脸都涨成紫红色了。
我想的是你现在行动不便,才问你要不要跟我回家的。比如上厕所,学校只有蹲坑,你蹲下来膝盖一定会很疼,家里有马桶就好点。比如洗澡洗头,得去水房打热水,热水壶拎上楼也麻烦,家里用浴缸多方便。万一你走路不稳,拎着热水壶再摔着了呢。
哦。原来是这样。我有一丝羞于启齿的小失落。
也不完全是这个理由。其实我……想了很久这件事。只不过今天有这样的契机,我就直接说了。
我说过,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多地跟你在一起。你的白天是我的,晚上可不可以……也分给我?
我多么想干脆利落地回答她——可以。
因为我也求之不得。
我也想拥有林雨申的每一个白天黑夜。
可是我不敢。
因为我的妈妈和班主任联系紧密,倘若她通过和班主任每周的通话,知道了我在撒谎,我面临的将是疾风骤雨般的拷问。
我不想也不能再重蹈一次初中的覆辙了。
所以我沉默良久以后,还是委婉地拒绝了林雨申的提议。
她知晓我的为难之处,没有再说起过这个话题。但我知道,这样的回绝,一定会让我们彼此的心生出嫌隙。
也可以说,少年时的我并不知晓,我的拒绝对于林雨申的打击有多大。
我是在这些年反反复复地思量,追忆,复盘之后,想明白这一点的。
林雨申是多么温柔的人啊。她按下了自己的难过,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全心全意照顾我。
每天早晨走进班级的时候,林雨申已经为我倒好了这一天需要喝的水。下课的时候稍稍起身,她就适时地出现在我旁边,问我需不需要搀扶去洗手间。中餐和晚餐,她会去校门外给我买好,每日不重样,且都是我喜欢吃的菜色。
康复的过程比我想象中更为不易,甚至比右手骨折的痊愈时间更长。
骨折是一瞬间的剧痛,而皮肉伤是长时间的折磨。
人只有在生病需要帮助的时候,方知谁对你最好,谁是你最知心的人。
后来看《请回答1988》,崔泽出外比赛,平时很粗心不靠谱的德善照顾他却一丝不苟,内心受到的触动很深。
林雨申和德善有着同样的发型和一脸温暖的表情。
她在家里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在照顾我这件事情上却表现出了和年龄经历极不符合的得心应手。
哎,林雨申,以后,换成我来照顾你吧。
但愿我还来得及弥补少年时的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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