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进朝华同心学剑道
她遭受了许多非议。
聂同心一大清早便背了个不大不小的包袱,启程来到了朝华殿。是的,启程。不过一刻钟的路程,于她而言,确实是像搬家一样,从一处挪到了另一处。
她在朝华殿一路畅通无阻,虽没人上前找事,但她能感受到他们同样指摘的眼神,低声的议论。聂同心一路上没遇到熟人,错过了第一个不认识的朝华殿弟子友好问候的机会,第二个第三个更是不可能。于是她成了他们眼中的高冷之花,不,顶多算是个花骨朵罢了,而她头也不回只顾得往宋清闵的正殿去。
聂同心的房间便是宋清闵院子里的西厢房。有如此待遇的,从前只有一人,便是这琼山派过去的大徒弟赵熠轻。聂同心来琼山两年多,并未见过也从未听云听提起过赵熠轻。可她在朝华殿众弟子的议论里听到了赵熠轻的名字,以及融杂着的羡慕和不可思议。
她隐约觉得,赵熠轻是个轻易不能提起的人,连沈麟卫都一副避而不谈的样子。这令她更加好奇,于是安顿好后再来拜见宋清闵时,就大着胆子问了赵熠轻是谁。
宋清闵许久不曾听人提及赵熠轻,神色未曾遮掩,露出了讶然。只是片刻,宋清闵便恢复了肃然高深的仙人姿态,并对独自立在殿中的聂同心道:“你还不够资格与他相提并论。”
聂同心十分讶异,脱口道:“我只是提了他。”
宋清闵默然片刻,缓缓开口道:“秋生院如何?你的房间如何?”
话题被岔开,聂同心晓得宋清闵是提都不想让她提赵熠轻。她也改了口,道:“掌门师伯的院落当然十分好。”
没错,她叫宋清闵掌门师伯。
她那仙人一般的掌门师伯淡淡“嗯”了一声,斜靠着座椅,扶额与她道:“昨日我轻罚你,整个朝华殿只怕没几个服气的。接下来,你若不变强,只会被他们欺负得更惨。”
闻言,聂同心心中不由一沉,看向宋清闵的眼多了几分犹疑。
宋清闵继续道:“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想要变强,为着自保也好,保护他人也罢。这比试说到底和市井街头的打架也差不多。而正经习武之人打架,有个讲究。你光明正大的打,输了也不丢人;偷偷摸摸的打,赢了却不光彩。你打文华仁那次,就不怎么光彩。好好练,有本事就同他光明正大较量一场,光明正大地给他打趴下。免得总似欠着他。”
这话聂同心听懂了。
她眨了眨眼,倔强中裹着几分天真,认真道:“那我先找个机会,让他从我身上打回来,这样下次与他正经比试时,我也不用心有顾虑,下不了手。”
一直端肃的宋清闵此刻竟弯了弯眼睛。
聂同心看见了,他在笑?
笑起来接了几分底气的宋清闵向前微微倾身,语调也带着几分轻快,那反应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让他忍不住要说出内心所想。
他说:“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打过了文华仁吧?”
“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打过了文华仁吧?”此句钻入聂同心耳中,若一颗响雷,劈在了她的脑门上。
难道……难道不是吗?若非如此,她今日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呢?
宋清闵瞧着她,眼神讳莫如深,倒也不继续说下去。今日这句质疑足以让性格倔强的聂同心足足自我怀疑上很长一段时间。这很必要。若是她一开始便觉得自己与众不同,颇有天赋,那她的天赋大抵会始于此,也只是如此而已。
日头渐高,秋生院西南角有一些旧了的梅花桩。只是这梅花桩如今在日头下晒着,上去站一会儿还好,若指着一上午练习,那着实有些辛苦。宋清闵对聂同心扬了扬下巴,淡淡道:“上午你就去秋生院的梅花桩上好好走几个来回,什么时候能只单手执这一把剑走二十个完整来回,什么时候过来找我。”
接着,宋清闵便递了一把又锈又重的剑给了她。聂同心不由微微蹙眉,走梅花桩而已,算什么难事呢?有些不情愿地生出双手去接,她方还在想,如此专业的朝华殿如何会给她这么一把看起来刚从土里刨出来的破剑给她用,那剑搭在她手掌上的瞬间,一股大力便压了下来,这剑,她双手托着都有些费力,更不必说单手执剑在梅花桩上走二十个来回了。
到底是年纪小,不会隐藏情绪,本就神色冷清的聂同心如今沉着张小脸,托着剑走了。
微微眯着眼的宋清闵在她出门后睁开了眼,心中感慨,这小丫头果然够大力,也沉得住气,确实比眼下朝华殿的弟子们可圈可点那么一点点。
聂同心走到秋生院中,独自站在那梅花桩前。她环视一周,见宋清闵此刻待着的书房一排窗子正好都打开了,宋清闵此刻正坐在屋里的椅子上闲捧着一本书翻阅,他稍微抬头,便可将她如何在院中练习的情况尽收眼底。
那梅花桩乃是个七星桩,说起来不是多么复杂的布置。聂同心深吸一口气,试着单手提剑,起身先踩上一只桩子,左脚向着前方另一个桩子迈出去时,才发现这第二个桩栽得委实远了些,她提着重剑的手微微有些斗,待将那步子再跨开去,这次宽度够了,可桩子的高度又令她十分无语。跨出的腿在空中悬了一会儿,终像个找不到坑的萝卜,无处可放,从空中坠了下来。
聂同心撑剑落地,姿势倒是好看。可只姿势好看有什么用,统共才七个桩而已,她连第二个都走不到。
起身时,聂同心毫不掩饰地往宋清闵那些敞开的窗子里看了一眼。只见宋清闵依旧看书,仿佛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但望他真没看见自己方才差劲的样子。但怎么可能呢,宋清闵将那一排窗子都大敞着,不就是为了全方位无死角看她如何丢脸的么。
想到此,聂同心咬住下唇,望着那重剑,她想,她今日已经不是脸面不脸面,胜负欲不胜负欲的问题了,只怕她今日不能达到宋清闵的要求,她连一口饭都没得吃了。
还是云听好啊,即便她练得再差劲时,他也没让自己饿过肚子。
但她总要配得上今日能在秋生院里独自走梅花桩的机会,她明白。
这来来回回地尝试,来来回回地栽下来,一晃便到了晌午。
烈日当头,天气好得不像话。聂同心还在大太阳下用功,额前的发早已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她不信自己真的那么差劲,两个时辰才能单手执剑将一个七星桩走一个来回。此刻,那剑被她放在地上,她盯着那七个桩子看了再看,琢磨着如何能找到个讨巧的法子。扎高的马尾扫到她的脖子,她抬眼,见院中有一棵顶顶茂盛的樱树,抬步过去,信手便折了一短枝,摘去叶子。她迅速将长发挽起于头顶,以樱树枝为簪子,牢牢固定住。忽有微风吹过,她后颈终于感到了片刻凉意。
两个时辰都没喝一口水,她口干舌燥,却不敢走到宋清闵的窗子前去讨一杯水喝。她就是这样的,这样的没有安全感。她不确定自己的努力到底能不能达到宋清闵或者其他人对自己的期望,所以在得到肯定前,在感到安全可以精神松懈休憩片刻前,她只能苦苦坚持。
便在她停下来反思自己时,一弟子拎着食盒踏入了秋生院,进宋清闵的房门前,那弟子颇好奇地朝她瞧了几眼。索性她现在也想不出来办法,眼神便随着那弟子的步伐一路看进了宋清闵的房间。只见那弟子问候宋清闵,并将食盒里的三菜一饭一汤一样样地摆上了桌。待他摆好,宋清闵才起身,走到圆桌前准备用饭。
那弟子收好食盒,转身走了几步,又犹疑着转过身。
宋清闵开了口,“怎么了?”
那弟子向窗外瞧了一眼,道:“请教师父,新来的小师妹,是去饭厅与我们一同用饭,还是今后多送一份饭过来,在这里与师父一同……”
与宋清闵在同一个饭桌上吃小灶,这是谁都没有过的事,若非要说一个人,那大抵是百雅集的路瑞之吧。可路瑞之本也没什么可比性,他们是一个辈分的。
聂同心双手交叉报于胸前,将这对话听得个清清楚楚。她就在院中,而那排窗子大敞着,她乃是光明正大地听,不能算听墙角。堂堂正正的聂同心微微蹙起了这个年纪不该蹙的眉头,颇好奇宋清闵会如何回答。
宋清闵盛了碗鲜山菇汤,对那弟子淡淡道:“她不用吃。”
“不……不用吃?”没等那弟子惊讶,聂同心嘴中先跌出了吃惊来。
那弟子也是一副没领会的模样,不确定道:“弟子愚钝,师父的意思是,她不在秋生院吃?”
院子里的聂同心竖起耳朵。
宋清闵喝了口汤,道:“你不用送她的饭过来,她也不去饭厅吃。就是这样,听明白了么?”
宋清闵素来端肃严格,与那些徒弟们从不说笑,更不必说与没一个人说许多话。送餐弟子觉得,今日宋清闵与自己说得已经够多的了,还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一段他没听懂的话,当然,他也感受了宋清闵的情绪,那淡淡语气里,不想要再花时间同他废话的情绪。
送餐弟子十分识相,点点头便退下了。
日头正中,阳光刺眼,聂同心用一只手挡在眉前,想看看宋清闵此刻的神情。宋清闵一派闲适自然,夹了一片青笋正往嘴里送着。憋了这许久,聂同心终于忍不住,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宋清闵大敞的窗子前。
窗前栽了一片紫薇树,正值花期,紫花繁复,比香气更令聂同心心旷神怡的是林中阴影。她站在一扇窗前,突来的树荫给她注入了一股力量,她对屋里的宋清闵发问:“弟子方才听见掌门师伯说我不用吃饭,不晓得和弟子理解的是不是一个意思?”
宋清闵抬眼,将目光定了一副少年打扮的聂同心身上,她在骄阳下练了一上午,除了额前汗打湿了头发,嘴唇有些发干,未见其他狼狈。方才她折枝做簪,十指灵巧的模样也落在了宋清闵眼里。虽然她还没能达到他清早的要求,可在这骄阳之下,一口水不喝,基本没停下来休息,这份专注,这个体魄,其实已经及格了。
宋清闵放下筷子,淡淡道:“一上午不见你讲一句,提到吃法,怎么就跑过来了?”
聂同心咬了下嘴唇,却有些张不开口,含含糊糊的,“那是因为,没完成掌门师伯的要求,还、还不能单手执剑在梅花桩上走二十来回。”
宋清闵道:“嗯,你记着我说完成了能来找我,既然你没完成,怎么又来找我了?”
聂同心抬手擦了擦汗,心想这宋清闵果然是端肃严格的掌门人,非要问她个明明白白。而她此刻口感舌燥,又饿着肚子,哪里能和宋清闵在这掰扯逻辑,况且她也不是一定要在口舌上压人一头的那种较真的人。聂同心只得实话实说,道:“弟子也知道此时来问掌门师伯问题是不对的,可这毕竟关乎着我今后的吃饭问题。弟子饿个一顿两顿不打紧,顿顿不吃,怕是受不住。”
其实她还准备了几句俏皮话,若对方是云听,那真是一说一个准。什么师兄怕是会落个苛责师妹的名声啦,什么我毕竟是在长身体的小孩子,师兄怎么忍心呐,诸如此类的。可面对宋清闵仙人一段端肃清淡的脸,她就说不出来了。
“你理解的是什么意思?”
宋清闵倒没有继续咬着她的逻辑问题,而是将话题继续了下去。
“弟子是觉得,掌门师伯是见我练得不好,所以才不让我吃饭的。我只要练好了,就可以吃饭了对吗?”她小心翼翼,颇有希冀地等待着。
“你这么想的?”
她点点头,“是啊!”
“完全不对。”
“啊?”
宋清闵盛了一碗汤,起身端到了聂同心面前,忽然岔开话题,显出了长辈对小辈的关心,道:“你也渴了吧,来把这汤喝了。”
聂同心不确定地接过碗,凑到嘴边又拿开,问道:“我,能喝?”
宋清闵竟弯了弯眼,淡淡道:“喝吧,就这一碗了。”
手中菌菇汤着实鲜香,聂同心觉得自己拿着却不喝实在是太折磨了,既然是宋清闵给她的,她就喝了吧。她真心实意道了句“谢谢掌门师伯”,一仰脖喝完后,才听宋清闵悠悠道:“好喝吗?”
“好喝!”
宋清闵拿过空碗,指了指院子西南角的一间屋子,道:“看见那屋子了吗?”
聂同心道:“看见了”。
宋清闵继续道:“方才你说了你理解的意思,现在我来说说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今后就可以在那间小厨房里自己烧饭了。你自己可以烧饭,自然用不着和他们去饭厅里挤着。余下的时间,还可以好好练练基本功夫。”
聂同心:“……”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