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声入梦

作者:未子玖个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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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 章


      泰宁出门套马车的时候见了他面熟,细细想了还没回忆起这个背着包袱小孩是谁,两个丫鬟和随从就搬着大包小包出来了,泰宁急忙上前两步进门内迎了祁岍和燕南秋。

      和铃跺了跺冻僵的脚,没敢贸然上前,远远地看了一会,一咬牙小跑到燕南秋面前磕了个头,大声喊道:“师父。”

      燕南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转头对祁岍道:“我认得他,是我在狮峰庙得的孩子。”

      祁岍没应话,只是叫泰宁先把包袱行李搬上马车,把燕南秋带到一边问他:“咱们此去背井离乡山高路远,你在扬州只此一人,我不求他对你好,只问他会不会害你?”

      “他是菩萨给的孩子,信得过。”

      祁岍沉吟半晌,然后伸手理了理燕南秋耳边的碎发,“好,那就带上他。”

      这个戏班挂牌名“六喜”,源为班子里头路角儿有六位当家的。六喜班比原来的文家班大多了,百十号人满满当当地分散在三通院子的角角落落,有家室有宅子的都搬出去了,住在这儿的都是些无家无房的二路三路小角儿和龙套、学徒,还有各个科的没成家的师父。

      各科师父由小伙房做了饭菜送到房间里去,不与龙套学徒们同桌。供大锅菜的伙房就在角院后面,到了饭点三个大长桌往院子里一摆,几盆菜往桌上一放,鸣锣。一群人鱼贯而入,小的五六岁,大的十五六岁,都规规矩矩坐在大桌周围。

      燕南秋没有得到小锅饭菜的特许,突地听到对面震耳的锣声吓了一跳,掀开被子跳下床,有些紧张地看着门口。屋内的木樨放下针线活,打开门往外看去。

      “木樨,叫秋官快来吃饭。”

      燕南秋听到这话一愣,不知如何。他呆呆地看着木樨,又看了一眼门外的荃保和和铃。

      “秋官,叫你呢。”鹿韭推了推他,“跟荃保他们去吃饭罢。”

      燕南秋穿上袄子走到荃保跟前,叫了一声“荃保哥”。

      百十号人都看着他们仨,眼里带着疑问和兴奋,也有冷漠和打量。

      盈管家难得出现在大桌上,他领着燕南秋走到中间,提了一口气,一开口就是洪亮的声音:“新来的小角儿秋官,本功昆戏乾旦,正经八百的传统昆班出身,以后大家多帮衬。”

      “盈管家,又得了一个好苗子,恭喜你呀!”

      “这位得挂二牌吧?”

      “瞎胡闹,他挂二牌,云官挂三牌不成?”说话的人是个极白净的男子,脸上尽是牢骚,“你不要见着个乾旦就捧臭脚,人家可不是你这一路的。”

      燕南秋皱眉,他最烦唱戏的拿行当说事儿,都是唱戏的还要挣个一二三。

      “全听管事的吩咐。”燕南秋只说这一句,示意荃保带着他上座。

      和铃早就占好了位置,面前摆的是一盆烂肉拌豆腐,一边咽口水一边朝他们招手。

      “哎!”白净的男子叫住燕南秋,伸手推开身边的人,空出一个位置来,“秋官你过来,别跟那些臭汉子混在一起。”

      也不管燕南秋皱眉满脸不乐意,那人直接站起身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荃保无奈,只能又把旁边的人推开,空出一个位置,坐在燕南秋身边。

      “我叫茗官,学的青衣,唱过凤还巢和贵妃醉酒。”茗官说道这里很是得意,还顺带一筷子敲在伸过来夹肉丸子的手上,夹了一个最大的肉丸放在自己碗里,“在这里吃饭不要跟谁客气,他们都跟饿狼一样,特别是学武生的那几个小子,嘁……”

      “你这话不地道,我们每天练功流的汗都是论桶的,你们倒好,在院里甩几下袖子,”接话的人学了个掷袖的手法,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喏喏,就这样。”

      燕南秋懒得理会他们,端起面前的白米饭开吃。

      茗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人,翻了个白眼,转头对燕南秋道:“瞧见了吧,他们可恶死了。”茗官一边吃一边盯着燕南秋,愣是把荃保都盯得不耐烦了。

      “你吃菜呀!”茗官夹了肉丸放进燕南秋碗里,“你这么瘦,要多吃点,穿上行头才好看。”

      燕南秋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少碰荤腥之物,对着这个大丸子左右为难,荃保看出了他的心思,把碗伸过去,燕南秋自然就给了他。

      “喂!你白便宜了别人,他是谁呀?”茗官打量荃保,满眼好奇。

      出城门几里路之后,祁岍拿出一罐蜜饯给和铃,一边明目张胆地打量他。和铃也不客气地接过蜜饯,却先是打开罐子递给燕南秋。

      “你吃吧,这就是给你的,南秋的本王另外备了。”

      和铃咬咬下唇,含住了一颗蜜饯,勾起嘴角。

      燕南秋也在一旁打量他,好一会才开口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问的常老板,”和铃抱着罐子又塞了一颗蜜饯进嘴里,“我想跟着您,不想呆在那儿。”

      “你可知道我们是要去哪儿?”祁岍笑着说:“便是把你拉去卖了你也不怕?”

      和铃微微顿了一下,随即瞪大眼睛看着祁岍说:“您不要哄我,燕老板才不做那丧良心的事儿。” 两人都被他这句话逗笑了,燕南秋心中升起一股情愫,他忽然能理解当初师父力排众议护他留下的心,就如此时此刻他想带着和铃教他唱戏叫他成大蔓儿的心一样。

      这次远行算是彻底跟常豫庭断了,甚至临到出了城门燕南秋也没再提一句要回去再看看。然而心中却满是思念,他用手指描摹着和铃的眉眼,脱口而出:“跟哥哥一样,武生的好苗子。”

      从渝州到扬州整走了两天,将将趁着天还有一丝光亮,祁岍首先把燕南秋安顿在了一个京戏班子里,这个戏班明面上是唱戏,暗地里为京城的官宦人家挑养家伶。

      整个戏班住在一座两进三通的大宅院里,出门往南走出这条弄堂就是扬州软红香土处,酒馆书茶馆摩肩接踵,戏楼风月楼人声鼎沸,哪怕是路边支摊卖菜的,也比其他地方的要多赚几两银子。三辆马车穿过繁华的大道,停在宅院大门口,戏班的盈大管家信步迎上前来,在祁岍面前打了个千儿,身后两位随从紧跟着行了礼。

      “南秋公子乃本王至亲,日后还劳烦盈管家多多照顾。”祁岍客客气气地掏出一个荷包在手里掂了掂,递给盈管家,“拿去同大家买酒吃。”

      “谢王爷赏赐,奴才定然尽心尽力照顾好南秋公子。”

      话虽如此,给燕南秋安排的却是院子里挺不起眼的一间耳房,不大,干净。燕南秋还是皱了皱眉,他早就被娇养惯了,一时间对这间朴素至极的屋子习惯不得,和铃在帮他铺床,荃保在替他打扫擦拭桌椅,带来的两个丫鬟也在收拾,扬起的细尘有些呛人,于是他便转身退了出来。

      燕南秋立身于廊下,院子里很多人来来往往的免不了频频侧目,正是要去戏楼上戏的时候,手上脚上都有活路,无人驻足细细询问这院里多出来的几个人。

      呵出的一口气凝成白雾,燕南秋捂住自己冻得通红的脸,眨了眨结了薄冰的睫毛,看着垂花门下正在交谈的祁岍和盈管家。

      祁岍也朝这边看过来,然后打住了盈管家的话头。

      “怎么站在外面?去屋内暖和暖和。”祁岍牵着他的手要进屋,燕南秋不为所动。

      “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祁岍摸摸他的脸,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要委屈你一阵子了,但是这里才是最放心的地方。没有人会注意到你,没有人会传闲言碎语,你在这里学习唱戏,跟大家伙儿一样,不会再有人记得‘燕南秋’这个名字,从此你便叫‘秋官’。”

      燕南秋紧紧抓住那只手,然后点点头。他并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这些年认字念书自然也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只是他不知道要怎么融入这个环境。

      “我一走没个三月五月的怕是不能回来看你,我在京城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你就在这儿安生等我回来,不要擅自跑回渝州更不要去京城,不要擅自与文家班通信也不要写信给我,我会让人定时把那边的消息告诉你。有事儿找荃保,他知道怎么做。”

      “好。”

      “一定要等我。”

      “好。”

      祁岍攥紧燕南秋的手,又松了几分力气软软地揉捏,“我就要走了,不能多陪你……”

      燕南秋小心翼翼地叹了一口气,生怕面前的人听出自己的哽咽。

      “秋儿,叫一声我的名字。”

      门外泰宁已经讨好了新的马匹,他们要赶在宵禁前出城,只还有半个时辰不到,横竖不见主子出来,只得进门去催。

      他又感受到了七年前烈火灼心的疼痛,那次是死别,这次是生离,他不知怎么活着活着就剩下自己,所有亲近的人都相继离去。

      “我若是想你了,怎么办?”

      祁岍下死眼盯着燕南秋看,半晌才缓过来,拍拍他的肩,“多读几遍我写的诗,读着读着我就回来接你了。”

      燕南秋哭着叫了一声:“祁岍。”

      祁岍笑了,想了想解下腰间玉佩给他系上,嘴里念叨着:“不要贪凉坏了嗓子,虽是不唱昆戏了,也还是要唱戏的,跟着师父学,学好了就登台,别怕。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勤念书多认字,万万不可荒废了,等我回来可是要抽查的。我们自己的人尽管使唤但也要交心,别惹他们生了嫌隙反来害你;班子里的兄弟们处得来就处,处不来的也要尽礼,莫太骄纵惹得他们传了什么话出去。万事和气为上,开心点。”

      “我都听你的,祁岍。”

      祁岍替他理好衣衫,最后抱了抱,扭头跟着泰宁出门了。

      燕南秋依旧站在廊下,却没有先前那么挺拔,一手扶在廊柱上,指甲扎进了掉了漆的腐木里,一手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衣领,努力平息浑身的颤抖,他紧咬牙关呜咽着,大滴大滴的泪砸在廊前的薄雪中,了无痕迹。

      “姐姐!公子晕倒了!”小丫鬟木樨出来寻人,没想到看见燕南秋蹲在台阶上一动不动,她一边扶起燕南秋一边唤来鹿韭,两人合力把燕南秋扶回房间,躺在了刚刚铺好的床上。

      倒也不是真的晕了,燕南秋只觉得胸口火烧油煎一般疼,睁了眼只叫拿水来。

      “公子,炉子刚在角院架好,水还没烧呢!”

      “那就去烧!”

      鹿韭上前把燕南秋扶起来,道:“喝水耽误不得,荃保去向管家讨些水来。”

      “七公子说不能喝外面的水……”木樨不放心,只得细细嘱咐荃保,“一定要盯着刚出炉的滚水。”

      “公子,奴婢虚长几岁,又是从小跟在七公子身边的人,奴婢大胆说几句:我们寄人篱下不得挑剔太多了,今日不同往日,咱们都且活着再说。我跟木樨都会尽全力打点好屋内事儿,公子出门在外就只有荃保跟在身边,公子万事要多商量。”

      燕南秋环顾这间除了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衣柜便再没其他大件的房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来,回想祁岍走前的句句叮嘱,他点点头,又沉吟一会儿才开口道:“今后便以兄弟姐妹相称。”

      被捧到眼前来的还是那把西施壶,燕南秋的胸口又犯起了疼,他赶紧灌一大口茶进去想要压一压,茶水刚到嗓子眼又觉得恶心,全部吐了出来。

      “公子!”和铃抱着一大捆柴火放在角院就听见屋内一阵闹腾,急急忙忙跑进来,“路上还好好的,怎么一进了屋反倒落了苦。”

      屋内刚添了炭火炉,燕南秋还是觉得冷,滚进被褥里不愿再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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