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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月伤神心言过往
秦荨回到学校上课没有几天,很快就到了九月底。
2012年的9月30日刚好中秋节,后面又恰逢国庆,学校连着放了八天假。要是以往,爸爸妈妈以及她和弟弟一定会去外婆家过中秋。
然而今年,爸爸住院,妈妈还瞒着外婆,只能编织一个善意的加班和出差的谎言,让秦荨和弟弟单独去外婆家过中秋。
秦荨的外公外婆一生养育了五个儿女,现在在身边的,只有秦荨的妈妈和小舅舅。其他人都住在外省或者邻市,只有过年时才能相聚一下。
这个中秋,外公外婆也是对秦荨父母不回来过节的理由颇有怨言,秦荨有苦说不出,只能勉强笑着跟老人打哈哈。
好不容易陪老人家以及舅舅一家吃了团圆饭,她就找借口去了外婆家的阳台里短暂地躲躲,坐那儿掏出手机看着微信上一连串收到的各种不走心的群发祝福,一概没理。
她只是将屏幕划到了小松阿姨的头像上,不由得思绪又飘了一些:小松阿姨在这样万家团圆的佳节里,也是跟家人在一起吃团圆饭吗?
这么想着,她就主动地给小松阿姨发了一个祝福语过去,说道:
“小松阿姨,中秋快乐!我现在在外婆家吃团圆饭,小松阿姨也是一样吗?祝阖家幸福!”
其实秦荨不知道,在距离冶游市不过八十多公里的覃照市,韩心言收到秦荨的这个微信时,一瞬间却是百感交集,心头涌上的酸涩险些将她吞没。
她已经离家十几年了,过去每逢佳节,她都只能跟着阮思彤过。但是阮思彤也是有家人的,她也跟着阮思彤去过阮家过节,但她的关系在阮家没有摆上明面,去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
一年两年还行,时间长了,韩心言就有一回在阮家听见阮家的家政人员或者保姆之类的在私下议论,大意是说,韩心言这个朋友也太没眼力见,怎么年年过节都来阮家凑热闹云云。
韩心言当时年轻气盛,听了一耳朵的蜚短流长,就跟阮思彤闹小别扭。于是后面好几年里,韩心言都不太爱去阮家了,只跟阮思彤两个人私下自己过节。
然而今年,她和阮思彤分手了。
中秋佳节,她孤身一人,再也没了能够共享喜怒哀乐的人。
刘天宇倒是也打电话来问候了她,她不欲让学长有旁的什么心思,也不想影响学长跟家人的团圆,就谎称自己是在外地旅游。
实际上,韩心言只不过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家里公寓的飘窗旁的平台上,一杯接着一杯的红酒往嘴边送,万家灯火映在她眼底,她没胃口吃饭,更没心思买月饼,只自己一口口地饮着,对月伤神。
本来这种万家团圆的节日就是韩心言的禁区,她也没有过的心思,她甚至想要用工作来填满自己,然而刘天宇霸道强硬,勒令她不许加班,再加上她又谎称去旅游了,也就没有了理由待在公司。
韩心言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了那个叫“宁宁”的小女孩发来的祝福微信。
中秋快乐?阖家幸福啊……
这种有人牵挂着的感觉,韩心言很久很久,都没有体味到过了,如今没想到,竟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给了她心头这一股暖流。
韩心言自嘲地轻笑一声,苦涩地抿了一口红酒,任由那略显冰凉的液体在舌尖打转,她细白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了许久,却是怎么也打不出字。
她的思绪不受控制,想到了爸爸妈妈,也想到了小时候,还想到了……十几年前,自己愤怒而又决绝的出柜,和摔门而去……
年轻气盛时总觉得要为爱不顾一切,总要一腔孤勇地爱过一个人才算没有白活,可现实就是那样毫不留情地将她打醒,让她在冰寒寂静的深夜独自品尝孤独。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虽然难过,但是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选择,遗憾归遗憾,过往的一切成就了现在的她,韩心言就是那样的人。
当年她很绝情地拉黑了父母的所有联系方式,硬梗着一口气就是不回冶游市看看。哪怕是跟阮思彤吵翻了天,她也宁愿去酒吧躲清净,而没想过要去求一求父母的原谅。
她倔强了十几年,而今天……不是第一次对月伤神了,但这一次,她从那杯喝不尽的红酒里,品出了一丝后悔。
陌生女孩的微信,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匹稻草,将韩心言压在心头的无数委屈、脆弱、思念和不甘悉数翻出,搅得她心神动荡。
阖家幸福,她哪还有脸去要求阖家幸福啊?
爸爸妈妈应该也年纪大了吧?是不是已经生了皱纹,白了头发?
小时候很天真地跟他们说过,会永远爱他们,孝顺他们。可是自己,却选择了脱离他们的生命十几年,他们……还好吗?
韩心言颤抖着双手,时隔多年,第一次打开手机里的黑名单,看着那一串串熟悉又陌生的号码,忽然翻涌过来的难过包围了她,她往角落里又缩了缩,手长脚长的一个人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她还是没有勇气,把那些号码从黑名单里挪出来。
夜晚最易让人多愁善感,酒意上头,迟钝的悔意包围着韩心言,她的双眼渐渐浮上水雾,眼睛泛起红血丝来,她把下唇咬得鲜血淋漓,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滴液体砸在手背上,接着就是止不住的热液往下掉,她最终还是忍不住,崩溃伏案大哭。
她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坚强,瘦削的身体一颤一颤,破碎的哭腔回荡在小小的房间里,像是要哭尽她这么多年来积压的所有委屈和愧疚。
在人前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韩心言,也只敢在空无一人时,这样纵情地放肆发泄心中苦闷,一觉醒来,她还是那个果敢决然的上司和同事。
眼泪决堤,洇湿了她袖口的一块,又在她胸前的衣襟上开出朵朵水合。她泛白的手指抓得两臂的袖口发皱得厉害,就跟她此刻痛得没有办法呼吸的心一样。
良久,韩心言哭声渐止,她抹了把红肿的双眼,隔着朦胧的水汽看了眼挂钟,才惊觉自己已经哭了一个多钟头。
月亮原本还在半中空,待韩心言重新望向月亮时,才发现月亮已然躲到了云层之后。
秋风渐凉,微微吹来,从纱窗钻进屋里,吹得韩心言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她抽过桌子上放着的一盒纸巾,擦干泪水,拿过手机没看屏幕,逃避般迅速划过了黑名单的页面,半晌,才开始低头看屏幕。
她点了关闭联系人页面,重新再回到微信界面,跟那个叫“楚宁”的小女孩儿缓慢打字回复道:
“宁宁,中秋快乐呀,也谢谢你给阿姨的祝福。祝你和你的外婆家人们也合家欢乐。”
韩心言只字不提自己的心情,也没有谎称自己在旅游。她完完全全地把自己的处境掩藏起来,不想让这个和自己曾经一样天真幸福的小姑娘看出端倪。
十几年的漂泊打拼与奋斗,看过形形色色人们的韩心言,早就有了在人前掩藏情绪的本事。
或许是因为天色已经太晚了,当韩心言把回复祝福语发过去的时候,小姑娘没有再回复过来。
宁宁,希望你能好好珍惜跟家人在一起的时光,不要像我这样,自己亲手弄丢了可贵的亲情。
也不枉,我冲动一把救了你的爸爸,但愿时光能最后告诉我,我这样做是对的,对的……吧?
这一晚,韩心言睡得极不安稳。
她的梦里,反反复复都是当年激烈出柜的画面,爸爸的盛怒,妈妈的哀凄,自己的决绝……反复折磨着她,睡梦中眉头紧蹙。
然后,画面一转,就是自己最后年老之时,仍旧孤身一人,独自踏上回乡的路,然而更加年迈的爸爸妈妈却始终紧闭着家门不见她,他们用最狠决最冷漠的话语朝她道:“你不是我们的女儿,别回来了,你走吧,这里永远都不是你的家!”
她一个人在大门外哭得绝望和颤抖,然后门开了,她一喜,以为是父母终于肯认她了,结果,从家门里走出来的,是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另一个同样端庄仪态的陌生女士,虽也人到五十多岁,却比落魄的自己优雅多了。
那个人趾高气昂地看着自己,掩不住地得意的笑:“你早就被这个家里给除名了,还回来干什么?几十年了,你父母已经认了我这个养女,是我在给二老奉养天年,你在哪里?现在回来认祖归宗,做梦呢?你趁早醒醒吧!”
女人嘲讽地伸过来了一只手,冰凉地拍了拍她的脸颊。
韩心言猛然睁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光洁的额上净是冷汗,她喘息着吞了口口水,眸心颤动。
黑漆漆的卧室里,韩心言背上的衣服,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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