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砚

　　周述一颗心被浸泡在陈醋罐里，偏盛砚文还要工作，这里不是他为自己申诉的场合，只能憋着劲儿，拿幽怨的目光盯了盛砚文整整一上午。
　　“你一早上的发什么疯？”
　　中午吃饭的时候，盛砚文被视奸了一上午，心里窝着的火总算找到机会发泄出来。
　　“我怎么了？”周述心里不舒服，被说了更加不爽。
　　看看，这都先发制人了，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你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装什么傻？”盛砚文本就不是脾气多好的人，平时不乐意跟人争执，完全是因为懒得说话。这会儿性子里隐藏的逆鳞突然被周述撩开了，忍不住就想生气。
　　心里莫名的烦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周述忍了一天的情绪，纵使他脾气再好也抵不住心里堆积成山的委屈，盛砚文这通毫无来由的责骂，简直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述放下手里的筷子，居高临下地，静静地看了盛砚文一眼，然后利落地转身拿起自己的背包。
　　出了商场大门，才发现太阳那么刺眼。
　　周述觉得自己有点想哭。
　　可那样太蠢了，他就算再委屈，再难过，也还知道维持基本的体面，不会真的丢人丢到人来人往的街头。
　　直到回到宿舍，心头的委屈才终于压抑不住，红了眼眶。
　　周述躺在床上，脑海里跟电影回房似的回忆了一下自从遇到盛砚文之后自己的种种行为，终于意识到盛砚文也许是真的挺不耐烦自己，说不定没有当面说开，也不过是顾忌着跟程帆认识的那一层浅薄的关系。
　　每次盛砚文脸一拉下来他就胆战心惊，过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巴巴的继续去粘着人家，说不定人拉下脸的时候，心里已经很厌恶自己的纠缠。
　　周述越想，就觉得心寒。
　　是啊，他十八岁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感觉，偏偏一遇上盛砚文就像被勾了魂，总是忍不住想要去靠近那人，脸皮也越来越厚，甚至都不愿意去考虑人家是不是也乐意被自己打扰。
　　周述摸一把自己的脸，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落泪了。
　　两岁以后再没有哭过的自己，居然在十八岁的时候，为了一个男人，躲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哭了。
　　周述茫然地盯着自己手上的液体，忽然感觉很空虚，是那种心被掏空的空虚。
　　周述想，也许真的不应该再去纠缠盛砚文了，不能继续厚着脸去打扰别人的正常生活。
　　想通这些容易，做决定也容易。坚守落实起来却不太容易。
　　尤其当他艰难地说服自己放弃的时候，拿起手机就看到那个人的来电。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
　　周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第一反应就是兴奋，条件反射地，不受控制的，发自内心的兴奋。
　　仿佛自己就是被盛砚文标记过的所属物，主人哪怕给予一个眼神都兴奋得忘乎所以，活像一个没有尊严的宠物。
　　周述的手指停在距离手机屏幕不到两厘米的地方，忽然想通这一点，犹如燃烧得正盛的火把被狠狠泼了一盘冷水，瞬间熄灭。
　　绝望如同泛滥的潮水，不断涌来。
　　受惊的小兔子一般，丢开手机。
　　直到夜幕降临，周述才终于找到被自己丢弃的早已电源耗尽自动关机了的可怜手机，给手机充上电，该死的心跳又不听话地自动加速。
　　开机的一瞬间就有电话进来，周述险些拿不住。
　　直到看到屏幕上周女士三个字，呼吸才恢复正常。
　　“妈，您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啊？”周述温声问。
　　“怎么，你妈打电话给你还得看日子？还是说我应该先提前预约啊？”周女士的不满，隔着屏幕都能轻易体会到。
　　周述忽然反省，好像从遇到盛砚文开始，自己就总是忘记主动给家人打电话了，到现在，也就是说，差不多半年没有主动跟母亲联系过了。
　　周述心惊，“妈~”
　　周女士显然不吃这套：“撒娇没用。我问你，刚才怎么还关机了？我不是让你没事没事别关机么，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这半年可把你给忙的，我们不找你，你都忘了自己还有家还有爸妈了吧？”
　　周述无法辩驳，“对不起。”
　　周女士没那么容易打发：“我难道是为了责备你的吗？你知道我关心的是什么。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被同学欺负了？”
　　周述从来没考虑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被周女士认为自己是会被同学欺负的人。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他的确是被欺负了，欺负他的那个人也的确算是同学，只不过欺负的方式跟周女士所谓的“欺负”有些出入罢了。
　　盛砚文那人，把他的心都拿走了，还是抢不回来的那种，可不就是欺负他呢嘛？
　　“不对啊，”周女士似乎也反应过来，“就你那常超发育的体格，别人要欺负你也不容易吧？死孩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周述一想自己那个兵痞子的母亲，一时头疼不已，“没有，就是最近要跟同学组队参加比赛需要准备，比较忙。而且您也不在家啊，我给您打电话岂不是打扰您工作？”
　　周女士显然不吃这套：“别跟我扯嘴皮子，没用。给你一次坦白从宽的机会，你现在要不说，以后让我知道了，嘿嘿，小子，你可躲着点儿啊！”
　　周述对自己这位土匪似的妈简直无语：“您确定做好心理准备迎接真相了吗？”
　　“不对，等等，你小子不会干了什么不法勾当了吧？”周女士紧张道。
　　“没有，就……看上了一个人而已。”周述坦白。
　　周女士忽然哈哈一笑：“小子可以啊，都知道喜欢人了。是哪家姑娘啊，处得怎么样了？”
　　周述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母亲解释，自己看上的不是哪家姑娘而是哪家小子，尤其人小子还看不上自己，自己却每天巴巴地跑去粘着人家不说，今天还被人骂了。
　　周女士在那儿兴奋地说了半天，才发现自己那个宝贝儿子压根儿没出声，顿时疑惑了，“小子，不是，你怎么不说话，难道，这刚成就分了？”
　　周述叹口气，觉得没必要瞒着母亲，反正这事儿周女士如果想要知道的话也不费吹灰之力，还不如自己主动坦白争取宽大处理。
　　“没有。”
　　“您……我爸在您旁边吧？”周述有些担心母亲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周女士是个典型的急性子和暴脾气，最受不了别人吞吞吐吐的，催促道：“费什么话呢，说重点？难不成你小子居然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
　　周述满头黑线：“不是。你保证，不管我说了什么，都不能生气，更不能找别人麻烦！”
　　周女士急着听真相，满口答应，“快说快说，你至于把我想得那么坏么？”
　　周述深吸一口气，“我，看上的是，是一个男孩子。人家，人家不喜欢我。”
　　嚷着要听真相的周女士忽然禁声，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述有点担心，“妈，您没事吧？”
　　“我……你放心吧，人家不喜欢你儿子。”周述有些难受，“而且，而且您儿子厚着脸皮纠缠了人家半年，终于良心发现，准备不再去打扰人家了。”
　　周女士还是没出声，周述也不在意，此刻只想倾诉，想说说自己的心事和心情，“妈，您知道吗，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又聪明还努力的人，见过一次就再也离不开了。这半年来，我见过他拒绝各种追求者，有男有女，也见过他周末穿梭在不同的街头打工兼职，还见过他在各种研讨会发言提问的把专家学者问得面红耳赤……他那么好，只因为跟程帆认识的关系，连带着拒绝我的方式都要温和委婉很多。您说，那样的人，谁不喜欢呢？我也喜欢。可人家，人家不喜欢您儿子。”
　　周述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泛红的眼眶里，有晶莹的液体在流动。
　　周女士本来还大脑一片空白，此刻听着宝贝儿子带着哭腔剥白心迹，只觉得心疼不已，“傻孩子，哭什么。妈问你，你说以后不去打扰人家了，那你摸着自己的心说，真的能做到慢慢不喜欢人家了吗？”
　　周述僵住，半响才讷讷道：“不，我做不到。”
　　周女士叹气，但还是心疼自己的孩子，主动给他传授经验：“既然做不到，与其躲起来观望和守护，不如用行动去感化他，只要他还没有跟别人在一起，就说明你至少还是有机会的，这么轻易就说放弃，可不是我周瑾澜的儿子的性格。”
　　周女士继续道：“你爸一开始还不是不开窍，如果不是你妈我坚持，哪儿还有你啊？”
　　周述忽然觉得眼前一片光明，可也就那么一瞬间，便又想到盛砚文的铁石心肠，不太确定的问：“妈，您真这么觉得吗？”
　　周女士不忍心打击他：“我说是就是，你个死孩子还敢质疑你妈了，长本事了啊！行了，男子汉大丈夫的，不就被人甩了一次就哭了？”
　　周述被踩到痛处，有些炸毛，“妈！”
　　周女士才不管他什么反应，“行了，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我跟你爸有事去首都待几天，你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出来跟我们住两天。你爸最近老念叨你呢。”
　　周述智商再高，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孩子，从小生活在和谐的大家庭里，这么久没见过家人，受委屈的心情忽然被亲情弥补，也开心不少。
　　“好啊，你们到了我就去酒店找你们！”
　　周女士被儿子的情绪感染，爽朗地笑了：“不用那么麻烦，我到了就让司机去学校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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