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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寅时刚过,丞相府上下已是灯火通明。
闻歌被小桃从被窝里拖出来时,天边还挂着残星。她眯着眼任由丫鬟们摆弄,梳妆、更衣、戴冠——一身郡主规制的绯红宫装,金线绣着缠枝莲纹,沉得她脖子发酸。
“有必要这么早吗?”她打着哈欠抱怨,“皇上又不是太阳,非得天不亮就迎接?”
“小姐!”小桃急得跺脚,“皇上辰时驾临,咱们得提前两个时辰准备!这是规矩!”
规矩,规矩,又是规矩。
闻歌被簇拥着来到府门前时,丞相府所有人已按品阶站成数列。闻丞相一身紫袍朝服,手持玉笏站在最前;丞相夫人按品大妆,发间的九尾凤钗在晨曦中泛着冷光。
晨风带着寒意,闻歌站了不到一刻钟就开始腿麻。她偷偷活动脚腕,看着远处空荡荡的街面,小声嘀咕: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送殡呢。一口棺材,两面招魂幡,齐活了。”
“小姐!”小红吓得脸色发白,“这话可说不得!”
“我说错了吗?”闻歌撇嘴,“劳民伤财,兴师动众——怪不得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诗。”
“闭嘴!”
闻丞相猛地回头,眼神凌厉如刀。丞相夫人也焦急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歌儿,慎言!”
闻歌噤声,心里却不服。她抬头望向渐亮的天色,忽然想起前世在警校时,老教官说的话:“排场越大,心里越虚。”
那皇上,心里虚不虚?
辰时正,鼓乐齐鸣。
明黄仪仗从长街尽头缓缓行来,旌旗蔽日,侍卫如林。龙撵在府门前停下时,所有人都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闻歌跟着跪拜,偷偷抬眼——萧昌从撵中步出,一身玄色常服,玉冠束发,比穿龙袍时少了三分威仪,却多了七分清朗。他目光扫过跪拜的人群,在闻歌身上停留了一瞬,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平身。”
声音清越,带着早春晨风的凉意。
众人簇拥着皇上进入正厅。萧昌刚落座,黄公公就捧着厚厚一摞奏折上前,面露难色:“陛下,今日呈报的折子……比往日多了三成。”
“哦?”萧昌接过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念来听听。”
黄公公展开第一本,声音发干:“微臣启奏:安国郡主闻歌借皇上移驾之名,大肆敛财,败坏圣誉,践踏国法,其罪当诛……”
“砰!”
闻丞相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碎瓷四溅。他“扑通”跪倒,额头抵地:“臣教女无方,罪该万死!此事皆因臣管教不严,与歌儿无关,请陛下治臣之罪!”
萧昌没看他,只对黄公公道:“继续。”
第二本、第三本……弹劾的奏折如雪片般堆叠。字字诛心,句句见血,将闻歌说成祸国妖女,将敛财之事上升为“动摇国本”。每念一本,闻丞相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已是面无人色,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闻歌站在父亲身侧,垂着眼,听着那些恶毒的指控,心里却异常平静。
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从她决定拍卖那些“伺候皇上的岗位”起,就知道会触怒多少人。那些花了钱却没买到好位置的,那些根本没挤进来的,那些原本就看闻家不顺眼的——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传闻歌。”萧昌终于开口。
闻歌上前,跪在父亲身边。绯红宫装铺展在金砖上,像一朵开在冰面上的血莲。
“安国郡主,”萧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这些折子上的指控,你可认?”
“臣女不认。”闻歌抬头,目光清亮,“臣女所为,皆是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解难。”
“放肆!”一声厉喝从厅外传来。
皇叔萧璟大步踏入,身后跟着十几位大臣。他指着闻歌,声色俱厉:“妖女还敢狡辩!借皇上之名敛财中饱,人证物证俱在!陛下,此女不除,国法难容!”
“王爷此言差矣。”闻歌不慌不忙,“臣女敛财不假,但钱财何在,用于何处,王爷可曾查过?”
“自是进了你的私库!”
“那王爷可敢与臣女打赌?”闻歌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若在臣女房中搜出一两赃银,臣女愿当场伏诛。若搜不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义愤填膺的大臣:“王爷和诸位大人,是否该给臣女、给陛下一个交代?”
萧璟脸色一僵。
他确实派人查过,可闻歌房中干干净净,连张银票的影子都没有。那些巨款就像凭空消失了。
“不必搜了。”
萧昌忽然开口。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递给黄公公:“宣旨。”
明黄绢帛展开,上面墨迹犹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国郡主闻歌,心系苍生,智解困局。所筹银两一百八十七万两,黄金一百万两,已悉数运往南方灾区,以朕及百官之名赈济灾民。功在社稷,德泽黎庶,特赐绫罗万匹,以彰其功。钦此。”
死寂。
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那些刚才还慷慨激昂的大臣们,此刻像被掐住了脖子,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萧璟死死盯着那卷圣旨,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诸卿,”萧昌放下茶盏,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朕要你们筹银赈灾时,你们说国库空虚,说民生艰难。安国郡主替你们解决了难题,你们却说她敛财中饱——”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下主位,玄色衣摆拂过金砖:“朕倒想问问,你们究竟是忧心国事,还是……忧心自己的脸面?”
“陛下……”一位老臣颤巍巍跪下,“臣等……愚钝……”
“不是愚钝,是自私。”萧昌停在闻歌面前,伸手将她扶起,“安国郡主敢做你们不敢做之事,敢担你们不敢担之责。这样的臣子,朕若还要治罪,才是真正的昏君。”
他转身,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大臣:“都退下吧。今日之事,朕不想再提。”
众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出正厅。萧璟最后一个离开,临走前深深看了闻歌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震惊,有不甘,还有一丝……忌惮。
厅内终于清净了。
闻丞相还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陛下隆恩……老臣、老臣……”
“闻卿也退下吧。”萧昌温声道,“朕有些话,要单独与郡主说。”
闻丞相担忧地看了女儿一眼,终究还是躬身退去。黄公公很有眼色地带上厅门,守在外面。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厅内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闻歌还站在原地,绯红衣袂在微风中轻颤。她看着萧昌走回主位坐下,忽然开口:
“陛下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萧昌挑眉,“知道你拍卖岗位?还是知道你连夜把银两装箱运往南方?”
“……都知道了。”
“朕若连这点事都不知道,还做什么皇帝?”萧昌笑了,招手让她走近些,“过来,让朕看看——方才那些老家伙围攻你时,吓着了没?”
“没有。”闻歌嘴上硬,脚下却乖乖走过去,“臣女行的端做得正,怕什么?”
“不怕朕真信了他们的话?”
“陛下若信,就不会有那道圣旨了。”闻歌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只是臣女没想到……陛下会准备得这么周全。”
那道圣旨,墨迹犹新,显然是早就写好的。
这意味着,从她开始拍卖的那一刻起,萧昌就在看着。看着她如何应对,如何周旋,如何……一步步走进他布好的局。
“朕说过,”萧昌看着她,眼神深邃,“朕到底是昏君还是明君,时间会证明。而你可以亲眼看着。”
他顿了顿,笑意加深:“现在,你觉得朕是昏君还是明君?”
闻歌张了张嘴,最终老老实实道:“至少在这件事上……是明君。”
“只是这件事?”
“其他的……臣女还得再看看。”
萧昌大笑起来,笑声爽朗,惊起了窗外枝头的鸟雀。笑够了,他才擦了擦眼角:“你呀……永远这么实诚。”
闻歌抿唇不语。她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为什么帮她?那些银两运往灾区的细节他如何得知?那道圣旨究竟准备了多久?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些事,问得太清楚,反而没意思。
“好了,说正事。”萧昌收敛笑意,正色道,“你这次虽然解决了赈灾银两,却也得罪了不少人。皇叔那边……不会善罢甘休。”
“臣女知道。”
“知道还敢这么做?”
“臣女做都做了,难道还怕他们报复?”闻歌挑眉,“再说了,有陛下这道圣旨护着,他们暂时不敢动我。”
“暂时?”萧昌捕捉到这个词,“你觉得朕护不住你?”
“不是护不住,是没必要。”闻歌认真道,“臣女自己的事,自己解决。陛下是一国之君,该操心的是天下大事,不是臣女这点鸡毛蒜皮。”
萧昌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轻叹一声:“闻歌,有时候朕真不知道,你是太聪明,还是太傻。”
“臣女只是……不想欠人情。”尤其是皇帝的人情。
后面那句,她没说出口。
萧昌却听懂了。他沉默片刻,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安排的那些‘伺候朕’的人……”
“怎么了?”闻歌心里一紧——该不会出什么岔子了吧?
“昨夜朕想用些宵夜,”萧昌揉了揉眉心,表情有些微妙,“命侍女端粥来。那侍女一直低着头,朕让她抬头回话——好家伙,一抬头,满脸麻子不说,还缺了颗门牙。”
闻歌:“……”
“这也就罢了。”萧昌继续道,“朕要沐浴,刚走到浴室门口,忽然冲出十几个侍女,二话不说把朕抬了进去。朕还没反应过来,她们就围着朕流口水——是真的流口水,朕亲眼看见的。”
闻歌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朕在浴室待了足足两个时辰,”萧昌越说越无奈,“她们恨不得把朕搓掉一层皮。要不是侍卫听见动静冲进来,朕怕是出不来了。”
“噗——”闻歌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还笑?”萧昌瞪她,“你到底收了多少人的钱?怎么什么歪瓜裂枣都往朕这儿塞?”
“陛下恕罪。”闻歌勉强止住笑,“实在是……钱收得太多,人数太多,臣女来不及仔细挑。”
“下次注意。”萧昌没好气道,“至少……挑几个能看的。”
“是是是,臣女记住了。”闻歌嘴上应着,心里却想——还有下次?您可真敢想。
窗外传来黄公公小心翼翼的提醒:“陛下,巳时了,该用早膳了。”
萧昌起身,走到闻歌面前,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这个动作太过亲昵,闻歌僵住了。
“闻歌,”他低声说,“在这朝堂上,光有胆量不够,还得有智慧。光有智慧不够,还得有人护着。”
他收回手,转身往外走:“朕愿意护着你。但你也得……学会护着自己。”
厅门打开又合上。
阳光倾泻而入,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清晰可见。
闻歌独自站在空旷的正厅里,许久,轻轻摸了摸刚才被他碰过的发顶。
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温度。
像早春第一缕破冰的风,凉,却带着生机。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绯红的衣袖,又想起那些弹劾的奏折,那些恶毒的指控,还有萧昌展开圣旨时,眼底那抹笃定的光。
护着她吗?
她笑了笑,转身走出正厅。
门外春光正好,院中一树玉兰开得正盛,洁白的花瓣在风中轻颤。
而更远的地方,宫墙之外,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盯着闻家,盯着这场由她掀起的风波。
这场戏,才刚开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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