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嫁不嫁

　　山海关二十里开外，都是拥挤在管道上想要进关内避难的百姓。
　　耳听得嘈杂的声音里，有个尖细的声音喊了这么一句，“公子，你慢些，慢些！”
　　在这个人的不远处，有个白衣少年跨马急奔，却因着入关的人多，硬生生逼得他勒紧缰绳，放慢了脚程。他脸上已经是细细密密的一层汗，显然是急出来的。
　　其实想想也可释然，入关的人密密麻麻，挤作一团，你推我搡的有时候还要起几次小规模的械斗事件，眼下大家都在匆匆赶路，场面算是好的了。只是那白衣少年与这人群逆行，一路向着关外奔，这才半步不得动弹。
　　“公子，您倒是莫急莫慌啊，关外本就秩序混乱，连个维持治安的守卫都没有，您这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我等怎么跟上面那位交代啊！”一个小厮装束的随从马上赶上前来，以身犯险竟将马匹拦住，随即果断吩咐人将那位白衣少年从马上扶下来。
　　被迫落地后，那人仍急的满头大汗，“若兰，你怎的来了这关外如此放肆！难道不知本……少爷着急赶路！”
　　“少爷，您看这人挤人的，咱们这一群才几个，哪里挤得过！若是哪里没看护好，让您出了半点闪失，这一群奴才谁能担得起呢？”若兰充耳不闻那少年的话，只惦记着出宫前，皇上密召她入治政殿的嘱托。
　　“若兰，你此次随皇姐前去辽东，任务繁重，若是皇姐有任何闪失，你阖家上下十族且不够看的。”皇上面色阴沉，随即从龙椅起身上前两步，平视着若兰又道，“朕知晓皇姐身为辅政忤逆不得，但若真到了危险境地，朕已亲拟了密旨一封，你一同带上，一定要将皇姐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是，奴婢定当誓死护得长公主周全！”若兰连忙跪下双手高举，郑重地接过皇上的随身太监郑昌为递来的密旨，随即告退回了承欢殿，继续安排长公主出宫的事宜去了。
　　皇上自若兰走后，并没有回到龙椅前坐下，自顾自的在殿内渡着步子，“不妥，朕心里还是不踏实！郑昌为，你再去给承欢殿随行众人传去朕的口谕，就说皇姐此番前去辽东，兹事体大，务必不能再像上次江浙一行般出任何纰漏！”
　　郑昌为领旨退出殿外，迈着疾步去亲自传旨了。治政殿内，皇上仍是眉宇紧锁，看得出心中的忐忑。
　　朱常荨不再难为随行的一众人，她虽然不知道皇上特意为此下的密旨，但眼下这形势，自己就算骑马，也是寸步难行。
　　“罢了罢了，若兰，本，本少爷随你们一同步行就是了。”朱常荨平息了心中急躁的火气，任由随行侍卫牵着马，自己慢慢的在其他人的暗中保护下，缓步前进。
　　如此这般慢慢悠悠的，前进了三日后，终于渐渐走到了人烟较少的小径上。
　　出关之后，气候逐渐恶劣不堪，朱常荨一行人添了两次衣，才算抵御了这关外每日呼啸的狂风。
　　说是小径，之前也应是正经修葺的官道，只是越往东北向走，越是杂乱不堪。这官道荒废破败，竟只能辩出个大概方向，再无他用。
　　朱常荨纵马在这官道上踏着，却一路走的心不在焉，她心下想些什么若兰也猜不透。只当是长公主看到这遍地的兵荒马乱留下的凄凉，心生感触，怕是不多好受吧。
　　朱常荨还在闷声走着，因着主子不语，随行的其他人便无一人敢大声说话，生怕惊着了沉默的主子。
　　走了不远，朱常荨被一阵急促的哭啼声打算了思绪，她抬眼望去，看到不远处似是有几户人家，有个约莫三四岁的孩童正在路边大声哭嚎。
　　朱常荨想直接纵马上前，若兰却道，“少爷且慢，怕是寻常孩子撒泼胡闹，让江泽带两个人先去看看吧。”
　　朱常荨这一路上，本就对关外子民的疾苦生活动容几分，本欲上前，可江泽听到若兰那么说一马当先的点了两个人去了，速度之快，朱常荨都尚未来得及明白。
　　“你这小娃，为何哭嚎？”江泽知晓长公主还在注视着此间情况，不敢太凶，勉强缓了几缓，把神色语气放的和蔼了几分。
　　“我……我娘……我娘病了，寻不到大夫……”小孩子抽泣了半天才说出一口囫囵话。
　　朱常荨听到些声音，还是走上近前，“莫慌，姐姐刚好带了几个大夫，正好可以为你娘诊治，你带姐姐去找你娘？”
　　“……”那孩子抬头望着面前的俊俏小哥有些愣住了，不知道是不明白他为何自称姐姐，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带了几个大夫出门。
　　“或者……你先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朱常荨看这孩子仰头仰的费力便蹲下身来，见他睫毛扑朔，本来胖嘟嘟的脸上满脸泪痕，甚是惹人怜，声音便是一柔再柔，一缓再缓。
　　“程……程启佑。”
　　“嗯，启佑乖，带姐姐去看看你娘亲。”
　　小启佑没有说话，吸了吸鼻子，转身跑回了房中。
　　朱常荨怔了一下，随即点头默许了随行太医也进了房中。
　　青天白日的，房中竟无一件照明的物事，只借着不大的窗子透进来的微弱日光，听到小启佑的动静，似乎是跑到了床边。
　　一边跟上来的若兰赶忙掌灯照明，生怕朱常荨在这房间一动磕碰到哪里。
　　“太医，快。”待看清屋内情况，朱常荨连忙唤了太医上前。
　　这哪是病的不轻，这分明是要临盆产子啊！朱常荨并未亲临过这种场面，看那小启佑的娘在床上已经痉挛不止，身上盖着一床破败的被褥，双腿张开，两腿间血红一片。
　　面色惨白，发丝被岑岑冷汗打湿黏在脸上。嘴唇干裂渗血，口中开合着嘶鸣，已有濒死之兆。
　　“长公主，您乃凤子龙孙，且尚未婚配，这妇人临盆产子恐您不便多待，且太医方才说妇人已经脱力脱水许久，只怕腹中胎儿早已……”
　　“给本宫救，把随行的所有太医一起叫来！”
　　随行的太医不敢懈怠，因着朱常荨此行太过凶险，皇上有心安排了一行经验丰富的太医院院士，以备不时之需。这一行六名太医院院士，医术都是不低院首的，虽平日在太医院偷闲，但伴君如伴虎，所以于医术上丝毫不敢有懈怠。
　　收到朱常荨的指派，哪怕这民舍条件艰苦，众院士还是严阵以待，奈何医者救人，等同于同上天手中抢人，上天不许，便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救不活将死之人。
　　“回长公主，臣等已经全力施救，奈何……产妇已气若游丝，无力生产，只怕是要……一尸两命了……”看着朱常荨渐渐皱起的眉头，回话的太医只说了一句“臣等无用，还望长公主恕罪。”
　　朱常荨一路走来已经看多了百姓凄苦，难得见了几间像模像样的屋舍，未曾想竟见此状，一个即将临盆的胎儿因着无人接生，如今母子性命危矣。
　　“若不是来到这辽东边境，哪知道民间疾苦已经至此！”朱常荨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站定许久，她对床上那妇人言道，“大嫂，启佑我会差人护送回关内好生看顾的，你且宽心。”
　　话毕，朱常荨没敢去看那妇人气力尽失垂了眼皮的模样，匆匆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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