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柳夏王传

　　……哒……哒……哒……

　　沉钝的脚步声，迟缓的响起在昏暗而冗长的走廊里，持续的朝着惟一的门迈进。离门越近，空气中的那股血腥与腐败的味道越是浓郁，凄厉不歇的哭叫声隐隐约约的传来。

　　不能进去，那里有可怕的东西……心如是说，但无法摆脱梦魇的控制，名为恐惧的心魔扎根于软弱的心田，吸取着名为不安的养分，一点一点的肆意滋长。

　　迈入门的刹那，记忆的封印被粉碎，那一幕幕不堪入目的回忆依次重现。鲜艳而刺目的红色包围着他，仿佛陷身于血的泥沼，彻底沉沦，无法自拔。无数双白骨的手伸向他，无数个声音向他凄厉的嘶喊……

　　……求求你……救救我……

　　在他的耳边，有人在猖狂的大笑……

　　……跪下来求我吧……求我的话就放过他们……

　　……真是傲慢啊……他们都是被你连累的啊……

　　……他们死的如此凄惨全都是因为你啊……

　　夏雨猛然睁眼，迷迷糊糊的看到一片灰色石墙，心脏还在狂跳，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湿透，张大嘴巴急促的喘息不停，头脑在清醒的同时却又开始胀痛。

　　……不过还好……醒过来了……那个噩梦……

　　就在他还昏昏沉沉的时候，一股暖流自腹部慢慢的溢出，顺着经脉缓缓的流向四肢百籁，所经之处，所有痛苦——饥饿、疲惫、体伤以及神伤都在逐渐的减弱。

　　他艰难的转过头，那个一直躲避着的却又似乎暗中等待着的身影，就跪坐在他的床前，双手结印虚按在他的腹部，嘴唇微微的蠕动，全神贯注的念着咒术，一惯冷酷的脸上带着一丝隐忍的痛苦。

　　“刘麒……”他的声音暗哑的几不可闻，但却清晰的传到了对方的耳中，“你怎么来了，这里的怨念很重……”

　　刘麒收回了手，站起了身，俯视着床上的人，目光依旧冰冷。他的主人这番可怜而颓废的模样，令他不由的愤怒而失望：“我不想来，但我更不想失去柳国的新王。”

　　他的表情与语气如实的表达出了他内心的感情，夏雨微微一楞，不知是惊讶于冰山也有火气，还是后知后觉的想到了待逃之身。他垂下了眼，避开他的目光：“……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除了道歉，他已经无话可说。

　　时至今日，初至异世的雄心壮志已经被现实的挫折消磨的所剩无几。不畏艰险，勇往直前，挑战极限，超越自我……这些事情说说与想想是多么容易，但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又是何等的凶险与无奈。

　　说到底，在这个世界上，勇者或智者终究是少数，大都只是庸庸碌碌之辈，他虽然有些小聪明，却是无可辩驳的属于后者。钻石在哪都会发光，无论是在昆仑还是常世，比如延王。猴子终究是猴子，给他超人的力量也没有巧妙使用的智慧，比如自己。

　　来到这个世界不过近一个月，他却觉得好似过了一生那么漫长，或者说只走了这一小段跌宕起伏的路程，就仿佛耗尽了他一生的勇气和毅力。

　　他啊……为什么一定要做名君呢，为什么要有追求呢，为什么要活的如此痛苦呢？与在昆仑时一样，得过且过知足常乐不就行了。失道又如何，短命又如何，至少他也能享受几年富贵荣华的生活，这番际遇已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机缘了吧……

　　“啪”的一声，灵肉相击的清脆之音回荡在寂静的牢房里，夏雨的脸转向右边，左脸一阵麻木后是火辣辣的疼。他呆了一呆，以难以置信的目光望向刘麒——他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只会扇人耳光的麒麟，而且是对自己的王。

　　“请您恕罪。”他的语气直板，没有一丝请罪的意味，“但是您现在的思想很危险，劝谏您是我的责任。”

　　夏雨的脸上并没有一丝动怒的神色，只是木然的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只是干巴巴的道：“你能了解……我的思想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消沉的内心更添几份沉重，除去王与麒麟的契约，他们两个到底只是初见及传闻的陌生人而已，何谈了解？契约是死的，人是活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永远是最为深奥莫测的课题之一。

　　“您的思想并不容易把握，比起一般人，您总是想的太多，而且狡诈善变。不过总体来说，目前的您还逃不出一般人的模式，您的一切——包括言行、思想、习惯、直觉……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刘麒淡淡的说着，好像只是在说一样很普通的事情。

　　夏雨猛的抬头，瞪着他的目光中又惊又疑，或许还有一丝微妙的期待。

　　“有些事情也许应该对您说清楚。”刘麒顿了顿，似乎是在措辞，“其实，大约四个月前，我就找到了您，或许您还记得，那个时候……4月13日的晚上，您做了些什么？”

　　夏雨回忆了会，却没有任何头绪，高复班的生活三点一线，千遍一律，并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我有些记不清了……”

　　“看来您对那些事情还真是习以为常了。”刘麒的语气冷了下来，带上了一些嘲讽，“让我来帮您回忆一下，晚自修结束后，您在学校的超市里买宵夜，拿了一袋饼干和一盒口香糖，您把口香糖藏进了袖子，离开的时候只付了饼干的钱。”

　　夏雨的脸上浮现一丝酡红，他踉跄的从床上起身，站在刘麒的面前：“你怎么会知道……因为……因为我那次没带足钱啊。”

　　“说谎！”刘麒冷冷的喝道，“因为您做了这样的事情，我决定延迟缔结契约，首先观察您的品德。之后的日子里，您十次去超市五次都会做这样的事情。”

　　“那是……”夏雨在他咄咄逼人的注视中，讪讪的闭上了嘴，没有再说什么。

　　刘麒看着他那仿佛还不甘不服的刁滑模样，心里的怒火越发旺盛起来，脸上却是露出一抹冷冷的笑容：“当然，与三年前的那些丰功伟绩比起来，这些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了。”

　　夏雨的脸色惨白起来，瞪着他的目光中真正出现了震惊与惶恐：“你……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虽然花了些功夫，但还不算很困难。”刘麒退后了一步，好像夏雨的身上带着什么肮脏的东西，目光如同看臭虫一般，毫不掩饰的带着嫌恶：“7岁时，你父因为外遇而与你母离婚，你母纠缠不休，带着你哭闹一年多，直弄到你父身败名裂，还付出了一套房子的代价……你如今长成这个模样，可说是深刻的受到你母的影响。10岁时，你因为盗窃与恶意伤人而被送进警局，和你那群哥们一起，因未成年而经教育后无罪释放。13岁时，你伙同你的女友针对一些同龄少年玩仙人跳，诈骗恐吓，风光一时啊。14岁时，你勾搭上一个有恋童癖的富婆。15岁时，你带着同班女同学去流产。16岁时，你母再婚，而你也终于在她的棒子下老实了起来，不过偶尔手脚有些不干不净……其他一些零碎小事，还需要我一一叙述吗？”

　　随着刘麒的叙述，夏雨的脸色已经由红慢慢的转黑，暗沉的如同黑夜一般，带着一丝狠厉与暴戾。黑眸与紫眸互相瞪视，互不相让，牢房里一片死寂，连空气都好似凝固。

　　良久，他阴冷的道：“既然知道我是这样糟糕的人，为何还要选我为王呢……你应该知道的吧，若我失道，也许会让整个柳国给我陪葬，我真的动过这个心思的哦！”

　　说出这样的话，夏雨的心情却是莫名的好起来，好像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情，浑身轻松起来。没错，他本来就是贱命一条，多活一天多享受一天都是赚的，他死了后哪管洪水滔天。

　　刘麒却是突然沉默了下来，他又退后了一步，好像是为了看的更清楚般，从头到脚细细的打量着夏雨，语气淡淡的道：“您现在的气势很不错。”

　　他这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令夏雨的思维有片刻呆滞。

　　刘麒又后退了一步，他身边的空气泛起夏雨已经十分熟悉的涟漪。

　　刘麒注视着他，单膝跪了下去，但他的头依旧高昂着，脸上的神色回复到了初见时的冷酷：“主上，我从来没有期望过着平民生活的您懂得如何治理一个国家，更不说将柳国导入富强。但是，只要您治理好您自己，我能许诺还您一个百年王朝……所以，请您不要着急，您有足够的时间来成长，毕竟……天帝认可了您的王者资质……”

　　“刘麒……”夏雨看着他的身影，慢慢的被涟漪包围，体味着这些话，心中有些复杂。

　　“您说为何会选您这样糟糕的王……”他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涟漪中，最后的话语中却是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虚弱与悲凉的意味，“这大概是因为……我是这样糟糕的麒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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