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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诚
埃莉诺看起来依旧沉静。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她说,“但圣阿格尼丝修道院,将深刻参与巴黎的崛起与繁荣。”
“布朗什,请你安心入眠,神明会给予我们明智的方向。”
女人听得一愣,忽然想起那个传闻。
这位王后身负圣母玛利亚的信任与使命,曾经准确预言过上一任国王的死亡。
她们一定能迎来转机,化解所有未知的风险阴谋。
布朗什由衷行礼,为自己的无知再次道歉。再告退时,她紧绷的脊背放松许多。
直到女修道院离开后许久,埃莉诺都坐在原位,呼吸迟缓。
她太自信了。
只拥有国王的信赖与恩宠,远远不够。
往后十年,伴随着两个女儿的出生,她的地位必然会一寸寸败退,最终夫妇离心,彻底反目。
当下是安全的。
叙热沉迷于巴黎圣母院的设计之中,每天对着堆积如山的古籍临摹手稿,这会是他后半生最重视的伟业。
她的丈夫早已不是前世的古板僧侣,他聆听她的声音,爱慕她的一切。
巴黎的贵族们畏惧她,却也被吟游诗人和时尚风潮裹挟,言行举止都在被慢慢同化。
可是往后呢?
整个法国最有威望权势的圣徒,伯纳德讨厌她。
她永远记得那个白发男人干枯如柴的样子,以及那双黑洞般的可怖眼睛。
他死后会被教廷追封为圣徒,名字也由此成为圣·伯纳德。
而他活着的时候,影响力简直如同神话。
苦修前,这人原本是个俊美出众的骑士。
在没有任何背景的情况下,他凭一己之力开拓资助了接近350个修道院,奔走各国说服国王们支持英诺森二世立足于双教宗之争。
也正是他,顶着叙热的强烈反对,催促路易七世和一众国王们参与第二次十字军东征,让数万法镑的高昂赋税灰飞烟灭,最后打了个可笑的败仗。
这个人极善演说,只言片语便能煽动情绪,操纵民众。
寂寂无名时,他写下无数的纸片信笺发往全国各地,接着论道谈经笼络信徒。
最终,连他的学生都成了新一任教皇,继续着权力的翻云覆雨。
埃莉诺突然想到什么,指间的狮纹戒指再次转动。
不,不对。
真正的圣徒并不是他。
如果天命在他,第二次十字军东征怎么会铩羽而归,让他最后的人生变得那样狼狈。
真正聆听神谕,预知未来的人,是她自己。
阿基坦的埃莉诺。
重活第二世,她已经是奇迹本身。
如果不是布朗什的提醒,埃莉诺都快要忘记了前世最关键的信息之一。
明年,就在明年。
教皇最大的敌人,伪教皇阿纳克莱图斯二世将因病去世。
而教皇如今在意大利南部东奔西逃,像只被扫帚追打的老鼠。
他会在两年后被善战的西西里国王抓走俘虏,被迫承认后者的政权正统有效。
不仅如此。
她握紧扶手,深啜着醒神的草药茶,脑海里一片清明。
她不仅知道,现在的教皇狼狈不堪,两年后会沦为俘虏。
她还知道未来几十年里,每一任教皇的金冠,最终会戴在谁的头上。
教皇的权力与认可凌驾在任何国王之上。
操纵教皇,就如同能掌控整个世界。
埃莉诺情绪翻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事无巨细地重复回忆前世的重要线索。
再伟大的占星师也难以勘破皇权的更替,只能找些语焉不详的说辞。
她前世的八十二年命途,如今竟能化作这样惊人的助力。
时间很快就到了万灵节。
11月1日是万圣节,次日便是万灵节,用来追思所有逝去的信徒亲友,为炼狱里的灵魂祈祷。
人们吃着燕麦粥,相信吃下多少谷粒,就能从魔鬼的手中救出多少个灵魂。
各家屋内都点满蜡烛,不宜出门,小孩子们还可以吃到特制的灵魂蛋糕。
气氛变得温暖又轻快,小孩们吃着蛋糕,从喝醉的修女口中打听到了意外的消息。
老修女喝得有点头昏眼花,一口气说了好些复杂的配方,名字又多又长,孩子们都记不住。
但更重要的秘密是,男女酿酒根本不一样。
如果不是来自阿基坦的修女,巴黎人未必会发现这样的秘密。
女性的体温更稳定,而且鼻子也更加灵巧。
生育过的妇女能闻到小麦变质的气息,未婚的少女则富有生命力,她们的触摸能让啤酒的发酵更加成功。
消息一传出去,酒馆里的人们很快炸开了锅。
“难怪我试了那么多次,都酿不出那种香味!我得娶个老婆帮我!”
“什么变质的麦子……骗人吧,麦子不都长那样么?”
“你们有没有听小孩们说,以后说不定会有更好喝的苹果酒,我已经等不及再来点新东西了。”
“穷鬼才会喝苹果酒,白痴,都不知道你在馋什么!”
巴黎的孤儿们陆续被圣阿格尼丝修道院收养,等于不断多了几十张等着吃饭的嘴巴。
男修士可以种田打铁,女修士可以烘焙缝纫,而孩子们能力有限,一半时间用来学习读书算账,跟着大人们跑腿打杂,另一半时间则用来学习圣歌,环城表演。
人们并不知道,王后在效仿日后的圣徒伯纳德,后者靠发传单一辈子攒了三百五十多个修道院。
情况仅仅是游吟诗人们在多次得到接见之后,有感于阿基坦公爵的气质才华,写下许多赞颂的诗篇。
他们很快被请进修道院里,编纂出一系列有关玛利亚的诗歌,又教小孩们吹笛弹琴,让他们能够沿街唱歌,装点今后的每个节日。
不是一个玛利亚,是六个玛丽亚。
第一位玛利亚童贞诞子,让耶稣降生人间。
第二位玛利亚聆听圣训,为耶稣涂抹香膏。
第三位玛利亚曾被七个恶鬼缠身,得蒙圣主救赎。
她奉献了一切财物,真诚热忱,使耶稣在复活后首先向她显灵。
第四位玛利亚奉献了自身的一切,还诞育了儿子马克,后者被神重用,写下了《马克福音。》
第五位饱受劳苦,却甘之如饴。
在耶稣受难时,门徒们心生畏惧,逃离四散。
而第六位玛利亚坚定不移,站在十字架旁见证一切。
她深知耶稣的痛苦,也抚慰他的伤口,让众人得见真神证道。
《六圣女之歌》被谱作套曲,由孩子们在万圣节的白天沿街唱诵,韵律好听易记,循环几次以后几乎能印进每个人的脑袋里。
纯净如少女,虔心如信徒,奉献如商贾,劳苦如母亲,通透如智者,坚定如战士。
这便是女性常有的六种角色。
幕后主使清楚了解,认知需要被定义。
人民是可以巧妙操纵的。
临街的居民们仍然忙碌于自己的劳作,但每个人都能听见孩子们在唱什么。
乐声轻盈,歌声澄净,有人渐渐忘记手头的活计,听得入迷。
第一次,哪怕不在圣洁威严的教堂里,他们也能听到这样的歌声,且无须付任何的报酬。
“这些孩子等会儿还会来吗?我还想再听一次。”
“真是虚伪……怎么,那些蠢笨□□的事迹不敢讲了,开始鼓吹她们都是圣女了?”
“放什么狗屁呢,当心主教砍了你的脑袋!”
吟游诗人们得到赞助,成日里忙碌不休。
小孩们排练了圣经里的许多故事,由两位修道院长带到巴黎主教,以及叙热院长的面前,有些胆怯又勇气十足地排演唱完。
从圣彼得到诺亚方舟,小孩们还排练了几支舞蹈,吹笛弹琴无不精通。
巴黎主教性格沉闷,竟也有了被触动的笑容。
他们这样的人,一生注定无儿无女,也最容易被童真打动。
“好!太好了!”
“这诗篇完全可以再长一点,我能听一整天!”
叙热即刻打定了主意,他要在圣但尼修道院收养更多孩子,然后借来这些歌谱和乐谱,让这些美妙的歌声传遍城市内外。
也许在他们的努力下,不仅是巴黎,从香槟一直到勃艮第,那些被遗弃的孩子们都会因此得到救助,为神灵圣子们歌颂事迹,死后得进天堂。
“这件事的确是王后的建议,”布朗什躬身行礼,“王后说,有许多贫苦人家顾虑着自己衣衫褴褛,身上都是跳蚤泥点,不敢贸然踏入教堂的大门。”
“如果孩子们能沿街唱诵圣主的事迹,想来也能鼓励人们努力生活,日后以更得体的面貌进入教堂,成为崭新的信徒。”
“我会向教皇写信,”巴黎主教不假思索道,“立刻向他禀告这些仁慈又光辉的事迹,也让他见证整个巴黎的虔诚。”
两位修道院长都面露惊讶,忍耐着喜悦再次谢恩,又道:“信徒姐妹们,一直想以自己的力量向教廷缴纳税金,虽然她们可以用圣阿格尼丝修道院的名义,但如果您或者教会能赋予更好的名义,想必她们都能受到振奋鼓舞,从此创造出更大的价值。”
“这也将会呈现在我与教皇的通信里。”巴黎主教说,“回去等好消息吧,主将与你们同在。”
与此同时,王后已换好轻便的猎装,鹫雕在天空高处盘旋鸣叫。
国王早已等候在外,手执长弓,身旁是纯黑的骏马。
埃莉诺看向天空,顿住脚步。
她的丈夫应当再多等她一会儿。
他会逐渐养成习惯,无意识地顺从她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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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鼓励啊啊啊我在猛猛存稿!!爱你们啾咪啾咪!!
资料省流:中世纪的女性自救修道院以及被泼脏水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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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时根特大学的公众号:
校园外的根特:中世纪女性解放代表地,永远静谧的贝居安会院
早在13世纪的比利时、荷兰和卢森堡,女修道院贝居安会院(荷兰语begijnhof,英语beguinage)就开始存在。贝居安女修士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上帝。她们皈依基督教,信仰上帝,但保留尘世的生活;她们独立自主,可以在任何时候离开贝居安会院。在13世纪,她们建立了封闭性社区贝居纳会院,以满足自己的精神和物质需求。值得注意的是,与一般女修道院不同,贝居安会院并不是在某个特定时间由某个特定的人建立的,而是逐渐发展成形,为当时的未婚女性提供了一个居身之所。
关于贝居安(beguinage)这个名字的由来和含义众说纷纭。一种解释称,这一称呼与凯撒人和贝居安女修士一开始所穿衣服的米色(古法语bege)有关。另一种解释认为,在中世纪,可以通过衣服颜色或个人习惯区分宗教和非宗教人士,因此将女修士们居住的场所称为贝居安院。
贝居安修道院通常由多个建筑群组成。13世纪初,大型修道院便出现了。这些建筑围绕着人们开展宗教活动的小教堂,容纳啤酒厂、面包店、医院、农场等功能性设施。1998年10月,法兰德斯大区26座最具特点及普遍价值的贝居安会院被建议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名录。最终有13座入选名录,其中有3座位于根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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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云龙 汪溢|异端视域下西欧中世纪“迫害型社会”扬榷
独身成年女性在中世纪西欧不被社会接纳,这些妇女举步维艰。城市敞开的社区生活环境,为这些妇女提供了新的选择——进或不进修道院,都可以过安贫、守贞、奉献的生活。修道院日益增长的敌意,阻碍着这些妇女组织自己的教团。被主要修会拒之门外,加之没有进入传统修道院必需的资质,这些妇女开始自己组织修会。
虽然贝居安运动没有正式的创始人,但在推广这一新的修行生活方式方面,初期的庇护人——维特里的雅克(Jacques of Vitry)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1215—1216年间,维特里的雅克撰写了《瓦尼的玛丽传》(Marie d`Oignies)。瓦尼的玛丽传死于1213年,她被描绘为抵御法兰西南部异端盛行的女圣徒之一。
圣梅达本笃修道院院长(Benedictine prior of St. Médard)宽西的戈蒂埃(Gautier de Coincy)是最早的贝居安修会攻讦者之一,也是卷帙浩繁的贞女奇迹辑作者。他怒指贝居安伪善,怒斥贝居安集体生活是邪恶、□□的。宽西的戈蒂埃对贝居安的敌意,被指为错误和过分紧张的,但却是教会保守氛围的典型性状。
默恩的让(Jean de Meun)和吕特伯夫(Rutebeuf)等大学诗人攻讦贝居安。
13世纪60—70年代,他们指责贝居安眈于逸乐。默恩的让创作的《玫瑰传奇》(Roman de la Rose)第二部分,用隐喻的笔法描述了伪装者(Faux Semblant)与贝居安被迫禁欲者(Atenance Contrainte)的暧昧关系。
1260—1280年,吕特伯夫创作很多诗篇,描绘贝居安与托钵教士的密切且令人生疑的关系,伪称的神秘体验,夸张到催人泪下的奉献。吕特伯夫认为,贝居安的伪善是显而易见的,她们不发愿并轻易放弃灵修生活。贝居安还被指责用方言阅读《圣经》,在公共场所上传教,行止与异端无异,容留男性教士。
分析这些攻讦贝居安文本的语境,就会发现其实是大学教士对托钵教士僭夺了法兰西国王的支持的敌意,由于国王也支持贝居安,故而贝居安难逃生天。与托钵教士捆绑,贝居安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