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山海

　　观水有术必观其澜

　　暗夜鬼魅，潜入居所，悄无声息。
　　集亥于院中观辰，有流星划过天穹，陨星季到来，北荒要变天了。
　　暗客分散于高高的屋檐，比着手语，暗自走位布阵，阵法自老城主亲授，从未失手过。
　　众人聚精会神注视着庭院之人的一举一动。

　　一滴雨珠突兀落在集亥掌中，圆润饱满，集亥闭上眼睛，进入冥想境。
　　很快，微雨坠落如珠帘。

　　暗客手语道：时机已到！结阵！
　　众人催动灵力，于空中结出巨大阵型，光纹即刻闪现，将其果然下压向集亥，眼看他瞬间被困于法阵之中，依旧岿然不动。
　　众人齐声大喊：“天罗噬魂！”
　　弹指间。
　　集亥手指掐诀，细雨如针，凝固空中。
　　暗客惊骇。
　　须臾一动，雨针极速贯穿众人手心，灵力四散，光纹半暗，在众人手心的血滴滴落地面之前，法阵瞬间崩塌。
　　待暗客回过神来，立刻想还击，普一抬头，正对雨针一枚，直指每个人眉心。

　　天罗噬魂，北荒皆知，是乃图庆老城主的绝技。
　　老城主派人跟踪了这么些日子，朝克的匿藏，自己的低调，让老城主终究还是忍不住一探究竟。如今不用通过朝克，他今日便能见到图庆。
　　时间点提前，不过计划照旧。
　　集亥暗收灵力，睁眼说道：“带我去见图庆老城主。”
　　雨针消融成水，落于地面，浸入积水中，也浸入暗客心中，寒意彻骨。

　　几乎同时。
　　居所另一侧的庭院客房中，弥蘅瞪大眼睛，动弹不得。
　　身前蒙面数人，体格孔武有力，立于自己身前，只见领头之人拉下面巾，嘻嘻一笑。
　　弥蘅气的一翻白眼。
　　晚饭之后，侍人送来一小碗黑金鱼子，说是朝克特意向岐舌馆讨来的，她权当是夜宵有口福，彼时还在称赞朝克会为人，此时，弥蘅望着茶几上的空碗，只恨恨道：“臭小子！居然在救命恩人的鱼子里下了定身符，你便是如此报恩的吗？”
　　可气让朝克抓住了自己贪食的软肋！
　　“莫气，莫气~”朝克笑脸讨好道：“朝克只是有一事相求，但望小呦不吝相助。”
　　“作甚？”
　　未待朝克回答，蒙面人已给弥蘅披上大氅，朝克只手牵着她，周围蒙面人于地面画出遁地符，众人散影而去。

　　甘肸再见集亥的时候，他已随暗客穿越法阵，进入观澜殿，立于殿中央，不卑不亢。
　　主位上的图庆眼见其周身上下竟无半点天罗法阵痕迹，全然明了来人并未受天罗法阵所困，确是个英才。
　　暗客不敢抬首，径自跪着。

　　“今日有幸领教，老城主的天罗噬魂果然名不虚传。”集亥作礼。
　　图庆挑眉，问道：“你乃北荒破我天罗噬魂者第一人，后生可畏，你到玄丘，所求为何？”
　　开门见山，言简意赅。
　　集亥闻言，从怀谷中化出一物，凌空悬置。
　　图庆凝目半晌，缓慢起身上前，凌空微亮之处是一把重剑残柄，伤痕累累，足见战况惨烈。图庆一怔，想起了关键的要素，又以目光将集亥上下打量。
　　“晦明烈焰之下，你竟能全身而退？”
　　集亥不语，图庆感叹，“这万年你确实是第一人。”
　　亲见实物，图庆内心小掀波澜。
　　普一见面，集亥直接翻出明牌，证实自己就是那日刺杀恶神之人。
　　未料，图庆变了脸色，道：“你是天降之子又如何！”
　　图庆将他与小呦混淆了，不过，反叛的鬼面影卫已于雪山山涧，死于围剿，只留天降之子一人，混淆事实，迷惑敌人，本就是他有意为之。
　　图庆又开口，“世事无常，风云变幻，北荒诸事与我玄丘城无关，玄丘城不会相助，只求守得一方平安。”
　　意图还未说出口，就被老城主明确拒绝。
　　甘肸皱眉，此时小呦也不在现场，无法打出符咒之印，依照目前老城主的态度，只怕有小呦的符咒，也是徒劳。

　　集亥沉默一刻，慢道：“观水有术，必观其澜。”
　　图庆侧目，集亥又道：“大浪为澜，大玄之山，黑岩遍布，玄丘城的观澜殿，观的可是这世间的波澜？”
　　图庆回首而立，集亥直视图庆双眼，目光坚毅、笃定。
　　集亥发问：“众人皆处这惊涛骇浪之中，玄丘城又如何独善其身。玄丘大阵，天罗噬魂，大玄之民凭借一己之力，万年坚守这巨洋中的孤岛，玄丘之子舍身成仁，一身不屈傲骨，是北荒部众深藏心底的英雄，现如今，不见当年弄潮人，老城主可是想率领城众一起等着澜倒波随。”
　　图庆不答。
　　集亥再问：“老城主隐藏玄丘之子的真实身份，忍辱负重，一番苦心，少城主背负生父雄心，老城主的筹谋他又真正认同几分？”
　　“你！”图庆大怒，“朝克这个混账！蠢到让你几日就诓骗坦言！”
　　集亥不以为然，笑道：“我不仅知道玄丘之子的身份，还知道少城主故意引蜪犬兽族前来，冒险练阵。”
　　图庆转而大惊，集亥观其面色，更进一步说道：“蜪犬乃北荒古兽，若心无谋划，岂会甘冒奇险，是必想成就一番大作为，功成名就，在北荒大地之上，绝无大于弑杀恶神之事项。如今，少城主有意请我相助，就凭他的修为，他亲去冒险，不如我去冒险。”
　　图庆表情凝重，直视集亥，集亥知他心中思量，催逼道：“若老城主再不决断，只怕朝克也会陷入危险。”
　　先提玄丘之子的失子之痛，再提朝克冲动危机，甘肸暗赞集亥戳中了图庆的软肋。
　　待心情平复，图庆问道：“除了让玄丘城助你，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甘肸与集亥对视一眼，集亥说：“我想知道玄丘之子当年弑杀的细节，望老城主坦言相告。”

　　“玄丘以北为永冻海，有神兽疏(huān shū)千年一成熟，疏之角可辟烈焰神火，稚子千辛万苦取了疏之角，原以为凭此足可一战。”
　　图庆取下悬空的剑柄，展于掌上，诉说往事，“到最后近身对峙，才发现其肤似鳞甲不得而破，终未能全身而退，殊死一搏，重伤而去。”
　　图庆略微停顿，沉重说道：“上一个肤似鳞甲的上神，正是被帝神所斩杀。”
　　“帝神戮鼓。”集亥愕然。
　　图庆再问：“你可知帝神以何戮鼓？是以帝血炼造的昆吾，北荒何来昆吾？晦明之神是乃真龙之身，龙族，能成真龙者，已是王神，非帝神不得号令。”
　　残存剑柄于图庆掌中粉碎成沫，悄然散去。
　　集亥面色冷然，握紧双拳，周身凝结凌厉寒气。

　　大殿外，暗客接头，急报观澜殿内，少城主朝克带上死侍打伤守城侍卫，硬闯宵禁而出城，说是往极北的永冻海行去。
　　图庆复又大怒，“混账！肆意妄为！永冻海，朝克是如何知道疏之角的！”
　　朝克是图庆唯一的孙子，是未来玄丘城的掌舵人，精心的保护，就是不想让他牵扯父辈的恩怨，白白送了性命，未料努力隐瞒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朝克着实少年冲动。
　　甘肸上前一步，“恳请城主派遣两队暗客，随甘肸前往追回少城主。”
　　图庆命甘肸道：“务必将朝克押回。”
　　暗客又报：“守城侍卫还说，亲眼看见少城主带走了居所中的少君。”
　　集亥灵力暗涌，目光冷冽，旋身化光，极速而去。
　　甘肸见状，微微一怔，亦化光跟了出去。

　　图庆望着空空的大殿，暗自揣摩。
　　此人想做实天降之子的称号，纵然弑杀失败，也能重挫晦明，求得后五百年的平静。失败了，其与玄丘城无关，北荒相安无事。成功了，他口中的关键要素，也算送了集亥一份情面。
　　让集亥去冒险，于玄丘城有百利而无一害。

　　破了宵禁，朝克知道祖父很快就会得到消息，遣人前来制止这次行动，他在赌，赌另一个人会在行动被制止前赶到，不管是否自愿，最后都会加入这次行动。

　　闪现前进几次，一行人到达大玄之山以北的荒原，满目粗糙石粒，寸草不生，全无生命的气息，朝克示意众人驻足。
　　这里都是古籍中未曾记录的世界，弥蘅瞪大双眼，朝克闹出一番动静，将自己绑到人迹罕至处，目的几何？难道是他已知晓自己和集亥是晦明搜捕的人，为避免给玄丘城带来麻烦，藏匿于荒郊野外？

　　朝克眼观弥蘅满脸疑问，他也不急着开口，慢慢环顾四周，而跟随而来的一众死侍，已经摆开架势，戒备森严，不敢疏忽。
　　弥蘅顿觉现下画面很是眼熟，微一思索，这阵型不就是初遇那日他们对付青焰蜪犬的强化版吗，弥蘅开口道：“平日里居所练阵，所以今日是大功告成了？我是不是该提前祝贺少城主一统北荒？”
　　口气微凉，朝克知她心中有气，笑道：“可惜这举世无双的阵法，最关键的位子上还差一个最关键的人。”
　　所以就绑了她来顶位，弥蘅尬道：“你对我的期待会不会有点盲目乐观……”
　　朝克对弥蘅咧嘴一笑，“是的，你很关键。”

　　“甘肸包揽方舆古籍，从中发现了鰼鰼鱼鳞甲御火的特性，为玄丘城对抗晦明之神增添强力筹码，受祖父器重，受城众推崇。而我的父亲，玄丘之子，舍身成仁，祖父却绝口不提，甘肸纵然厉害，这万年却仍未找到力克晦明之法，我要为我的父亲正名，我要以玄丘之子的方法打败晦明之神，玄丘城永远是北荒大地领首的旗帜。”血液里流淌英雄的传承，朝克一番雄心壮志，豪气干云。
　　原来朝克已经知道了对付晦明之神的方法，这对集亥来说很是关键，弥蘅急切问道：“如何对付晦明之神？”

　　注释：
　　1、疏——《山海经·北山经》:“又北三百里，曰带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青碧。有兽焉，其状如马，一角有错，其名曰疏(huānshū)，可以辟火。”有点类似西方的独角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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