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千叠

　　我故意叹口气道：“可怜这一朵倾城名花，眼看要摧折人手，纵是铁石肝肠，怕也会心有不忍呦！”斡离不已转身回到案前翻看军报，好似没有听见我的话一般。我忽然想起远在会宁府的阿衍，那也是一朵倾城名花，虽然国亡家败，但在斡离不的羽翼之下，毕竟十分安稳，等闲不受人欺。同为薄命红颜，这位茂德帝姬似乎更加薄命些。
　　夜色已深，帐外寒风凛冽，一片沉寂之中唯闻风声猎猎，其间夹杂着被吹得四分五裂的击柝声。刘家寺地势甚高，又在风口上，夜里更加冷些。我见斡离不似无睡意，我可有些撑不住了。冷风从帐门吹进来，寒气逼人，倦意更浓。我正欲告辞出来，谁知斡离不突然开口道：“彦宗，你陪我巡营去。”我叫道：“这般时分？风这样大！难道还怕宋兵来劫营？我不去劫他的营便是他烧了高香了！”斡离不扫了我一眼，淡淡地道：“你若怕冷就留在大帐吧，留心收查军报，有事即刻报我。”说着话人已走出大帐。我一楞，忙转头吩咐侍卫在旁的亲军头目杓哥：“取二太子郎君的大氅来，今夜风大。”
　　一路行来，太平无事。斡离不神采奕奕，略无倦容，我却是哈欠连天，惹得他频频回头看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彦宗，难道你昨夜不曾睡过？”我大大打了一个哈欠，揉着迷蒙的双眼苦笑道：“自然是睡了的。可今夜还不曾睡。难道二太子郎君昨日吃了饭，今日便不用吃了？”他听我调侃，也不禁莞尔。我说了这几句话，人也略微清醒了些，蓦地里发现我们原来不知怎的竟走到了后军。
　　撒卢母也还未曾就寝，正在灯下整理账目，见我们突如其来，倒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见了礼，又殷勤邀请斡离不入帐歇息片刻。斡离不温和地谢绝了，温言嘉勉了他几句，然后仿佛十分随意地问了一声：“帝姬可好？”撒卢母一时没醒过味来，有些懵懂，我偷偷拉了他一把，向他做了个眼色，他这才明白，忙忙地应道：“是，帝姬已然安置了。适才她身边那小妮子还来末将这里讨要衾枕，说夜来天寒，帝姬的衾枕太过单薄。末将已然寻了两条狐皮大氅给了她。”斡离不“嗯”了一声，却看着我说：“看来怕冷的人不止彦宗一个呢！”我笑吟吟地道：“原来二太子郎君才知道今夜恁般冷！”
　　斡离不微微一笑，转头向撒卢母道：“彦宗去后，尚有何人来过后军？”撒卢母瞧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并无他人，只有……只有韩万户曾在营门外探头探脑，吃末将一顿呵斥，方悻悻离去。”斡离不剑眉轻轩，语气渐渐凌厉：“本帅三令五申，众将无故不得来后军罗唣，韩庆和难道是天外之人，全然不知规矩？”我在一旁轻笑道：“有国相为他撑腰，胆气自然比别人壮些。”斡离不“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国相自当严守军法，岂能容他胡为？彦宗言语间还要谨慎些才是。”他甚少当着人面给我钉子碰，此时这样，显是心中恼怒之极。我知他心意，他不愿在诸将面前流露对粘罕的不满，一意维护东、西路两军之间亲密无间的姿态。在战争尚未最后结束之前，军中需要稳定，任何可能引发矛盾的隐患，作为统帅的他都要竭力避免。所以他容忍粘罕擅取宋女，只在事后严令众将自此不得越雷池一步。然而今日，粘罕得寸进尺，把心思动到了帝姬身上，斡离不还忍不忍得下呢？我倒真有些捉摸不定了。
　　沉思中又听斡离不询问撒卢母：“将帝姬安置在了哪里？”撒卢母道：“末将恐帝姬住不惯毡帐，因此将一处干净禅院收拾出来，请帝姬入住。”他说着话用手一指，左前方一百步处影影绰绰有几间房舍。“那原是寺中高僧清修之所，极是雅静，又在大营腹地，后军环卫之中，安全无虞。”他一边说一边又看了我一眼：“刘副都统加意叮嘱，末将怎敢怠慢？”我对他点头一笑，说道：“多谢统领费心。”他忙不迭地摇手：“不敢！不敢！”斡离不对着他手指的那处，凝眸伫望，沉吟不语。我在他身后试探着道：“不然，末将就陪二太子郎君去拜望一下帝姬，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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