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

　　刘杰端着衣服盆子回来，女人已经睡去。

　　床上像躺着一只乖巧的猫儿，她头发披散在枕头上，覆盖着的枕头那么幸福。

　　他每挂起一件衣服，便会朝那方向贪婪的望上一眼，当每次看到，床上真切躺着她，便会将提起的心放下一分。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梦，不是幻想。

　　坐在书桌旁，挪动画架到身旁，从抽屉里取出画笔。这次他无需想象，只要抑制住略微有些激动的手便可以，将那张反复在睡梦中出现过的脸勾勒出来。

　　提起笔，迷恋却让他无从下笔，没法静下心去思考，几次三番动笔，画出的线条却怎样也不能令自己满意。

　　雨停了，乌云散尽，漫天星斗映得夜色撩人，一股清新的湿气顺着窗缝闯进房间。床上的人轻轻翻转身子，她躺得好辛苦，因为好几个小时，她都在一动不动的装睡。

　　有时她会眼露一条缝，偷偷观察刘杰在做什么，被子里的身体会成为他征服的猎物吗，她脑中幻想过若干种可能，或许他的欲望爆裂如狂风骤雨，凶猛地掀开被子，撕碎她身上单薄的衣衫，强硬的吞噬她，征服她的领土。又或许，他甜如饴糖，一寸一缕地掠夺，缓缓的让蒙眼的人一步一步自行朝深渊行进，最后埋葬她的所有。

　　可现在，王艳怎么仿佛觉得是她在期待即将发生什么，可没有发生又叫她彷徨失落。

　　她不禁埋怨自己，她骨子里难道也成了她扮演的那样人吗，还居然期待会被人用什么样的姿势去做那事。

　　画板背着她，她多想去瞧瞧到底自己会以什么样的面孔出现在那张画上------一个□□？一个□□！

　　现在，她可以下床了吗？

　　有细微的鼾声，他应该睡熟了。想借窗外的星光去观察床下木地板上打地铺的人，可是却无能为力，那个角落刚好处在暗影处，没有一丝光线可以照到那里。

　　掀开被子，走下床，地板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咯吱声，如果是白天，人的听力会轻而易举忽略掉那细微的声响，可眼下是夜里，很深很深的夜里，那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

　　站在原地她不敢移动，就像战士不小心踩到了松发雷，月光下白皙的小腿纤细无比，肥大的裤子滑稽怪异，影子里的她像个舞者，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翩翩起舞。

　　她深呼吸一口，鼓起勇气朝目标迈出下一步，无声无息，很安全，她到达了画架面前。

　　注视着画纸，那薄薄的一张纸恍然成了一面镜子。

　　镜子中的她烫着披肩发，身穿红色衣裙，脸上挂着浓墨重彩的妆容，她不敢笑，怕笑的时候粉底会扑扑掉落。

　　结婚当天的新娘子每个人都觉得是最美的，可她觉得自己古怪极了，镜子中的她像个纸扎玉女。

　　那男人她见过一次面，没有说过话，母亲很满意，那似乎足够了，有什么比母亲满意要更好。

　　两个人就是在一起过日子罢了，慢慢生活着感情就会像打出的井水一样越涌越多。母亲这样说的。

　　那天她被喝醉酒的新郎用酒气熏得吐了一地，她比酗酒的男人还会吐，然后就被抓去床上剥了皮。

　　认识她看过她身体的姐妹都羡慕她那一身白玉无瑕般的身子，曾经捉弄她说，看到她那身子的男人就足够受不了了，娶了她的男人一定会如爱惜珍宝一样恨不能把她含在嘴里。

　　没想到，她的男人粗暴撕裂了她的身体，完全不懂得珍惜，她最珍贵的宝物在他面前似乎不值一提。

　　从那以后，她很少期待那事，过着不奢求欲望的生活，默默承受他输钱归来时短暂的对她身体的施暴。

　　一晃好久，她成了亲友邻里同事朋友背地里称呼的那只‘不会下蛋的鸡’。

　　有人好心告诫她，你的男人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该怎么样，早做打算吧。

　　能做什么打算，好久都没被碰过，她早就有了被抛弃女人的觉悟。不能传宗接代的女人还叫什么女人，是吧，连她母亲都无言以对，她掏空家底付出所有让丈夫去赌桌上寻找刺激，借此来挽救家庭，多少人警告她这是在饮鸩止渴。

　　果然，即便付出所有也什么都换不来。在她下岗和母亲病重的面前，丈夫二话不说把她赶出家门，她的家庭消失了，彻底的消失。

　　刘杰从没有合上过眼，睡意被驱赶得无影无踪，听着那呼吸声，他努力寻找能够与之相同的节奏，这是一种美妙的体验。

　　恍惚中，她似乎在呼唤刘杰，称呼是那么亲切，但是听得有些模糊，他俩仿佛成了夫妻，床头摆放着淡黄色柔光的台灯，灯下她手捧着一本书，长发垂落瘦削的肩膀，她合上书，放到床头，灯光下媚眼如丝，柔情似水的望向这边，他正缓缓走向床畔，见到爱人慵懒的张开双臂，他迎上去，用力将她抱住，就像第一次抱她那样新鲜。

　　她贴在耳边轻啄他的耳垂，亲吻他的脸颊，亲吻他的胸膛……

　　突然间，一切终止了。

　　被子中的身体随着呼吸变得无比火热，感觉都要把棉被点燃，他从没体验过如此的处境，因为这梦不像梦。

　　梦结束了，他失落地呆呆望着床，被子里的人儿伴随每次呼吸，棉被都会缓缓起伏，他羡慕棉被，曾经无数个夜晚，那棉被都伴他入眠，现在它成了自己身体的延伸，去占有棉被的那份幸福。

　　棉被动了一下，刘杰以为是他眼花，可是棉被紧接着被掀开，那令他悸动的身体脱离了棉被，如夜晚的精灵，赤着脚丫，踏着地板，缓缓走向窗前的书桌。

　　她静静望着画，刘杰只是勾勒出了她的轮廓，她却看得入神。

　　夜色反光到柜上的镜子，镜子又把光投射到她的脸庞，两行泪痕像把刀子凌空飞出穿破了刘杰的胸口。

　　有很多时候，你的悲伤只是你的悲伤，你可以锁在自己的世界默默悲泣，若一个人想走入另一个人的世界，就得感受她的难过，她的悲伤，承受她的伤痛，分担她的痛苦。

　　可是，那扇门没有对刘杰敞开，推不动，打不开，他被关在了门外。

　　关上医疗室的房门，没想到请病假这么轻松，原本还准备了很多话要对厂医说，比如脸上很痛，影响到视神经看不清楚，或者是让她看看自己后背真的很痛那个地方，可等医生摸着他额头，塞进他咯吱窝里一根体温计，拿出一看说：“39度，你烧的太厉害了，给你开病假条，我这没什么特效药，你最好去市医院看看吧，顺便看看你脸上的外伤。听说你是跟人争风吃醋挨打了，真的吗……”

　　兜里揣了几片感冒药，感觉脑子混酱酱的，脸上热得没精神，脚底下软绵绵，走路像喝多了一样，找不到脚跟，发飘。

　　他找了个水龙头，就着凉水，吞了片药，知道不会那么快见效，只能拖着身体飘荡在马路上。

　　去候姐的出租房，给房东撂下钱，房东很热情地说了很多客套话，不过刘杰脑子里像装了个蜂巢，嗡嗡响个不停，全没听进去。

　　他求房东叫了辆人力板车，拉着如行尸走肉的他和那堆行李，被送回了房间。

　　王艳比起刘杰只能说脸上没伤，她从昨晚后半夜躺回床上，就开始全身发热，她羞愧的还以为是自己发骚思春，用被子蒙头不敢再去看地上的男人，可是被子越蒙越热，而且没过多久身上便满是汗水，打开被子，偷偷露出身体，没想被微风一吹，汗水蒸发，身体软绵绵的舒爽感袭上全身，睡意潮水般涌来，她怕自己睡去，努力抵抗，没成想，仅仅是闭眼的瞬间便沉沉睡去。

　　早上，睁开眼，就发现眼皮沉得如灌了铅，想下地，腿刚支撑着身体坐起身，全身的疼痛令她差点跪在地板上，眼瞅着衣服身体没有异样，心中略宽，可这头痛欲裂的状态，很显然，是昨日淋雨的后遗症。

　　她老大不小了，身体发生了什么多少是有觉悟的。

　　桌上摆放着饭盒，能闻到淡淡的香气，那香气诱人，可她却没力气迈出脚步走到桌前，最终只能作罢，重新瘫软躺回床上。

　　被子有浓浓的男人味，充斥着安全感让她觉着好闻，她揪紧被角，严实覆盖着身体，可还是觉得被子透风，浑身冰冷，好希望他现在能立刻出现，马上钻进被子里，用他那男人的火热温度给与她融化坚冰的热量。她太想抱着那个男人的身体，用尽全力的抱紧。

　　不过她不会承认这是她的想法，她只认为那是她高烧下的病毒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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