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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当晚,竹芝和葛城是在宽永寺旁边,伊达藩的别院里住下的。
赏花宴席直到寅初才散,义贞命人收拾出了一座带有小池的小小院落让两人住下,竹芝一整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早就累坏了,草草洗漱便先小睡了一会,不想一觉好眠,醒来竟已是戌时三刻,正是当夜不夜,当睡不睡的尴尬时候。
葛城同样小睡了一会,不过醒得比他早多了,拿了本讲述各地鬼怪传说的草子正在蜡烛下看,一看他醒了,赶紧催促着起来,让阿玉端来了尚且温热的茶泡饭、味噌汤、扬出豆腐和牛蒡杂煮,劝道:“今天可是累坏了,好歹吃几口。”
竹芝拗不过,只能随便扒拉几口茶泡饭,他吃饭很慢,一顿饭还没吃完,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过了一会,有人隔着纸拉门,很沉静地问:“请问竹芝少爷醒了吗?”
助六拉开了纸门,一看,原来是有友利助。
“打扰了,义贞少爷命我前来转告竹芝少爷,子时一刻在右院赏花,秉烛相待,请竹芝少爷一定要前来。”
“子时?”就连竹芝也感到吃惊了。
子时正是三更半夜的时候,这个时候赏花,只能是效仿道明寺相公打起火把搜寻遗失在河里的金银一样打起火把来观赏夜樱了,先不说这样是否奢靡过度,就这个夜深人静时候能做出这种事的人,要么是真风雅,要么是假风流。
“是的,义贞少爷最爱观赏夜樱,过去几日都是要么独自一人,要么只带重四郎一起,今日则是只有少爷和竹芝少爷您。葛城小姐无需担忧,早日歇息即可。”
重四郎就是早上坐在义贞身后的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竹芝当时换的那套越后苎麻中衣和丁香色茧绸外衣的衣服就是利助在义贞的命令下问他拿的。
利助向他们传达命令之后就走了,当然,他还顺带捎来了另外一个信息:“早上那个无赖子已经被町役人带走了,义贞少爷说过要町役人好好收拾他一顿,让他即使在您回去之后也不敢再无礼。”
竹芝关心的倒不是久三郎会怎么被收拾,他注意的是那句“让他即使在您回去之后也不敢再无礼”,这么看来,这个仙台藩的二少爷确实是准备在之后送他们回去,可是如果他打的不是葛城的主意,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葛城对三胜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恩情?深目主苛厉,薄唇主薄情,那位少爷看起来可不像是会被女人左右的人!
到了亥时三刻左右,果然有人过来,引了竹芝往右院去。
右院也是遍植花树,此刻夜深人静,如雪的樱花仿佛是漂浮在半空一样,地上洒满了掉落的花瓣,踩上去软绵绵的,馥郁的香气随着人的行走弥动,就像是走在花海之中一般,远处能够看到隐隐火光。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绕过一段长廊看到火把照亮的花树的时候,竹芝仍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天哪!”
那是一棵无比巨大的樱花树,三人合抱不过来的树围,枝丫虬曲伸展,足有数丈高,冠盖遮天蔽日,此刻满树香雪,正开得如雪如瀑,如同夜色里漂浮在空中的粉白色云霞。一阵风吹过,便有纷纷洒洒的花瓣如雨而下,掉落在铺在地上的毡毯和燃烧的火把上。
言语无法描述的美,如梦如幻。
竹芝怔怔地看着这极度震撼的一幕,老花树立于此处当已有百年,它并不关心凡人的生死喜怒哀乐,只管肆无忌惮地挥霍着八百万神灵赋予它的、一年一度的美,如水泼,如雨下,无所顾忌,无所拘束,在这最后的春日里绽放出令人窒息的壮美,就像凤凰涅槃前垂死的辉煌。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义贞“好看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竹芝才从那种如梦似幻的震撼与痴迷中惊醒过来,转头一看,离他不到三步的地方,义贞很随意地穿着一件无纹的白色中衣,披了一件黑色条纹茧绸的外褂,手里拎了一个八角琉璃提灯,也不知道在那里看他看了多久了。
带他过来的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义贞提着提灯走过来,竹芝以为他要过去,往旁边退了一步,却不料义贞很顺手地牵过了他的手,拉着他向树下走去。
竹芝走了两步才觉得哪里不太对:“大人,这不符合······”
回答他的是义贞突然一个大力,竹芝猝不及防,一个踉跄,便扑在了义贞怀里。
“啊,真是抱歉,有个树根。”
怎么听都毫无诚意的道歉,竹芝脾气再好也不是个泥人,几乎就要发火,念着人在屋檐下,到底忍住了。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公子哥儿,真的懂得抱歉两个字怎么写?
义贞几乎是半搂半拉地把竹芝带到了树下。
花树周边点起了火把,树下铺有毡毯,准备了枕头、美人靠,边上甚至安设了一个小火炉,放有可以自由移动的小矮几,摆了清酒、瓷杯等,一应赏花之物俱全,除去没人伺候和依靠火把照亮四周,和白天赏花似乎并无区别。
所以他是那个来伺候人的?
然而竹芝从小也是被锦衣玉食宠爱着长大的,就算后来为了赎葛城散尽家业,也还有助六和阿玉,伺候人这种事,他还真没干过。
万幸的是,义贞也没打算让他干啥,他自己拂去了毡毯上的落花,拿了两个枕头往毡毯上一扔,舒舒服服就躺了下去,翘起了二郎腿,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雪名,来这。”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啥也别说,过来。”
竹芝真的很想扔下他立刻转头就走。
然而到底没有,也许是实在不想错过这么美的夜樱盛景,也许是别的原因,他最终还是坐了过去。
两人也不说话,竹芝就仰头去看那满树的樱花,在树下向上看去,那感觉更是震撼,扑面而来的繁盛雪云给人一种立刻就要掉下来的感觉。
不知道怎么的,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但是竹芝总觉得黑暗的樱花树林有人在盯着他,好几次他忍不住扭过头去,那种如芒在背的被注视感却又消失了。
“啊,林子里有保护的人,不用担心的。”义贞也注意到了,懒洋洋地说。
“哦。”竹芝呆呆地回答了一声,他就说嘛,这种身份尊贵的大少爷身边怎么可能没有护卫就一个人跑出来。
义贞将双手交叉垫在后脑勺下,静静地看着簌簌掉落的花瓣飘进燃烧的火光里,过了好久,就在竹芝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义贞突然开口说:“我小时候和兄长一起观看夜樱,也是这样让他们退下不准出现,经常看着看着就瞌睡过去,第二天醒来发现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然后被乳母念叨一顿。”
竹芝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仙台藩藩主长子的信息,发现没有听到过什么或好或坏的传闻,也想不起来藩主几个子嗣里谁是正室所出。
“少爷兄弟感情真好。”他只能这样说。
义贞失笑:“好么?确实挺好,到底同父同母的兄弟,不过后来他是恨不得我立刻冒犯御家死在江户了,毕竟藩主的位置只能让一个人坐,兄弟这种东西啊,到底没什么意义。”
竹芝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豪门恩怨内幕,他一个小老百姓知道得多并不是什么好事,只能抿着嘴,不答话。
义贞伸出手去接飘落的花瓣,没接到,干脆坐了起来,忽然逼近竹芝:“那你呢?雪名?有血缘的兄弟尚且如此,你对葛城,又为何敢用尽所有去换她?夫妻同林鸟,大难各自飞,你就一点都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的侧颜在火光之下,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傲慢和咄咄逼人来,竹芝被他的语气激怒了。
“我用我的一切去换葛城,葛城难道不是也在用她的一切来换我?”
“如果葛城愿意,她完全可以被称作某某城主的侧夫人、某某富商的夫人,锦衣玉食养在深闺,富贵荣华只是唾手可得。”
“少爷只以出身看人,未免太局限了些!恕我失礼,先告辞了!”
竹芝已经完全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谁想他刚一站起来,义贞忽然抓着他外袍下摆用力一扯,将他生生扯得一个趔趄摔在了枕头和靠枕上,趁着他还没爬起来,一个翻身就想将他按住。
正在气头上的竹芝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两人一个要起来一个不让,在毡毯上滚成一团,恼怒之下的竹芝甚至狠狠地给了义贞一拳。
两人之间不对等的较量最终以义贞的胜利告终。
“我为我之前冒犯葛城小姐的话道歉,”义贞一手紧紧压住竹芝,压低身体,“不过现在,听话!”
也是这个时候,竹芝听到了树林中传来刀剑相击的清脆声音。
有刺客!
见他冷静下来了,义贞将他放开,拉过放杯子的矮几,伸手去几下摸索了一会,竟然抽出了一把一尺长、闪着冷冽光芒的短刃,随后又从他刚刚枕着的枕头下摸出了一把有着华丽刀鞘的短匕首来,转头看见竹芝吃惊的目光,义贞摊了摊手:“没办法,就像跟你说的,我那兄长就盼着我早点死呢。”
他顺手将短匕给了竹芝,竹芝拿着那把匕首,到底是没经历过这种命在旦夕的危险,有些不知所措。万幸的是,那刺客似乎没打算鱼死网破,打斗的声音越去越远,很快就完全消失了。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几个黑衣服的武士护卫在周边,为首的一个请求说:“主君,此处有火光,怕贼人暗中偷袭,还请尽快回到内室。”
“等庄司回来先。”义贞倒是毫不在乎。
过了大概半刻钟的时间,在紧张的气氛中,一身黑衣的庄司右卫门从树林中走出来,带着淡淡的血腥气跪在地上低着头说:“主君,属下无能,让贼人跑了。”
义贞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可是受伤了?”
庄司右卫门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谢主君关心,贼人似乎只是想窥探,无心恋战,只是擦伤而已。”
为首的武士再次催促义贞:“主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为好。”
这次义贞倒是听从了劝谏:“出了这样扫兴的事,花也赏不成了,你我同寝一晚,明天再回去吧。”
竹芝:“不用了,我现在回去······”
然而义贞可不是会听他说话的人。
一直到他们走远,在他们身后的庄司右卫门都没有抬头,他就像对地上掉落的花瓣很感兴趣一般,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地面。
直到去而复返的武士首领走到他面前。
“我记得主君说过,只是窥探的探子的话,不许打草惊蛇。”
庄司右卫门依旧一动不动。
“主君已经安排他在外间睡下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庄司右卫门却像被蝎子蛰了一样,猛地抬起头来,狠狠地咬紧了牙。
看他的反应,首领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明天,自己去领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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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贞:握手get
赏花get
谈心get
竹芝:我想打人
庄司:不把他俩搅散算我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