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枝

　　最近都没有再遇见张六，我稍稍放下心，杜大嫌弃我笨手笨脚，总是骂骂咧咧的，我也不敢再寸步不离跟着他。从老板手里接过包子，我慢悠悠往布庄走。
　　自从我来盛京，除了午饭后那一会儿，这条街都从天不亮一直到月亮上了头顶才会安静下来。沿路都是扯着嗓子吆喝的伙计，只要有人往店里看一眼，他们就立马露出笑脸开始吹嘘自己家的东西，直到把人哄得半信半疑跟着走近去。
　　我忍不住试着学他们那个样子吆喝，张开嘴之后才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尽管已经习惯，却还是忍不住难过起来。老板看着大哥的面子才让我待在店里，但我除了一张床，几乎是挣不到什么钱的。大哥到八月份就会成家，我总不能还要钱吃饭，可一个哑巴，又没什么力气，哪里能找到活做。
　　拖着步子回到店里，正遇见杜大把一个老翁往外赶，他拿着扫帚的尾巴一边戳一边骂:“老不死的，不长眼睛往这儿拱，这里面哪有吃的？弄脏了我的布拆了你这把贱骨头卖也赔不起！”
　　那老翁拖着一条腿四处躲避坚硬的扫帚，却不肯出去。我急忙去拦杜大，被一下子戳在肚子上。杜大见了我更生气，又往我背上抽了几下才收手:“每次出去买个饭就是半天，等我送完货回来了你倒是回来了。店里面人都死哪儿去了？要不是我回来的早，东西全被这老东西拿完了你们都不知道！”
　　我只能不停地点头，把他让到柜台后面坐下，又殷勤端茶倒水，才止住了这番喋喋不休。又到大哥桌子上找到个碗，把包子拿出来一半，剩下的给了那个老翁。他见分量很足，喜出望外，连连叫我“观音娘娘转世”，不伦不类打了个千才离开。
　　杜大茶也不喝了，又开始骂我:“你这个糊涂玩意儿，想着街上那么多人，就你有一肚子好心肠？但凡平时多看几眼就晓得他是哪个，一辈子胡吃海喝，把好好的家业败光，也配别人救济！就只有你这样的糊涂蛋，擎等着吧，明天他还得来找你，我看你怎么办。自己都没得吃，还打算养着个老不死的？！”
　　我装作在听，不时赔上个笑脸，等着他骂够了才能走。心里虽然有些发愁明天要是那人还来怎么办，总不能以后都不吃晚饭了吧。我模糊听人说过他以前是城西镇宁街郑府的三老爷，因为赌钱把房子土地全输了，又总是小偷小摸，确实没什么值得可怜的。
　　但是想想他被往外赶的样子，还是不能就那样看着啊。倒不是像杜大说的那样，觉得只有我自己好心，而是想着要是没有大哥，一个哑巴丫头在盛京，连饭都讨不来，估计还不如一个会说漂亮话的老瘸子呢。而且如果大家知道了我的事儿，名声也不会比他好，肯定没有人给我包子吃。这样想着，更觉得是在帮自己了。
　　“小五，快来看，大姐来的信。”我寻声看去，大哥兴冲冲走进来，把信封递给我:“信上说大姐他们从兄弟那儿抱养了个孩子，虽然不是亲生，也要办满月酒，让我们都过去呢。”
　　我快速看了看信，心里也高兴起来。大姐嫁的离家远，我们就只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见一见她，今年因为要操持亲家奶奶的白事没有回来，离上次见面已经半年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经常听着娘念叨大姐一直没有孩子，肯定受委屈，我记忆里那个大姐渐渐的瘦了，还经常在梦里对我哭，我好多次都忍不住吵着要去看她，却总是被娘骂一顿然后赶进屋子。
　　可是，现在我不能去看她了。如果没有人故意嚼舌头，她应该不会知道我的事。我不禁又一次骂自己的糊涂，当初一股脑想着跟那人走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大姐，消息万一传到那边，她的名声怎么办，还怎么过安稳日子？如今连去看看她的机会也没了。
　　大哥还在絮絮叨叨嘱咐我，自己待在这里不要乱跑，饭钱给杜大保管着，有什么急事可以先借他的，在老板面前勤快点儿之类的。我不时点头应付着，心里打着底稿，要等晚上给大姐写封信捎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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