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行路 西幻

　　纳兰深深吸了口气，挤出一个假笑：“加洛斯，假如你找我来只是为了探讨我名字的问题，我现在就转身回去。”

　　科隆留下的笔记还有很多没来得及整理，在马车上跟公爵浪费时间无疑是愚蠢的。

　　公爵悻悻地说：“好吧，事实上是美丽的西斯莉小姐有事要找你，我们先去夜色天堂，然后再去祭典。”

　　他立刻又靠在了柔软的垫子上，把纳兰也拉到他的身边坐下，马车缓慢地行驶起来，载着人穿过卡玛兰的街道。

　　不知道他从哪里感到了纳兰的情绪，于是开始讲笑话试图逗笑纳兰，但纳兰一直向车窗户外张望，并不回应他的殷勤。

　　今天的街道上格外吵闹，好像有一支轰隆隆的军队要在准备出远门，到处都是吵吵嚷嚷的声音，马车行驶在道路中央，从打开一个缝的窗户望出去，人们好像都在往城市的中心涌去，他们穿着精心准备的新长袍，抱着或者拖着自家的几个孩子挤在人潮中。

　　纳兰看见一位皮肤白皙的母亲发辫盘在头顶中央，一手抱着小女儿，一手拉着一个男孩，那个男孩手里还拉着一个更小的男孩，他们虽然都不是贵族，身上的长袍打着一连串的补丁，腰带永远都是麻绳，但他们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比贵族们少。

　　真好啊，虽然纳兰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觉得好，但——————就是很好，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加入他们欢乐的气氛里。

　　曾经因为任务辗转在一个又一个城市，纳兰不知道多少次一个人从黑暗里回到暂时居住的地方，途中他路过亮着灯光的小屋，盯着彩色窗户里透出的人影，那是一个小孩子在和他的父母打闹讨要节日糖果，咯咯的笑声让他楞了一下。

　　这总让纳兰想起他没有印象的父母，他们可能会因为丢了儿子伤心一阵子，然后继续生活，也可能早就长眠于黑暗的大地之下，日渐腐朽。

　　而在某一个瞬间，他们或者他们的坟墓，在某个大街上或者某片野地里与纳兰擦肩而过
　　。
　　就算见面，谁也不认识谁。

　　马车停在夜色天堂后面的暗巷里，公爵随口道：“去吧，有人在等你。”

　　纳兰看见个女人等在那里，面孔苍老布满皱纹，穿着一件过时的花边绿色长袍，边上都是零散的线头。

　　她看见纳兰，没说什么，做了个手势，叫纳兰跟着她走。

　　偏僻狭小的巷子里，空荡荡的，阳光被屋子遮住，一片深沉的黑暗，这是卡玛兰繁华背后的苍凉。

　　西斯莉在等他，酒馆里光线昏暗，依稀听见前堂传来女人娇滴滴的笑声和醉鬼吵架的声音。

　　这一切好像都与西斯莉无关，她坐在灯光投下的阴影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出神到哪个世界去了。

　　纳兰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西斯莉惊慌的站起来，听见他冰冷的声音：“你已经死了。”

　　温和的面具终于被他摘了下来，他脸上没有丝毫微笑，直直地看着西斯莉。

　　在这样无声的对峙中，西斯莉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少年，她黑暗中的盟友，互相支持又互相提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即使你不需要亲自动手去杀什么人，你也要当心别人在暗处取你的命。”

　　西斯莉咬了咬牙，很快地点点头：“他们突然发来命令，要求你进入一个叫天骄堂的组织，这个组织隐藏在帝国学院，很少有人知道他们里面有些什么人。”

　　纳兰说：“只要不让我去送死——————”

　　“不会让你死，虽然我也不明白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在你完成命令以前，你都会活着，以及天骄堂我知道的不多，他们的目的大概是守护帝国这类目标什么的，你得足够优秀，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来邀请你。”

　　纳兰笑了起来：“那我可没那么优秀，混不进去怎么办。”

　　“在你毕业之前，也就是说，你有许多时间去做你的事。”

　　纳兰：“好。”然后皱眉看她：“有些事情你要知道，我并不能时时刻刻保护你。”

　　他回到马车上看到加洛斯·罗兰不紧不慢地等着他，甚至在这段时间里，他又给自己加了点香薰，整个马车里香气弥漫，好像他不是去参加祭典的而是去寻欢作乐的。

　　纳兰瞪着他，最后弯腰钻进马车里，在窗户边提高自己的活命几率。他觉得公爵大人八成疯了，非得在他面前展示一下自己雄浑过人的男性魅力。

　　活着不好吗，他们心里都清楚，只不过是玩玩而已，只不过纳兰出现的时间和身份，给他带来了新鲜感，暂时吸引了加洛斯·罗兰的注意力，就算这样，纳兰也敢肯定罗兰公爵每天的情人都不一样。

　　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的亏本买卖，自诩为聪明人的公爵大人怎么可能会去做。

　　夜幕降临了，祭典要开始了。

　　很快马车就进不去了，车夫被迫停下，公爵无奈的叹气：“让我们步行去吧。”

　　人们都在向这条大道上聚集，卡玛兰神殿就修筑在不远处，与皇宫遥遥相对。

　　它通体纯白，有棱有角，塔尖上镶嵌着发光的宝石，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晕，多少信徒看到它就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纳兰说：“祭神大典谁都可以参加吗？”

　　公爵披上外袍，好笑地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看起来参加的人很多，但实际上整个祭神大典分为内殿大典和外殿大典，一会儿你将看到外殿大典，那是所有人的狂欢，但是真正的内殿大典，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没有资格参加。谁也不知道那群祭祀在里面怎样祭祀神灵。”

　　他们在拥挤的人流中慢慢向前挪，为了防止失散，公爵紧紧拉着他的手，纳兰挣扎了一下，吐出一口气，放弃了把手抽出来的想法。

　　公爵笑了一下，满意的继续给纳兰讲这些繁琐的东西，“其实我本身也是不愿来的”他压低声音：“但是陛下要在祭典过后在皇宫高处发表讲话，这很重要，所以你看，几乎所有的贵族都来了。”

　　纳兰终于明白了，其实这个什么破玩意儿祭典，公爵也不愿意来，他非得兴致勃勃拉着纳兰来，只是要消遣他而已。

　　他心里面不高兴，恼怒地瞪着公爵，公爵慢条斯理地说：“好吧，等会儿你可以随便逛，不要引起别人注意就好。”

　　他看不见纳兰眼睛里流转着一种说不出的冷酷，温顺地被他揽着向前穿过人潮。

　　“没想到彼特维拉也来了，据说他前不久和人决斗受了伤，现在看来他的伤已经好了啊。”

　　“小心那个穿黑袍的光头，脾气很不好，你最好离他远点。”

　　“哦哦，看那个大美人，吟风之歌露娜，比你大一些，已经从帝国学院毕业，露娜大法师嫁给了罗塞塔侯爵，不过听说他们的婚后生活不是很幸福啊！”公爵一脸惋惜，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

　　纳兰在他的介绍下迅速了解了这些有名的强者，他们基本都毕业于帝国学院，是为凯撒帝国效力的精英。

　　那么不知道他们中的哪些人又加入了天骄堂呢？

　　公爵忽然又给他指了一个白袍男人：“神殿的纳尔斯祭司，跟着大祭司几十年了，生性多疑，他负责神殿的裁判所事务。”

　　纳兰知道，裁判所的势力简直遍布凯撒帝国，他们不处理普通的斗鸡屠狗刑事案件，只管魔法师武士犯下的案子，像纳兰这样的暗杀者以及魔族的探子，也是他们绞杀的对象。

　　每一座大城市里，几乎都设立了裁判所，由神殿派出的祭祀主理事物，让人安心的是，这些人|大多都追求力量和向神灵祈祷，很少干预世俗。

　　纳兰在他耳边又问：“那……大祭司呢？”

　　公爵带着手套的手拍拍他：“几乎没有人见过，他大半时间都在其他地方修炼，见人只是为了传达神灵的旨意，而且他永远带着面具。”

　　“这么神秘吗……”纳兰说。

　　“是啊……”罗兰公爵说：“看！”

　　卡玛兰神殿的四周窜起了漂亮的烟火，围观的人群愈发激动。

　　纳兰抬头看去，这些转瞬即逝的流星光芒灿烂，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他听到许多人吸气的声音。公爵把头转向一个方向 ，意味不明地说：“重头戏来了。”

　　最高大的神殿七扇大门依次打开，里面有些什么看不清楚，纳兰靠着绝佳的眼力看到了许多烛火在神殿最深处静静燃烧，留下交错闪动的光影，墙上无数神灵浮雕在火光里闪现，有手持长剑的女武神，追逐猎物的狩猎之神以及怀抱高山的天神，他们面容生动，姿态灵活，仿佛诸神即将经由此门来到人间界。

　　更加引人瞩目的是人。

　　一大群黑袍祭司拥着九名红袍祭司以及三名白袍祭司安静地走出来，他们的面容都笼罩在衣袍下，发出淡淡的光芒。

　　祭司们每经过一个地方，他们的脚下

　　早先等候在广场上的纳尔斯祭司举起一柄黑色的法杖：“尊敬的万神之王，众生之主，天际尽头的晨曦之光，愿您的慈爱笼罩世人，驱除邪恶……”

　　那些祭司也高举法杖，一同颂念神咒祷文，仿佛这祈祷真的能上达天际尽头的神灵，人们争着向他们靠过去却又不敢真的触碰到正在施法的祭司们。

　　就在纳兰以为仅仅是这样无聊的戏法的时候，一道通天彻地的光芒从天空横贯下来，以神殿为中心，足足笼罩了半个卡玛兰！这一道光芒即使远在另一个城市也能看得到。

　　在人们眼中，这就是神的祝福，这光芒一定来自于天际尽头！

　　几乎所有的人都闭上了眼睛，聆听着从虚空中传来的神谕，那神谕十分柔和，好像一位母亲在安抚自己的孩子入睡，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他们的神情都变得平静而温和，在这温和之中又带着深深的狂热，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纳兰看见那道光远远地洒下来的时候，却与其他人不一样，他感受到的是深深的恐惧，每一根骨头都在颤抖，他的灵魂慌得都要从躯体里跑出来，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神灵诛灭。

　　一具光的躯体站在天空上俯视着他，那看不清面目的巨人发出一声轻蔑的怒斥，手臂抖动着，带起呼啸的狂风，一根尖锐的金色长矛直直刺向他！

　　纳兰小声哽咽起来，他呜咽着打算离开这儿。

　　他的身体不自觉颤抖起来，想要缩成一团，公爵却牢牢抓住他，低声威胁道：“别动，不然我就在这儿办了你！！”他声音里再没有往常的温柔，反而极其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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