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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战火刚熄,李璟大赦南唐民众,免去他们一年赋税,并在皇宫仰秣苑宴请群臣。
仰秣苑仿照唐明皇的梨园而建,“仰秣苑”之名取自《荀子.劝学》里“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比喻音乐美妙,马也闻之停食倾听。这是李璟最讲究的宴乐之所。
精美的食物在宫女的穿梭忙碌中陆续上齐,酒杯中斟满美酒,臣工们脸上都欢欣雀跃,自从两年前陷入与后周的战火,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齐聚一堂闻听乐声。
舞女舒着水袖,曼妙地旋进大厅中央,翩翩起舞。
一阵由远而近的歌声,如仙音响起,在琵琶和长萧的奏和下,圆润婉转,仿佛玉树繁花豁然开放,如临仙境,众人不禁停下手中的筷子发起痴来。
浅吟低唱,让人一会儿陷入“朦胧闲梦初成后,婉转柔声入破时”的深深幽思,一会儿又转入“繁音急节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铿铮”的急促。
音乐停下来,掌声络绎不绝,发痴的人们还在回味。
“儿臣献丑了!”一对妙人儿向李璟和钟皇后鞠躬。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皇儿夫妇辛苦了,给朕带来这美妙佳音。好!实在是好!”李璟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夸赞。
“陛下,不仅如此啊!从嘉和娥皇为保佑社稷福祉,为保佑您的龙体,还斋戒一月在清凉寺祈福呢。”钟皇后雍容地笑着,被两个孩子的诚心深深感动。
“从嘉、娥皇,孝义动天!朕将最珍爱的烧槽琵琶赏赐给娥皇,正好配上你二人演奏的霓裳羽衣曲!”
“谢父皇!”从嘉夫妇激动地鞠躬道谢。
这名为烧槽琵琶的琴就是有名的焦尾琴。
中国古代有四大名琴之说,即齐桓公的号钟琴、楚庄公的绕梁琴、司马相如的绿绮琴和蔡邕的焦尾琴。
与其他三张琴相比,焦尾琴名直白无华,但其身世非比寻常,皆因此琴是东汉名人蔡邕亲手创制。
据《后汉书.蔡邕列传》记载,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因其尾焦,故名曰“焦尾琴”焉。
李从嘉侧过脸脉脉含情地看着娥皇,名琴配佳人,相得益彰。娥皇秋水盈盈的眼睛也看着他,两人相视莞尔。
郁郁寡欢的父皇能够因为音乐找到一些快乐,也不枉他夫妇二人几个月的苦心。
《霓裳羽衣曲》是唐朝大曲中的法曲精品,也是唐朝歌舞集大成之作,是唐明皇和杨玉环两人爱情的结晶。
安史之乱后,山河破碎,黔首流离,失传已久的《霓裳羽衣曲》,成为绝唱,“渔阳颦鼓动起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李从嘉和娥皇都喜欢音乐,当他们在民间征集的书籍中发现这本残破不堪的乐谱,惊喜交加,就继续搜谱、校勘、订正、补遗,再配乐、解意、演练,最终复原了这人间罕有珍曲。
众人赞叹的美曲,听在李弘冀的耳中,却是收煞仓促,心有戚戚。莫非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是国运骞滞、奸臣弄权,苍天假法曲以警示?
淮南战火,惊醒了李弘冀。
作为皇长子,手无兵权,在朝上无实力,有鸿鹄之志难伸,有退敌之策难施,有爱民之心难展。
兵权在二皇叔李景达手中,政权在三皇叔皇太弟李景遂手中,当然,宋齐丘、冯延己、陈觉等党阀也归附于他们。
李璟在这之间表面采取中立平衡,其实心里还是偏向冯延己一伙,尤其是孙晟被柴荣杀死后,朝中余下直言敢谏的忠臣只有韩熙载、徐炫、萧俨、钟谟等区区几人。
李景达在后周侵犯南唐的几次大战均是大败而逃,而且在战略上犯了严重的错误,这些李璟视而不见,对他不奖不罚。
李景遂名为掌理朝政,其实毫不作为,凡事任由冯延己、宋齐丘等人做主。
一切乱象,导致国家受辱,割地称臣。如此下去,只怕江山尽失,大地变色。
苦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泪水,流了一遍又一遍。一个个故人的面孔映现在李弘冀的眼前,柴克宏临死时的遗憾,孙晟慷慨受刑的悲壮,刘仁赡大义灭亲的忠勇,张彦卿宁死不屈的坚持……
他如何能对得起他们的英灵?作为皇长子,看着他们孤立无援地牺牲,看着他们为了南唐的尊严流尽最后的鲜血,他情何以堪?
他不能像弟弟从嘉那样孝顺父母,不过问政事,云淡风轻,读书礼佛,风花雪月。
当他亲自体验到黎民百姓的疾苦,亲自在战火纷飞中历练,胸中已经不知不觉形成了一个坚定的抱负,哪怕受到千夫所指,哪怕背负恶名,也不能为了个人安危而退缩。但是,一团乱麻的国家,以一己之力该从何处理起?
李弘冀正沉浸在苦闷中,侍从禀报:“殿下,钟谟先生求见。”
他迟疑了一下:“请他进来。”侍从听完,有些意外,看着他的眼睛仿佛想再次求证一般。要是往常,侍从得到的答复是相反的。
他一直听从李璟的警告:不准涉入党争,不准干涉朝政,不准争权夺利。
而今时势,怎比得从前?
“殿下,微臣过来请安,殿下近来可安好?”钟谟一进门就恭恭敬敬地作揖、客套。
“如今光景,怎能安好?”李弘冀语气淡淡的说,瞟了一眼旁边座位,用眼睛示意着,“请坐,钟大人所为何事?”
钟谟犹疑着,双手捧着茶杯摩挲。
“有何见教?请大人不妨直言。”
“微臣知道,殿下心怀天下,文韬武略,当是治世之才。为何甘居于区区王位而不思进取?”
“大人认为我该如何进取?”李弘冀盯着他,面无异色,英俊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钟谟吃不准李弘冀心中的真实想法,停顿一下:“这……,微臣认为,自古以来,太子之位皆是册立长子,如今我朝立太弟,十几载无所作为,实是名不正言不顺。何不取而代之?”
“大人以为如何取而代之?”终于,李弘冀挺拔的剑眉耸动了一下。
钟谟凑近他耳边,微声细语,李弘冀不停点头……
钟谟一向与李德明交好,被后周放回来后,听说李德明因为宋齐丘等被杀,心中十分怨恨,但隐忍不发,他静待时机。
陈觉出使后周归来,一众大臣围在他身边,听他神采飞扬的说长道短。
“陛下到!”
大殿立即安静下来,按照官职次序站立列队,待李璟坐下后,众臣下跪问安:“陛下万福!”
“众卿免礼!陈爱卿,你出使后周归来,可有事禀报?”
陈觉用衣袖搽了一下嘴边的口沫,施施然走到队伍前列,说:“陛下,出使事宜一切顺遂,后周皇上对我朝使者相当礼遇。只是——”他转身看着中书侍郎严续,“后周要求杀严续谢罪!”
严续听说柴荣下诏要杀害自己,顿时呆立当场。
“陈爱卿,严续有何过错?柴荣为何要杀严续?”李璟心有疑虑,问。
“因为后周皇上认为,我朝不听从命令立即割地,导致后周军队死伤严重、损耗极大,这都是严续策划的图谋。”陈觉说得煞有其事,众臣都呆呆地不知如何作声。
“陛下,严续忠心耿耿,杀不得!再说,阻止陛下立即割地的还有其他朝臣,为何柴荣独独要求杀严续?此事十分蹊跷,臣愿意亲自去后周查验此事真假!”钟谟说道。
“请陛下允准钟大人请求!”常梦锡进言。
“此事确实古怪,请父皇准许钟大人前往查探!”李弘冀说。
“皇儿,你也认为此事蹊跷?”李璟对李弘冀主动发言感到意外,往常如果李璟不问他,任凭天大的事他也一言不发像个闷葫芦一样。
“父皇,不管此事真假,儿臣认为查验清楚才能妥善处置。陈大人和严大人,两位都是朝廷重臣,不能偏颇。”
“皇儿说得有理!钟爱卿,朕准你所奏,即日启程,务必认真查验。”
“陛下,我朝已经割地称臣,如此不守信用,后周皇帝怪罪下来,后果如何担当得起?请陛下不要听信谗言,恳请立即处死严续谢罪!”陈觉急赤白眼,跳着脚高声说。
“陛下三思,不能激怒后周啊!”宋齐丘、冯延己、冯延鲁等跪地请求。
“朕已决定,卿等勿再多言!”李璟说完,挥手退朝。
钟谟领命后日夜兼程赶赴汴京。
“皇上,微臣是奉国主之命代严续来请罪的,请皇上赦免严续死罪。”钟谟见到柴荣,马上下跪匍匐着,说。
“严续?朕何时说过要赐他死罪?”柴荣吃惊问道。
钟谟心中已经从柴荣的反应揣摩出事情完全是陈觉一党杜撰,便说:“陈觉大人说,因为严续帮助国主出谋划策拖延割地,惹怒了皇上。皇上命国主杀严续,,故而国主让微臣前来谢罪。”
柴荣惊讶地说:“严续为主人利益筹谋,乃忠臣所为,何错之有?朕为天下之主,岂能诛杀忠臣?”
钟谟叩拜柴荣后,暗自兴奋不已,从柴荣对陈觉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明他根本不像陈觉自己吹嘘的那样欣赏陈觉一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个大胆的想法在钟谟心中酝酿。
他立即赶回金陵,觐见李璟。
“陛下,微臣所料不差。陈觉为了铲除异己,伪造柴荣命令诛杀严续。此事已当面得到柴荣证实。”
“混账!怎能邪恶如斯,竟敢假传旨意?朕即下令将他处死!”李璟听完勃然大怒。
“陛下,请暂且息怒。微臣此次还收集到比这更严重的信息,只是此事干系甚广,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赶紧道来!”
“宋齐丘趁国家危难之机,图谋篡国夺位,陈觉、李征古是其帮凶,如此恶贼,不顾念圣恩,天理难容啊!”钟谟索性大哭起来。
“你可有凭据?若是趁机诬陷忠良,朕饶你不得!”李璟简直不敢相信钟谟所言,他逼近他,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意图从中分辨出一些真伪。
“陛下,此等抄家灭族大罪,微臣岂敢信口诬陷?微臣愿以人头担保,句句属实!”
“如何证实?”李璟问。
钟谟于是压低声音与李璟如此这般密谈。
宋齐丘是李璟心腹和知己,他不惜忤逆先皇李昇的遗愿将他从九华山召回重用,怎么可能图谋自己的权势?其他人逆谋篡位,李璟也许信。宋齐丘,绝对不会!哼,试试也好,看你钟谟到时如何收场!
李璟也想试探一下宋齐丘的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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