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折花

　　三月初的时候，崔明清收到了徐梦云发来的三张图片。
　　照片里是三人坐在海边别墅的阳台上，彼时正值落日，橙红色的晖色边缘晕开一抹紫霞，悠悠远远与遥远的海岸线衔接。
　　梁熠戴着墨镜，穿了件黑色背心，大大咧咧地半躺在沙发椅上。他手中握着一杯玻璃瓶装的啤酒，左臂半曲搭在椅背。齐元嘉跳脱地坐在栏杆上，冲镜头欢喜地比了个剪刀手，拿相机的是蒋崇，虽只露出半张带墨镜的侧脸，但也帅气逼人。
　　[我去，梁熠哥这张也忒帅了吧！]
　　[平时看不出来，原来身材这么辣！]
　　[不不不，我还是喜欢蒋崇，不能爬墙。]
　　[对了，他们旁边那小伙子怎么这么眼熟？]
　　徐梦云不停地发着消息感叹，崔明清不急不慌地一张张点开图片看，心里自然又旖旎了一把。等他心满意足地欣赏完，才慢悠悠给徐梦云回了消息。
　　[金融系的齐元嘉，我上学期教他政治经济。]
　　梁熠的朋友圈只发了一张落日，想来这些应是蒋崇或者齐元嘉发的，不过蒋崇的可能性更大一点，自上次酒吧偶遇，徐梦云便私下里向梁熠要了蒋崇的微信。
　　至于齐元嘉，他还真不知道这小孩和梁熠蒋崇有关系。
　　他正琢磨着，梁熠忽然发消息问他去首都的日子是否定了。
　　[三月十一号，早上的飞机。]
　　崔明清如实回答。
　　他本以为梁熠只是随便问问，却万万没想到之后的事情发生得过分“巧合”。
　　崔明清出发去首都的那天早晨，陆生欢过来接他和郑启和。当然，其实是陆生欢提议三人一起出发去机场，由自家媳妇儿做司机接送。
　　司机何师傅态度亲切，主动替郑老前辈拎行李箱，同时为崔老师和郑老前辈准备了热豆浆，一路上风趣陪聊，服务素质五星好评。
　　“首都天冷，少在外头乱跑，会开完了就赶紧回酒店。”
　　“每天两通电话，不许少。”
　　“你们这次去开会的有没有东北的老师？再给我学一口大碴子味儿回来以后就给我睡书房。”
　　“最后说几句好话听听，快安检了。”
　　根本不是崔明清有意要听墙角，他是有病才会一大早愿意听这么狗屁情意绵绵话。分明是郑启和如老僧入定一般，站在一边儿看陈泽教授早上顺手带过来的晨报，崔明清只好站在他和陈泽教授旁边等待某陆老师惜别完。
　　沉默寡言的陈泽教授抬手看了眼腕表，继而又挨着郑启和一起看报纸，丝毫不受何洵安和陆生欢的一丁点儿影响。
　　崔明清定力不够，听了两句就头皮发麻。好歹也是修行过两年的人，崔老师立即心中默念起佛家心经，清心寡欲，云淡风轻，这世间万物的一切均是平和详宁。
　　自我催眠结束后，陆生欢也结束了和何洵安的亲热告别戏码，颠颠儿地背着双肩包过来一起排队安检了。
　　四人候机的时候，陆生欢坐在崔明清旁边，两手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崔明清刚想问他在干嘛，就好死不死地瞧见一句[宝贝儿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muamua]。
　　还让不让人好好活了？
　　崔老师眼睛一闭，干脆靠着椅背假寐。
　　这还没完。
　　好不容易崔明清装死结束，终于等到排队登机，他就瞧见陆生欢在聊天页面一条条点重新发送。
　　“你……”崔明清下意识地觉得疑惑。
　　陆生欢回过头朝他笑笑。
　　“刚才他在开车不方便看微信接电话，我就开了飞行模式给他发消息，现在他估计已经到公司了，趁着还有时间可以用手机，赶紧重新发送过去。”
　　不是，陆老师？
　　您要不要解释得这么详细？
　　崔明清做了五分钟的心理建设后，终于开口道。
　　“陆老师和何顾问感情真好。”
　　过了登机口，陆生欢边走边和崔明清谈笑。
　　“那是自然，我小时候就认识他了，后来重逢，那时候他还是咱们财院的老师呢。对了，我和你讲过吧，何洵安以前可是财院最受欢迎的老师，每堂课座无虚席。”
　　崔明清见陆生欢一脸单纯欢喜，也忍不住笑了笑。
　　“是，你和我讲过好多遍了。”
　　陆生欢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几声。
　　“后来他做了投资顾问，现在人家都喊他何顾问，啧啧，听上去还没何老师好听呢。”
　　崔明清多嘴一问：“既然何顾问之前做过大学老师，那怎么现在不做老师了？”
　　陆生欢没羞没臊地笑道：“那都是为了我呀。”
　　我是豆浆糊了脑子了吗？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
　　崔明清面色沉着，心里默念佛经。
　　你看，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
　　有人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对喜爱之人表达情意，有人却连如何恋爱都不知道，甚至依旧活在生活的阴影中，没有人来救他，亦不会自救。
　　怎么说呢。
　　崔明清其实是异常羡慕陆生欢这一类人的。
　　他只不过是……
　　“早上好，崔老师。”
　　有一道清冽却又显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崔明清的思绪。
　　此时他坐在座位上，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看去。
　　梁熠刚放好行李包，一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正低眸朝崔明清微微一笑。三月的春光透过舷窗落在他的发丝上，连发尖都熠熠生光。
　　说瞠目结舌也不过分。
　　崔明清睁大眼睛，心脏跳得太快。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熠挨着崔明清坐下后，放松地伸了伸腿，像猫似的露出一个餍足的笑意。
　　“旅游。”
　　这趟航班经济舱左边一排有三个座，陆生欢坐在最里面，听到梁熠和崔明清的声音他立马从漫画书中惊醒过来，诧异地看着梁熠，惊喜地喊了声梁熠哥。
　　坐在前排的郑启和听到声儿也回头和梁熠打了声招呼，其他的也没多问，仿佛郑道长已经对这档子事儿司空见惯了。郑老前辈还笑眯眯地和陈泽教授科普了一下梁熠的来历。
　　“诶，瞧见没。徐邦明他徒弟，商老教授的徒孙，厉害着呢。”
　　“商教授？”
　　“是啊，之前商教授做东吃火锅，还特意叫徐邦明把这小家伙带过来呢。你说咱们商教授这么些年了，能入他眼的还真没多少。我以前有个学生叫崔慕林，商教授也喜欢得紧，这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哦，是和何洵安同一届的那个是吧。”
　　“对了，就是他。当年就属他和何洵安是最优秀的。”
　　两位财院老教授嘀嘀咕咕地说着些往年的事情，崔明清忽然听到崔慕林和何洵安，心里一惊，身体不自觉地前倾问道。
　　“郑教授，您刚才是说崔慕林和何顾问是同学？”
　　郑启和转过头，看向崔明清。
　　“是啊，你哥没和你说过吗？”
　　这时，陆生欢忽然皱着眉呢喃自语。
　　“我可能小时候还见过你们说的那位崔慕林。我记得以前何洵安身边总有一位高个子的大哥哥，他们关系很好的样子。”
　　随后他又笑了起来：“这么说来，我和崔老师还真是有缘啊。”
　　郑启和摇摇头，很老道地来了一句：“缘，妙不可言啊。”
　　梁熠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崔明清和陆生欢。
　　说谁缘分妙不可言呐？
　　有什么妙不可言的？
　　怎么就妙不可言了？
　　梁熠系好安全带，两眼一闭，歪头睡觉。
　　<<<
　　从Z市飞首都将近两小时。
　　梁熠睡了三四十分钟就有些睡不下去了。
　　他刚睁开眼，就迷糊地看见崔明清起身打算经过他，想来应该是去洗手间的。
　　“抱歉，吵醒你了。”
　　崔明清见梁熠睡眼惺忪的，有些不好意思。
　　梁熠：“没事，只是这样睡有些不舒服罢了。”
　　崔明清点了点头，梁熠往里收了收腿，方便崔明清出去。忽然飞机一个晃动，机舱里不少人被惊醒，崔明清没站稳一下子跌坐在梁熠的大腿上，梁熠下意识两手一圈，抱着崔明清往自己身上贴得更近。
　　梁熠发誓，自己真不是故意的。
　　正在睡觉的陆生欢被这一晃也惊醒过来。只是他一睁眼就看见梁熠抱着崔明清坐在自己大腿上，陆老师整个人都傻了。
　　怎么回事？我是见证了穿越时空的爱恋了吗？
　　陆生欢一个激灵，立马从梦中清醒过来。
　　“我、我什么也没看到！我我继续睡觉了……”
　　于是两眼一闭，毛毯一蒙，装死。
　　他不说这话还好，他这一表态，梁熠和崔明清更尴尬了。
　　梁熠脑门一紧，连忙放开崔明清，抱歉道：“对不起，刚才我怕你摔倒所以才……”
　　崔明清赶紧坐回自己座位，扣上安全带。
　　飞机遇到了气流，仍在轻微晃动，广播里响起空姐甜美的声音，游刃有余地嘱咐大家不要惊慌。
　　“没、没关系。”
　　崔明清慌张地推了一下眼镜架。
　　仅仅是方才短暂的肢体接触，崔明清似乎现在仍然能感觉到梁熠在他耳后轻轻呼出的热气，和贴着他背后的强大有力的心跳声。
　　以及，那紧实的腿部肌肉和……
　　崔明清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脑门发热。
　　好不容易等飞机平稳后，崔明清迅速起身去了洗手间。
　　关上门的一瞬间，崔明清松了口气。
　　他闭了闭眼，面颊滚烫，浑身无力。
　　自己真是太丢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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