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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奇怪的夜晚
舒粒他们几个被安排住在扎盛公司招待客户的小楼。
上下两层的红顶砖房,外观简约精致,设施简单却一应齐备。小楼共有五间房,卡尔和豪斯住楼下两间,舒粒他们三人住楼上三间。
舒粒回房洗完澡,看一眼时间,刚过十点半,她本想上床,但犹豫了一下,去背囊里翻了翻,很快就翻出一管药膏和一盒止血贴,于是换了衣服,出门。
她的房间在中间,邵畋住里边那间。她走过去,敲门。
门开了,房间里的男人穿一身半旧银色短裤短T,头发半湿,有几绺垂到前额,让那张英俊的脸更添性感。
迎着邵畋询问的视线,舒粒问:“你背上的伤要紧吗?”
“还好!”邵畋简短回道。
舒粒举了举拿满东西的手:“这里天气热,伤口容易发炎,还是擦点药膏处理一下好!”刚才他衣服被打破的地方,有些皮损了。
邵畋的嘴角慢慢倾了倾:“多谢关心!但不需要了,”他右手抬起不以为意的指指后背:“反正也够不着!”
舒粒沉吟一下,说:“我可以帮忙上药!”欠下的人情,总是要还的。
舒粒的语气很坦然,但邵畋好看的眉却挑了起来,看上去又有了几分的不羁。
舒粒有种感觉,这一刻的邵畋,不是偶遇熟人后那个沉默如谜的他,也不是和人拔枪相向锋利如刃的他,而是那个她在老挝经济特区首次遇到的男人活过来了。
“你确定?”邵畋笑问。
舒粒表情淡定,“我上过一些处理简易伤口的课。”她真的是上过这种课,只是从未在别人身上实践过。
邵畋的笑容加深。没接腔。
“不需要帮忙吗?”等两秒,看他还是笑而不语,舒粒索性把那只拿着药膏和止血贴的手向他伸去,“那行,药膏还是给你留着吧!”
邵畋却没有伸手接。眼中笑意点点,星子一样的闪烁。他退后一步,把半开的门拉得大开,“既然你那么有心,那就不好意思,有劳了!”
舒粒镇定的跨进房间。
这房间的摆设和舒粒那边的一模一样,简单却很整洁。
“OK! Doctor 舒,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邵畋问得煞有介事,那表情活像在进行什么有趣的游戏。
舒粒无视他的顽笑,眼睛四周看看,落在床尾,“你坐这里吧!”又认真说:“你得把上衣脱了。”她知道他出血的部位在肩胛骨附近。
舒粒的表情和语气都自然而然,邵畋却听得垂下眼帘,抿了抿薄唇,好像是要防着什么不合适宜的话冲口而出。
他自己在那似笑非笑了一会儿,然后才一步步从门边走向床尾,坐下,伸手将那套头T脱下。
灯光之下,邵畋上身光祼,他穿衣显瘦,脱了衣服却肩宽腰窄,六块腹肌一块不少。舒粒没顾上欣赏他的好身材,因为他一转身,她就直接吸了一口凉气。
邵畋蜜色的背上,狰狞的趴着一个青红的“X”。
“疼吗?”舒粒下意识的放轻了声音。
“还好!”
“……”
又是这一句。
舒粒没再说什么,走近男人。
一阵带着草木芳香的洗发液味混着一股陌生男人的气息,渗入呼吸之中。舒粒盯了那光祼的的阔背几秒,敛神,将那盒止血贴扔在床上,拧开药膏盖子,心无旁鹜的挤出药膏轻轻抹在那破皮之处。
白色的药膏,自舒粒柔软的指腹下,一点一点的消融于那沁着血色的皮肉里。
“破皮的地方不算多,但是瘀血很严重,我没有化瘀的药。”舒粒精致的眉微皱,越发显得眼珠漆黑如墨。
“嗯。”邵畋淡淡的应了一声,“别管了!明天回到大其力再说吧!”
“你刚才为什么不躲开?”舒粒觉得不可思议,他身手那么高,明明可以躲开的。
邵畋偏了一下头,微微苦笑:“像扎盛那样的人,被我拿枪那样指着,最后没直接给我一枪,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舒粒有些悚然。在这片无比残酷的丛林里,有它自成一套的运转法则,她不懂,可他显然是懂的。
她更加困惑的盯紧了那黑黑的头顶,“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她出钱,他翻译,他犯得着这样豁出性命吗?
“上一趟山容易吗?你吐得不难受,我开这几小时车还辛苦呢!要是空手下山不是太亏了?”邵畋慢吞吞的答。
“……”
舒粒觉得自己最好要紧记,这个男人有很多面,而且他似乎非常擅长自由切换每一面。
她默默拿起一块止血贴贴在那破皮的地方。那破皮的地方有点大,一块止血贴还不够。
“谢谢!”舒粒诚心诚意的说。
她是要多幸运,才能捡到这么一个性价比超高的好翻译。
邵畋扯了扯薄唇,没说什么。他看得出来,女孩疏于说“谢谢”,不是因为傲慢不礼貌,而是她不惯求助于人。
两人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屋里静悄悄的。
贴完两块止血贴,舒粒又问:“你是不是猜到扎盛最后一定会答应借钱?”
“不!我不知道!”邵畋的声音有些懒散。
“不知道你还敢拿枪指着他?”
“有些东西不赌一下不知道结果!”
“……”舒粒表情有些复杂,她将第三块止血贴贴上去,“你不怕死吗?”
“有时候不怕!”
舒粒去撕第四块止血贴的手停了停,她看不到邵畋的表情,但他平淡而直白的声音,让她的心头不由一凛。
第四块止血贴贴好之后,邵畋重新把上衣套了回去。
“对了,你身上有没有带一千美金现金?”邵畋转过脸时问她。
舒粒愣一下,“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我刚才还跟扎盛要了四把枪。”
舒粒明显吃惊:“枪?四把?”
“对!”
“要枪干什么?”舒粒惊疑。
“在这里,在缅甸,枪是最最实在的东西!”邵畋的声音淡然,却蕴含一丝清醒的冷酷。
舒粒哑然。这几天的经历其实已经让她明白,这就是个大实话。
她眨了两下眼,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你是干什么的?警察吗?”
事到如今,舒粒无法不对眼前的男人产生好奇心。而邵畋的种种表现,也很容易让她作此猜想。
邵畋站起身,随意的笑:“我就是一个多管闲事的游客。”
“……”
邵畋扯回原来的话题:“明天拿钱的时候能一块拿枪,你记得付款。”
舒粒凝眉:“一定要买吗?”她打心里抵触这些打打杀杀的工具。
“对!”
“好吧。”如今事情不容有半点差池,舒粒还是妥协了。
感觉自己任务已经完成,她转过身,打算功成身退。
还差一步就到房门时,邵畋却忽然叫住了她。
“舒粒。”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她转回了头。
“肚子饿吗?”
舒粒完全想不到邵畋问的是这个。
除了早餐,她一天几乎都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中间还吐了一次,之前是又累又乏又精神紧张,倒还没什么感觉,可钱一借到,胃就开始作乱了。
“还好。”不舒服的感觉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待会儿睡过去就没事了。
“我刚才在下面的厨房发现有即食米粉。”
楼下的确有厅有厨房,可以开火。
“哦!”舒粒没什么表情的反应。
邵畋却向她走过来:“我们下去弄点吃的吧。”
舒粒始料不及的看他。
邵畋已径直拉开房门:“走吧!我倒是有些饿了。”
“……”
十分钟后,静谧的灯光自屋顶一泻而下,照在独自坐在客厅餐桌旁的舒粒身上。
佟骁他们可能都睡了,几间房门一直紧闭。除了不时会有一点响动从小厨房里传出,整座小楼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动静。
还真是个奇怪的夜晚啊!舒粒呆呆的想。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
一股食物的清香唤醒了舒粒的神智。舒粒的手下意识的触了触肚子,饿了一天,一闻到香味,它条件反射的轻轻“咕”了一声。
邵畋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白色瓷碗出现在厨房门口。
舒粒扭过头:“弄好了?”
“嗯!”邵畋向她微笑,“还有一碗在里面。”
舒粒站了起来,自动自觉走向厨房。
舒粒把另一碗米粉也捧了出来,碗一搁下,舒粒立马将两只手的指腹全贴向耳垂。她从小就怕烫,这个方法是妈妈生前教的,每次一烫到,她总是第一时间摸耳朵。
舒粒并不知道,那种时候,她的两腮会微微的鼓起来,小小懊恼的样子,没有了那一贯拒人千里的清冷。
邵畋的嘴角几不可察的扬了扬,也没说什么,起身,又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只小碗。
坐下时,邵畋将碗推过对面:“用小碗分一下吧,凉的快一点。”
和她同台共桌了几餐,他已经发现她不喜热食。
舒粒抬眼看他一眼,慢慢放下两只手,将小碗拿到自己的面前。
一筷子,再一筷子,米粉慢慢的分进了小碗,有咖哩的味道,也有柠檬的味道,闻着又酸又辣的,正是缅甸人喜爱的口味。
那香味,便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温柔的一下一下安抚着舒粒紧绷了一个星期的神经。
她在等米粉变凉,而那个喊饿的人,也没着急着动筷。
“对了,如果你晚上睡觉被什么响声吵醒,不要害怕!” 邵畋忽然闲闲的说一句。
“什么响声?”舒粒禁不住有些奇怪。
这高山野岭的村寨,人都不多几个,深更半夜的会有什么响声让人害怕?
“抹谷有不少少数民族武装,经常会和政府军发生冲突,这地方不太平。”邵畋看看舒粒的脸色,继续说:“所以如果夜里有人驳火,听到炮声或枪声什么的,很正常!”
舒粒脸色不由有些发僵。
邵畋笑笑:“不用担心,我看最近缅甸还算太平。再说,这里是山里,有时候你就算很清楚的听到炮声和枪声,但事实上发生冲突的地方其实距离还很远。告诉你这些,只是提个醒!”
舒粒轻轻呼出一口气,过一会儿才问:“这地方还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邵畋想了想,笑了:“还真有!听说这里的人盖房子喜欢在地下埋一颗红宝石。”
舒粒下意识看脚下地板,抬头就问:“为什么?”
邵畋耸耸肩:“这种地方,说不定意外什么时候就发生了,万一房子毁了,留着一颗宝石以后也好东山再起吧!”
舒粒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一刻,她难得就有好好聊天的欲望。
“你对这里好像很熟?”
“以前来过。”邵畋承认。
“你对大其力好像也熟?”
顿一顿,邵畋才说:“嗯,我以前住大其力。”
舒粒目注他轮廓分明的五官,她还是第一次那么仔细去看他。
“你是缅甸华人?”
邵畋拿起筷子,伸进碗里,眼光垂下:“我母亲是华人。”
“哦!”
舒粒心想,看来他母亲的基因还是比较强大。
邵畋开始将米粉往口中塞。舒粒敏感的捕捉到他似乎不想再把话题继续下去了。
舒粒便觉得无趣起来,好不容易升腾起来的一点交流热情马上冷却。
四周一时静下。
邵畋吃了几口米粉,感受到骤然而降的沉闷,知道自己破坏了这难得一现的友好氛围。
“你还是个学生?”邵畋看舒粒依然没有动筷,他将口中的米粉吞下,纯属无话找话的随口问一句。
“我是付你翻译费的Boss。”舒粒盯着蒸腾的热气,答非所问。
邵畋一道眉畋挑高。
舒粒慢慢的抬眼,依然是淡淡的:“我知道你是游客,你知道我是Boss不就行了。”
原来如此!
邵畋失笑,自我解嘲似的慢慢摇一下头,终于叹了口气:“Ok!我其实是个消防员。”
舒粒有些意外他会突然自报家门。这跟猜测中的并不一样,但消防员,这个职业,好像和他也配得天经地义。
看他又往口里塞了两筷子米粉,舒粒才来而不往非礼也的说:“我在美国读硕士,学音乐的。”
邵畋消化口中的米粉,停筷看过来,“音乐?”
“拉大提琴。”
邵畋饶有兴味的打量她两眼,又亮出他招牌的笑容:“Great!等明天人救出来了,你给我们表演一段?”
舒粒顿了顿,不是因为他的打趣,而是他口中的“明天”。
“明天……会顺利吗?”舒粒有些不确定的看向邵畋。
邵畋脸上的笑容敛下了些:“不知道!”
舒粒失望。她多想听到“会顺利”这三个字。
邵畋将筷子搁在碗上。灯光下,舒粒又长又黑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道弯弯的剪影,而剪影之下,有刺目的一圈青黑。
邵畋的笑容完全不见了。
有的话听着好听,说着也方便,但是这种包票,他无法打。
“你说,我父亲他……他们……会不会……”舒粒迟疑的说不下去,搁在桌上的手无意识的握住了。
“不会!”邵畋意会她的意思,果断接腔,“虽然那些人误把他当作老挝特区的投资人,但他们想搞破坏和要钱,只要绑架就能达到目的,用不着再搞更大的动作!”
绑架在金三角屡见不鲜,基本都是为赎金,苦头肯定免不了,但只要绑匪拿到满意的赎金,人命还是能保障。
舒粒暗暗舒了口气。
这一个星期以来,始终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父亲仍然安好,有一个念头,她一直刻意回避去想,但这一刻,她却是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起来。
也不知是怎么了,之前几天毫无希望,她倒是从头到尾都意志坚定从无二心,如今距目标只剩一步之遥,却反而患得患失起来了。
“别想太多!明天会发生什么谁都不能预先知道,所以多想也没用!”邵畋仿佛看穿了她。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舒粒默默拿起筷子,戳了戳碗底。
“你已经处理得很好了,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邵畋的声音温和了些。
舒粒望过去,邵畋的脸上有真诚的赞赏和宽慰的笑容。
不知怎的,就是那一眼,舒粒虚浮的心好像着了陆。
这几天,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男人几次三番在紧要关头帮她一把,简直就是她的福星。明天,不管会不会出现什么状况,只要有他在,再加上佟骁他们三个,总归会让所有的不顺利都变成顺利吧!
“时间不早了,赶紧把米粉吃了,早点休息,睡个好觉,明天才有精力!”邵畋注意到舒粒脸上的变化,笑容重又轻松起来。
舒粒点头,放空心怀中的一腔乱绪,安心夹起了一筷子米粉。
那一晚,舒粒难得睡了这一个星期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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