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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归云城
其他二人听到这些对话,也明白的七七八八了,本想说节哀,可在如此情况下,谁控制得了自己的哀伤呢?
于是没有人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周遭只剩马蹄子哒哒声和车轮轧过地面的声音。
“我先把你送回去!不用担心武林大会,赶不回去就让王伯先帮我撑着。”苏清河最终还是看不下去了,出声打破了死寂。
顾云轻没有理会他,缩在马车座位的角落,身体团成一团,口中一直叨叨:“不会有事的,我哥不会有事的,他和嫂子肯定在家等我,对的,不会有事的,你们都骗我的……”
苏清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对李清越悄悄道:“看好她,我怕她会想不开。”
李清越点点头,也叹了口气,看着苏清河出去了。
骏马加上坚固的车以及车中人的归心似箭,三日半便到达了云城。
云城,顾家。
门前檐下高挂着白色的灯笼,朱门上白色的挽联显得极为突兀,原本门前热热闹闹的情形不见了,唯剩沉寂与凄清。
顾云轻说不出话来,她后来也没想明白,当年她是如何从马车上稳稳下来,再一步一步走到这个陌生的家门口。
她原本在马车上疯疯癫癫的崩溃情状竟在下车之时戛然而止。
或许前头只是对老天爷的撒娇,痴痴盼着万一受得上天怜悯,会有转机,想着耳听为虚,可能只是误传,思索着一切不真实的可能。
此种思索大多不是因为愚蠢与痴傻,万般丑态只为一个“不愿”。
可当事实这么残酷又光明正大的站到她面前,她反而从中跳出来了。
我该冷静下来了。她想,然后上前敲了敲门。
顾家管家推开门,看见顾云轻,眼圈蹿红,嗓子沙哑:“小姐,快跟我来。”后又看见后头的一行人,连忙补道,“诸位请进,兹事繁重,无法细心招待,请体谅。”
顾云轻跟着管家到了正房,管家推开门,让了一步,站在门旁低头道:“小姐,节哀。”
顾云轻走了进去,第一次觉得这个房间陌生的可怕。
这里本来不是这样的,没有这么暗,阳光从窗子里透进来,一直都很亮堂,下雨天也是的。
每天早晨,哥哥坐在床上,她坐在哥哥腿上,一字一句的学弟子规。哥哥一句她一句。
后来,嫂子来了,早上就变成了嫂子给她梳好看的发髻,她哥在旁边嫌弃她小小年纪就知道瞎打扮,不用功,然后认命地给她递头花。
再后来,依依也来了,早上就更热闹了,嫂子给依依梳头发,她在旁边跟她哥一人一句斗嘴,有时候依依也有样学样地插一句,整个房间都是笑容。
可现在这里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黑这么冷这么安静?
她轻轻走近床前,她哥和她嫂子并排躺在床上,盖着同一条被子。
云城旧俗,停灵时盖着同一条被子的人,将会在奈何桥头再逢,携手共入轮回。
由于顾云烈与其妻宋无忧已经去世多日,遗体的面色也不大好看,泛着带死气的青灰。
是以顾云轻无论如何也骗不了自己,她兄嫂只是睡着了。
他们离开了,真的再也不会回来。
她最终还是没舍得用“死”这个字。她宁愿他们是去远游,只是路途太远,一生不足以归来。
她没哭,也可以说是哭不出来。一切的悲伤在看见顾家大门的时候就被堵住了,噎在嗓子眼里,倒不出来。
她其实很想问问她哥,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个从未从未受过风雨的纨绔,如何撑起这个偌大的顾家?
她不知道。
德才双备的驾鹤西去,混吃等死的却死皮赖脸的长留人间。
不公平。
但都是命数。
顾云轻心不在焉地走出正房的门,管家已经走了,应该是忙别的事去了。丧仪礼节众多,流程垄长,而顾家如今只剩顾云轻这个没管过事却突然被赶上架子的鸭子,人脉凋零地一塌糊涂,管家只得一边叹息顾家后继无人一边将顾家的丧事尽力打理的风风光光。
左脚刚朝左边迈了一步,忽的就有个五尺来高的白色人影闪了过来,见着她,立马扑将上来,正是顾云轻的小侄女宋依依。
顾云轻她哥姓顾,而为什么他的女儿却姓宋,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顾云烈当年娶的是暗阁一脉的独女。暗阁一脉擅长打探消息,其一便是因为身负暗阁血脉之人,都有驭鸟之能。
老天向来不喜欢出类拔萃的家伙,恨不得人人出生时都是流着涎水的小王八蛋,于是这个出生便与众鸟相通的家族就理所应当的糟了白眼,人丁稀薄的不成样子,到了前任阁主那一代就只得了一个女娃娃。
顾云轻她嫂子的父亲当年本是想给女儿招赘一个女婿,可没成想自家女儿刚好和顾家的大少爷对上了眼。两人门当户对天赐良缘,老爷子不想棒打鸳鸯,只得委委屈屈地退而求其次,要求自家女儿的第一个孩子一定要承暗阁的衣钵,不然他就死不同意这场婚事。
于是宋依依这个小活宝在她外祖的强烈要求下,在九岁就被送去了暗阁,被望外孙女呼凤唤雕而后光耀门楣的老头子操练,一个月才能回家一趟,可以说是十分凄惨了。
顾云轻看着抱住她的小侄女,忽然发觉这小丫头竟也已经有十四了,时间当真是乘骏马飞驰,一刻不等人。
这小丫头眼睛肿的像脸上嵌了两个不幸被拦腰斩断的桃子,小姑娘皮肤好,这粉嫩透出来,俩桃子像是水蜜桃一支的。
宋依依在家等了三日,度日如年的终于等来了她家小姑姑。就像在从前的顾云轻心里,她哥是无所不能的一样;在小姑娘心里,顾云轻也是能够顶住塌下来的天的天柱人选。
看着自家姑姑回来了,小姑娘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把脸上没干的泪痕揩揩看着顾云轻:“姑姑,我爹我娘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吗?”说完眼泪又往下掉,只是没了前头的泪痕固着,流的七倒八歪的。
顾云轻蹲下来,用双手手指刮去宋依依的眼泪,她现在心里像烧了团火,烟直往嗓子眼里冒,声音不由得变得有些哑哑的:“依依,没事的,姑姑以后护着你好不好?”
宋依依不是小孩子了,这么多年在暗阁的日子不是白待的。只是由于幼时记忆,她始终相信着她的小姑姑无论如何都总会有办法的,于是怀着隐秘的期望,盼着她回来。
而如今希望破灭,儿时的信仰不过也只是俗世沉浮之人。小姑娘终于声嘶力竭的大哭起来。
顾云轻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看着她,想着等她哭完了再说。
哭泣一般是留给被保护的人的,顶梁柱可没资格哭。顾云轻明白的。
宋依依在泪眼模糊中,看着她的小姑姑,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涌起了一丝热血,觉得她也应该担起些什么。
小姑娘擦干眼泪,带着哭腔说:“姑姑,我……我也护着你!”
顾云轻的眼睛有些酸,鼻子也难逃其祸。
什么顶梁柱不许哭的傻帽规矩,老子就是想哭,你管得着吗?
但看着自家小侄女肿的快要睁不开的眼睛,最终还是忍下了,怕自己一哭小姑娘也忍不住,哭瞎了可怎么好。
只是感情这么一冲,把原本准备好的一番话都冲的一干二净,啥都没剩下,顾云轻最后只好摸摸宋依依的头,轻声道:“乖,不哭。”
纵然平时巧舌如簧的,到了这个时候也就只剩下一嘴的石头。
怪硬的,也怪笨的。
管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带走了小姑娘,说是要再叮嘱一边明日丧仪的礼数。
顾云轻又只剩一个人了。
她走在自家的花园里头,到湖心的那个亭子中坐下,看着四周。
顾府的主人死了,可园子里头的花还是照样开,毕竟于花草而言,他不过只是个过客,死了或者活着,没有什么区别。
天地不会因一人之死而崩塌,就如沧海不会因蜉蝣之死而干涸。顾云轻从小学的“制道”之学,讲究的是天理与宿命,制天命而用之,顺天命而行之,只谈权宜,不讲情面。
顾云轻当年学的时候并未经历过大喜大悲,只觉得顺从规律本就应是人之常情,如今只觉当年的自己怎么会将感情之事想的如此简单。
少年只知欢喜不晓愁,然而少年总有一日是要长大的。
顾云轻看着湖边的假山青石,垂柳繁盛,长长的柳枝轻拂过假山,一如昔日,无一不同。
物是人非的痛楚忽的就摆在顾云轻面前,她终于忍不住了,伏在桌上抽泣起来。
少年人的成长总是从护着他们的臂弯消失开始的。
这是既定的准则,只是未免太过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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