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小圆舞曲［杰园］

　　杰克虽然在明牌说谎，但也不忍目睹搭档拙劣的演技，眼看艾玛的表情就差把虚假写在脸上，他连忙为她圆场。

　　“对了艾玛，我让你帮忙带的东西你还记得吗？”

　　“嗯？”艾玛眨了下祖母绿般的漂亮眼睛，“哦、对，对。在这儿呢。”

　　看到她还算机灵，杰克满意地靠在了扶手椅背的软垫上，舒心地瞧着她低头拿取工具箱、开盖翻找的表演。

　　在场另两人都不知道，艾玛此刻内心正在经历一场瞬息万变的纠结。

　　她不太确定这场戏要假戏真做到什么份儿上，如果他真的要追求严谨性实践一二，那么挑选的物品就至关重要。

　　也就是说。从外界因素来看，工具箱里的大多数用品不便拿出来比划；就内在心理而言，很多零件艾玛宝贝得很，也不舍得交到杰克手上。

　　杰克完全没想到也有被别人嫌弃的一天，在他的视角里，艾玛只是慎重地思索了一番，忽而眼前一亮。

　　对了，前两天奈布送给她一本完全版的庄园地图册——庄园主出品，精装封面，限量铅印。

　　由于她已经通过收信得到了零散的地图图纸，看了个大概齐，这个小册子就没再翻过。

　　“你不知道？这种书在庄园里面多的是，庄园主恨不得逢人就展示一遍他的游戏场地设计。”——奈布当时是这样表示的。

　　所以艾玛觉得即便把地图册送给杰克也无伤大雅，索性就选它吧。

　　“哒哒”。

　　当艾玛抽出那本四四方方的小册子时，由于太过紧张，连带着将工具盒里的一枚顶针甩出来，滚动着掉在杰克脚边。

　　他刚好能利用低头捡东西的动作将压不住的嘴角挡住。

　　“太棒了，我正缺一本……《欧利蒂丝游戏场地大全》？”杰克看清封面的标题，强忍住笑意，用一种夸张的惊喜语气诉说着感激，“谢谢你帮我带它过来，艾玛。”

　　他随手将拾起的顶针揣在西装口袋，边说边翻开地图假意浏览，同时不忘在脸上挂出非常愉悦的微笑。

　　“――你真是善良，就像我的天使。”

　　他说。

　　这下就连美智子都觉得话语肉麻得过了头，艾玛更是如坐针毡，恨不得求他住口。

　　无人注意杰克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事实上他翻开地图册的扉页，就看到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如是一句：你真是善良，就像我的天使。

　　落款N.S.

　　话语书写潦草，从力度来看，像是男人的笔迹。

　　杰克压下心中躁动的不爽，嘴角的笑咧得有些过于开了，露出一颗尖锐的虎牙。

　　他表面好整以暇地将书翻到下一页，眼神不自觉带了些玩味，在艾玛懵懂的脸上流连。

　　她看过这本书吗？

　　这是谁送给她的？

　　如果艾玛小姐得知她一不小心将小情郎的礼物转赠了他，该怎么懊悔呢？

　　不知不觉的，杰克捏着地图册硬壳纸封面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小指上银色尾戒险些要嵌入肉里。

　　现在三个人之中，恐怕属他脸色最差。要知道美智子的肤色常年和瓷壶一样煞白。

　　这很少见，他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超出寻常地在意一个无关的名字，一遍遍在脑内猜测名字的主人与艾玛伍兹的关系，甚至潜意识疯狂地将它的出现夸大成一种危机。

　　人总是喜欢在一个人的幻想里患得患失。

　　他的精神陷入了一条自我无法开解的死路，瞳孔倏地缩紧，固定在纸张的签名上。良久都没有余心关注旁边的事情。

　　美智子在和艾玛聊天，直到她们说到这一段话，杰克才恢复知觉一般听到：“伍兹小姐，能否满足我冒昧的好奇心。请问，你是如何和杰克相处得这么融洽呢？据我所知，你们身处敌对的阵营，而且不久之前还……”

　　艾玛能够感觉到旁边男人的身形坐得更加板正了。

　　杰克的手伸过来，不顾二人身份合理性地帮她扣住了衬衫袖口的扣子，就为了借此机会轻轻用手捏捏她的小臂，以示警告。

　　这时候如果不说点什么，她很有可能会被这个笑语盈盈的开膛手挑个心情不错的好天气弄死。

　　“嗯……”

　　艾玛扭头看向杰克，搜肠刮肚地思索着措辞，并企图从他湛蓝的眸子里汲取些有用的提示。

　　杰克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扳回去。

　　艾玛赶鸭子上架地和美智子对望：“嗯……其实……嗯……杰克为人温和，风度翩翩，是一副非常标准的伦敦绅士做派。”

　　笑里藏刀，事特别多，有着各种令人费解的贵公子毛病。

　　“他平时只是不善于表达，但我觉得，相处起来却是另一回事。”

　　不善表达，否则对他人的骂词能三百六十句不重样。

　　“他只是习惯了摆出一副难以接近的姿态。”

　　这倒是真话。

　　“……可真诚总能破除一切伪装，不是吗？”艾玛终于说完了，放下了很多重担，坦然地回敬着美智子侵略性的目光。

　　在杰克觉得那一瞬间艾玛的眼眸分外明亮。

　　这是艾玛临时发挥的假话，可有心人听进去了。

　　杰克深吸了一口气，内心竭力回避艾玛所说都只是为了应付美智子这个事实，妄图用转移话题麻痹自己。

　　“艾玛，我也有东西要回赠给你，你去那边的柜子里，把第二层的礼盒取来，好吗？”

　　她求之不得。

　　艾玛如释重负，一溜烟儿地走了。

　　杰克的提议不乏私自的小心机，署名为N.S.的神秘人士对艾玛的赞美令他非常在意。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想狠狠送她几次礼物找回场子。

　　啧。毛头小子就知道写酸溜溜的情话。

　　懂不懂女孩会喜欢什么？

　　天色不早了，夕阳悄然无声之间染红了云彩。艾玛在储物柜搜寻物品的时间里，美智子告别离开。

　　独处时，杰克又对着那本地图册暗暗翻了好几个白眼。然后他偷偷转头观察艾玛的背影，确认她毫无察觉之后，他抬手极快地将扉页撕掉，对折之后随手压在了脚边的地毯下。

　　按照指引，艾玛成功地从柜子深处发掘出一个方形木盒和一个装点着丝绸的长方形匣子。匣子的手感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作为给她的“礼物”，二者的包装都稍显贵重，艾玛拿不准到底该是哪个才对，干脆小心地把它们一起端到原先的房间，才发现美智子已经走了。

　　杰克将方形木盒递给艾玛，说：“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艾玛诧异地想，美智子已经不在这里，他们的表演还要继续吗？

　　而且她敢保证，杰克说的根本是一派胡言。

　　刚刚翻动柜子的时候，她就发现柜子把手上落了一层薄土，里面的隔间也有股阴潮的霉湿气味。

　　没准儿杰克根本记不清柜子里都放了些什么。现在却说这是送给她的？

　　艾玛将信将疑。

　　“打开看看。”

　　她还是照做了。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支蓝色的玫瑰花帽针，花瓣是银线勾边点缀蓝珐琅上色而成的，针柄部还设计了一对叶子形状的卡扣，用来进一步稳住帽子。

　　确实很漂亮。

　　艾玛有些心动。可她又立即想到，无功不受禄，委婉地谢绝他：“这太精巧了，我总是干活，不适合佩戴它。何况它和我的气质有些不符……”

　　“不、不。”杰克皱了皱眉，他一向不喜欢有人逆着他的心意来，“我说过了，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它和你很配。”

　　“为什么？”

　　“因为它们两个是一对，正好搭配。”杰克说着，解开了那个长方形盒子的金属扣。

　　这是一支带有同款式蓝色玫瑰花的木质短手杖。

　　天色越来越暗，半开的窗子将微凉的风送进来，掠过杰克的发梢、领口，将一阵好闻的香气扑到艾玛的脸上。她在人造玫瑰花蔚蓝的质地中迷失了神思，哑然失语。

　　恍惚间，杰克好像从她的手中夺走了那枚帽针，有些生涩但又小心地扎在她头顶的草帽上。和她盘起的头发固定在一起。

　　她的心嘭嘭跳了起来，好像和杰克相处的时候，她总会经历各种缘由的心悸。多数情况是因为恐惧、慌张、不安。

　　可现在呢？

　　耳畔，艾米丽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告诉她，在你面前的人是伦敦臭名昭著的开膛手，是个恶魔。可是为什么，坐在他身边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偷偷看他，想要和他交谈？

　　她第一次想了解他，了解这个恶魔。

　　她该好好地问一问今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为什么会卷入一场暗流涌动的茶话会。同时她又很好奇，美智子，那位优雅的女士是出于什么缘故与杰克来往。

　　他们看起来合不来，关系也不融洽……

　　她开始好奇他的事情了，大事不好。

　　艾玛胡思乱想着，并未意识到她已经和杰克对视了太久。

　　杰克为此志得意满。

　　年少的时候，他虽然厌烦幼稚的情场把戏，也从不和同龄人一样热衷于和女孩约会寻欢。但毋庸置疑，他有讨姑娘欢心的天赋，只不过平时喜欢浪费这种天赋而已。

　　沉默太久会破坏这份恰到好处的浪漫，杰克适时地提议：“你应该也很累了，天色不早，尽快回去休息吧。但是，请允许我送一送你。”

　　艾玛从没见过这么殷勤的杰克，这时她也冷静了下来，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钥匙的图像。

　　差点忘记正事。

　　走在刮着夜风的小路上，杰克不禁哼起了歌。

　　这曲调很耳熟，艾玛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她此时没有心情节外生枝开展其他话题。她全心全意想着藏书室，以及父亲的下落。

　　“杰克先生，听说你手中有藏书室仓库的钥匙……”

　　月色下，杰克的面孔格外朦胧。随着他们逐渐走远，他脸上的亲切感似乎一点点褪去，又恢复了艾玛所熟知的状态，冰冷，危险。

　　艾玛不动声色地往开挪了挪。她一点儿也看不懂杰克，这个人喜怒无常。

　　她响亮地咽了下口水，又说：“不知道能否借给我用一下？我会非常小心的，结束后立刻还给你。”

　　杰克感受到了身畔那个人的疏远，蓝眼珠斜睨向她，话里却是关切的意思：“仓库里的文件多半算不上光彩……是有什么缘故非要启用不可吗？”

　　正如艾玛和美智子谈话时所说的那样，她打心眼里认为人应该真诚和坦率。

　　思忖了少许，她抬眸看向杰克，声音很轻：“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但是庄园主在邀请函里说过，藏书室收录了关于我父亲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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