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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断崖一
二凤刚想上前瞧个究竟,这身旁的石钭就炸开了锅,大声嚷嚷道:“是人,是人呀!”
听说有人闯入,石钭们皆是脸色骤变,纷纷上前查看,这一看,差点眼球没掉下来。但见那险峻悬崖上,居然吊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凡人!那凡人背着个竹篓,手上拿着两块铁凿,凿进一块岩石里,便借力踩在上面,继续凿下一块,动作慢腾腾的,也不知道他这样凿了多久。
底下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死不见尸。可看那凡人的样子,虽然满头大汗,却是毫无胆怯之心,二凤不禁心中赞叹。
“这人想上来干什么?不会是想来抓我们的吧?”
此话一出,顿时人心惶惶,大伙儿都低头窃窃私语,像是在商量对策,这时,一人上前道:“不管他是来干什么的,既然闯入了我们的地盘,我们就要把他赶出去!”
众人一听,连忙高声附和,话刚一落地,就有人抡袖子准备一脚把他踢下去。
二凤连忙阻止,“我们又不是那伤人的邪魔妖道,切勿害人性命!”
一个扎着双发髻的女石钭怒道:“现在不去,等下他爬上来了,搅了这一方的秩序,你可负责?”
二凤道:“我们还没问清他想做什么,就这般不讲理,待会儿等他爬近些,若是歹人,你们再踢也不迟。”
众石钭见他所言极是,心下默认,也就一心一意盯着那个凡人,待他爬近了些,再问个清楚。
“先生。”
周壶绪正要抬脚在另外一块铁凿上,见上头突然有声音传来,倒抽了一口冷气,差点没一头栽下去。他猛然抬头,就看见了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庞对着他笑,周壶绪愕然,“你是?”
二凤伸出手,“先生只身前来,为了什么事?”
周壶绪望着眼前掌纹清晰白葱玉似的手,稍有犹豫,但还是怯怯抓住了,“在下周壶绪,是杏花镇人士,此次前来,是为了寻那凤山石钭……”
此话一出,二凤握住他的那只手紧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登时僵住了。
“我就说他不安好心!”
“现在没得说了,大家把他赶下去!”
“不对,他怎么知道我们生在思断崖,这事儿不问清楚,甭准以后爬崖寻药的人都找上门来了!”
“说!你是如何得知我们在这里的?!”
周壶绪如何都没想到,眼前这一群青衣薄衫的年轻男女,就是他这几日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寻得的凤山石钭,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那双髻女石钭见他不说话,鄙夷道:“现在知道害怕有什么用!”
二凤心知他断然不是因为害怕才不说话,不然,怎么有能耐爬上万丈悬崖
待把他提上来后,温声细语道:“周先生,你是如何知道这思断崖之上生有凤山石钭”
要知道,若非凤山石钭,不会有另外的人知道这个秘密。
周壶绪见眼前男子知书达理,对自己一个外人也是客气十分,也把自己如何知道的原因告知他了。
原来,周壶绪是在他小时候听他祖父说的。当时,他祖父也是耄耋之秋,脑袋也神志不清的,整日里说着胡话。这胡话里,就有那么一句,说是自己小时候瞒着父母去那思断崖下玩耍,看见过当时众人趋之若鹜的凤山石钭。
但大伙儿一直把他当做老糊涂看待,对他的话当然也不信。
可是年幼的周壶绪却记在了心里,这一次,他年仅五岁的儿子卧病在塌,已是奄奄一息,命不久矣。若是还有一线生机,那就是众人口里包治百病的凤山石钭!
也许,他祖父看错了,思断崖上面根本没有凤山石钭。而他,却为了这么一丝虚无缥缈的生机,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只身前来思断崖,二凤心里,倒是钦佩不已。
“呵,我就知道!你以为,你儿子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么!”双髻
女石钭厉声喝道。
“把他赶出去!”
众人一齐高喝,呼叫声此起彼伏。
二凤知道,大家伙儿都到了一个情绪极其激昂的地步,现在说什么,他们也只会一心觉得周壶绪和那些伤害自己同伴的人是一伙儿的。
正独自干着急间,却不想身旁一直闷声不响的周壶绪突然缓缓起身,行了一礼,凄然道:“周某自知唐突了各位,不想招致这般怨恨,即是无果,周某这便告辞吧。”说着,他又捡起了地上的两只铁凿。
“你以为,你现在走了就没事儿吗?我们凤山石钭的藏身之地,藏了几百年了今日被你这个凡人得知,若他日你告知别人,这于我们凤山石钭一脉,岂不是灭顶之灾?!”
“杀了他!杀了他!”
周壶绪心知此次四面夹击,在劫难逃。自己出来了大半个月,临走前把世宁托管给了奶妈照料,也不知现今病情如何。又一想到自己终将是无果而归,救不了世宁的命,一心想着没了世宁,自己的这条命,又有什么稀罕?
这么想着,便阖了眼做将死状,只等眼前这些人早早把他了断了才好!
直到,一个温润明朗的男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周壶绪微显诧异,但见那个眉清目秀的青衣男子拦在众人面前,神态有一丝愠怒,像是警示的意味。
但听他讲:“我愿意随他一道下去,救他孩子性命,我也敢保证,周先生若是泄露了半丝半毫思断崖的事情,等我死后,必定会化作妖灵来惩戒他,这样你们可放心?”
双髻少女满脸写满了不可理喻,“你这是何必!?凤山石钭能修炼成精的,不过万分之一,你辛辛苦苦五百年的修炼,为何要舍与一个凡人?!”
二凤笑了笑,“用我的一条命,换他家大小两条命,值得!”
听了这话,在场的所有凤山石钭无不面面相觑,投来古怪的目光。
这时,一直呆若木鸡的周壶绪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哽咽,“公子,谢谢你的好意,她说得对,这世上的救人之法,哪有一命换一命的道理。若是我的死,能让你们一脉永世安康,周某愿意以死明志!”
说着,他便闭上了眼,神色安详跳下了思断崖。
二凤至今还记得周壶绪跳下思断崖时,嘴角的那一抹笑。也许就是那一瞬,让他捕捉到了什么东西,让他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这五百年的光阴都比不上周壶绪赴死之时的那种饱含复杂感情的笑容。那是一种什么感情?二凤看不懂,山中岁月清闲惬意,他不需要思考那些虚的实的,只需要好好活着就行。
可不知什么时候,连二凤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是厌恶了,由厌生恨。
不错,他恨自己。
他说要救周壶绪父子两口,不是没有私心。
二凤想看清那是什么感情,值得周壶绪不顾一切结束自己的生命,于是,二凤也跟着跳了下去,从此,便是孤家寡人,剩下的五百年与凤山再没半分关系。
他救了周壶绪,也愿意去救他的孩子。可是,周壶绪不愿意了,他道:“凤公子,你对我有恩,周某断断不会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而且,周某救小儿世宁,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是让不明事宜的凤公子搅进这趟浑水,周某良心实在难安!”
二凤不解其意,当晚就和他一块回去了。周壶绪在杏花镇东街开了一个药馆,匾上写着三个字“福泽堂”。
二凤刚一进门,就觉得这屋子气氛很是怪异,周壶绪把他带进了内阁,看到了床上的小孩子,二凤这才明白了过来。
居然是化婴。
“什么是化婴?”阿毓睁大眼问道。
“化婴就是妖怪和凡人的孩子,若是作为父母一方的妖怪没有千年的修炼道行或是没有什么金丹法宝护身,化婴一生下来便会病痛缠身,活不过五岁。不过,就算化婴有了这些条件,他们也会一生被人视为离经叛道天理不容的阴沟产物,无论是正道还是邪道,都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妖怪的孩子?阿毓略一回味,初见沐春的时候,沐春也说过自己是妖怪的孩子。不过,阿毓心里也像明镜似的,沐春是妖怪,还是非常强大的妖怪,断不会是二凤口中的化婴。
周壶绪的孩子居然是化婴!二凤看了他的气色,印堂隐隐发黑,嘴唇也像没了活气般,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用手去探他的鼻息,已经奄奄一息回天乏术了。二凤有些怅然,他别过脸对周壶绪道:“已经来不及了,现在谁都救不了他。”
周壶绪似乎早就料到是这种结果,没有表现得大悲大痛。他缓缓走了过去,掀开世宁身上盖着的几床厚被子,把他搂在怀里,沉吟道:“阿宁,到了那边,就和你娘问个好,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她怎样了,你下去正好和她做个伴儿,我的阿宁啊,你要好好孝敬你娘啊……”
越说到最后,周壶绪的声音越来越喑哑暗涩,直到什么都发不出来,他就埋首在世宁的发间,沉闷得哭了起来。
二凤想去劝几句,苦于无从开口,只能愣愣盯着他,直到苦累了倒在床上,无声无息睡了过去。
世宁死后,周壶绪每天都守在他断气的那个床榻的旁边,一坐就是一下午,一坐就是一天,仿佛世宁还在那里静静躺着一样。
“周先生对我很好。”二凤笑着对阿毓道,“他教我很多东西,我所有的药理都是他教的,他给了我一个容身之处,我本以为自己以后就是孤家寡人了,没想到,在福泽堂一待就是几十年的光阴。”
后来,因为常年抑郁悲痛,周壶绪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最后,连床都下不来。他缠绵病榻之时,怀里总抱着一个画像,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一个名字。
……香宁
那一天,二凤趁着他沉睡的时候,看了一眼那个画像,那是个桃腮柳眼的美丽女子,穿着琥珀色的衣裙,仔细琢磨倒是和世宁有几分相像。
周壶绪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撒手人寰了,街坊领居来吊唁的时候,还发现他嘴角有着淡淡的笑意。
周壶绪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看见桃腮柳眼的香宁坐在床沿对他笑,她的音容笑貌一点儿都没变,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穿着她最爱的琥珀色的衣裙,而是穿着一件青色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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