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重非重

　　林山月是与林桥熟悉后，才渐渐分辨出林桥的脸和其他人类的不同之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林山月分不清桥哥哥的同学甲或同学乙，即使桥哥哥跟他介绍过一遍，有的甚至小时候一起玩过。就像你养了一只宠物狗，养熟后你能很快分清哪只是你的，但分不清其他同种类的谁是谁。
　　林桥进去上课了，林山月坐在茶水间掏出一本话本细细研读。边上有其他人的小厮闲聊，有人瞥见林山月手中话本，不识字，悄悄问“这是什么？”林山月没听见，没理。不知谁多嘴说了一句，“装模作样。”林山月没反应。那人愈发大胆，像什么娈|宠之类的污言秽语也口无禁忌地说了出来。王韶的小厮花坞知道林山月，拦着不让说。那小厮是李将军府上的，口无遮拦惯了，又没指名道姓，谁拦得住？花坞没办法只好去教室请自家少爷。
　　学堂里，林桥坐在倒数第二排呼呼大睡，王韶坐在林桥的斜前方，正举着一个纸团，趁着先生低头翻书的空挡，准备扔林桥。花坞来到窗前做手势喊少爷出来，王韶一转眼正好看到他。王韶将纸团扔出去，正打在林桥脑袋上，林桥已经睡死过去，完全没反应。王韶撇撇嘴，回身坐好。先生仍旧在翻书。王韶弓着身子，从后门悄悄溜出来。
　　听完花坞告状，王韶倒是惊讶林山月的反应，看着不像如此好说话的人啊。毕竟是林桥的朋友，他不好直接管，只好蹲在后门，与花坞一起对着林桥丢纸团。林桥仍旧没反应，倒是引得林桥附近的同学憋笑。后门的吵闹声将先生的视线吸引过来。
　　先生抬头，只见王韶和小厮花坞蹲在地上，手中举着纸团欲扔，地上落着满地废纸团，同学们捂嘴偷笑，严肃的学堂乱得犹如菜市场，只有林桥一人坦然地约会周公。先生气得脸色发青，抽出书下压的戒尺就要奔过来打。王韶赶紧站起来认错。先生缓了缓，顾及自己的形象，站着没动，对王韶道：“你过来。”王韶从后门过去，路过林桥身边时，狠狠捶了一拳。林桥从座位上蹦起，“下学堂了？”全班哄堂大笑，先生的脸色再次转向铁青，指向林桥，“你，也过来！”林桥一听声音就知道惨了，耷拉着脑袋走过去，悄悄将手往身后藏。
　　“手伸出来。”
　　“并到一起。”
　　王韶和林桥乖乖伸出双手。“啪、啪”声连着响了十下，手都抽肿了。两个大男孩被抽得眼泪横流，却硬是忍着一声不吭。先生惩罚完，指着门口，“去外面好好站着，什么时候下学了什么时候走。”想了想又补充道，“下学后打扫完卫生再走，回去写两千大字交上来，我直接交给你们父亲，别想着应付！”
　　两个难兄难弟叹口气，乖乖走到门口站好，显然已经习惯了。花坞早吓坏了，是他害得少爷挨打，早在少爷受惩罚的时候，两手开工将自己狠狠扇了几下，此时脸颊肿得老高，站在一边眼巴巴看着王韶。王韶没好气道：“还不滚过去拿药膏！”花坞跑开了。林桥气得踢王韶，“你没事打我干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的事！你那宝贝朋友被欺负了，花坞找我告状。哼，连累小爷又被打了一顿。你还怪我！”
　　林桥这才听说山月的事，一下子自己也顾不上了，忙跑到茶水间看山月。王韶见林桥跑了，他也跟着跑去看戏，完全没将先生的惩罚放在心上。先生只装作没看见，以前他还气狠狠地跑出来追，身后学生笑作一团，跑了的学生他也追不上，可课还得继续上。他丢了先生尊严，只好告家长，可家长也管不了，这时候，他还能怎么办？只好装作没看见。
　　林桥来到茶水间，李家的小厮正准备抢林山月手中的书——他被林山月冷漠的态度惹恼了。林山月已经站了起来，正在好奇这人想干什么，看到林桥，开心地喊：“桥哥哥，你下课啦？”又指着想抢他书的人，好奇道：“喂，你为什么要扑向我？”
　　小厮面红耳赤，强行辩解，“我没有！”
　　林桥将山月拉过来，问：“这是谁家小厮？”一脚踹过去，将那小厮踹地差点翻了跟头。“谁教你背后乱嚼舌根的？你这舌头长着没用，我不介意帮你摘下来。”
　　那小厮快速从地上爬起来，捂住嘴巴喊：“我是李将军府的，你不能...能…这么对我！”
　　一旁的小厮战战兢兢，唯恐牵扯上自己，没人搭话。林山月跟着林桥，以为跟欢喜楼那次情况相同，也想跟过去砸几拳头，被林桥拉住了。
　　林桥本来气他人侮辱山月，但看到山月懵懵懂懂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用你动手，仔细脏了你的手。”
　　林山月低头看自己的两双手，“我的手很干净的！”我是无根之水诶，兄弟！林山月还欲与林桥争辩，眼前突然闯进一人，“兀鹫？谁打得你？”
　　来人正是李将军府的六少爷李林玉，兀鹫看到少爷，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委屈巴拉地将刚发生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林桥没理他人，拉着山月的手诉委屈。李林玉一向横行霸道惯了，哪里受得了人欺负到自己头上，当下就炸了，“林桥，你什么意思？让你的小厮跪过来，乖乖让我踹两脚，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林桥一句废话不讲，直接提起拳头就揍。林山月这下听到有人骂自己，又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见状也冲了上去。李林玉的一帮好哥们看到兄弟被打，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也加入进去。王韶和林桥的其他好友这时候都在这，自然是要帮林桥的忙。甚至后来，与两边都没什么干系的，也被迫加入进来。于是整个茶水间乱成一锅粥，谁也不知道揍到谁的脸上，谁又踹了谁一脚，打到后来，所有人都鼻青脸肿、人仰马翻，乱象引来学校的护卫，硬是将满屋子热血少年架开。这一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全班的人都被压到练武场上罚站，站够两个时辰，才由各自家人领回去，至于家里有没有惩罚，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天堪称林桥这届学生最辉煌的一天，班上的同学从没因为某件事而这么团聚过，也从没集体被当成猴子一样被围观了两个时辰，有人甚至因为没吃早饭、又错过午饭，在大太阳下被晒晕过去。这次聚众斗殴，引来众参与者的父亲被言臣参奏教子不严。一干大臣面色戚戚然，彼此有仇隙的，仇恨更是加了一层。当然这些朝堂之事离少年们还很远。彼时他们站在操场下，互相看互相不顺眼。但后来就没人想这些了，他们想的最多的，是娘亲给自己带的平常最嫌弃的午膳，以及太阳什么时候能被乌云遮起来。
　　林桥也在人群中站着。林山月问他为什么不走，又为什么不接受他的保护？他说，因为自责，这群人是因为他而被罚，他不能挡下所有人的惩罚，就理应和所有人同受苦。
　　忽然刮来一阵凉风，少年们抬头看去，太阳不知躲去了哪里，整个天显得阴沉沉的，直到他们罚站结束，太阳才又重新出来。有人不由得感叹，金乌大哥真够意思！犹如一叶障目，殊不知那短暂清凉都是林山月带来的。林山月化作一片云，遮在少年们的头顶，远处的监督者看去，仍觉得少年们曝晒在阳光下，划过此地的鸟儿也许会看到底下雾蒙蒙一片因此而降低飞翔的高度，但在少年的眼里，只会觉得有一片云遮住他们的燥热。林桥对着乌云笑，乌云跟着晃一晃，掀起一阵凉风，拂过少年们躁动的内心。
　　罚站结束后，先生的气尤未消，所有罚站的学生在有人的呼吁下又跑到先生的书房前跪着，祈求先生原谅。先生一是没心情上课，二是心疼他们身体吃不消，学生没跪一会儿他就出来，“你们回家去吧。知道错了就好好认罚！”顿了一会又道：“所有人都回去拉完两千个大字，下次上学的时候带过来。林桥和李林玉的大字加到四千，你们可接受？”
　　学生们唯唯诺诺，唯恐先生再气着，忙应下。分别回府不提。
　　林氏派林九来接林桥。林桥看到九叔，以为是爹爹派来的，脸微红。却没想到林九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小少爷，夫人让我给您和月少爷带了点吃的，快过来吃几口，补充补充力气。”
　　“对不起啊九叔，让您操心了。”
　　“我没事。倒是夫人急得不行，拉着报信的人东问西问，就怕你伤着。”林九如往常一样，笑呵呵地说，“你回去先给夫人请个安。”
　　林桥一边应着，和林山月坐上回府的马车。
　　林山月还是一脸懵懂的样子，只当上学堂每天都如今天这样好玩得紧，跟林桥不无羡慕的讲，他也想上。林桥叹口气，揉揉山月的脑袋，“上学堂的事我可以帮你，可你这懵懂的样子......我该把你怎么办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