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陌上桑

　　无花输了。
　　但楚留香从不杀人。
　　他要将无花交到能够制裁他的人手上。
　　“你要将我交给别人？”
　　“不错”
　　“你既不能制裁我，天下还有谁能制裁我？”
　　楚留香认为，能够制裁无花的人，也许并没有那么高尚，但是他们代表的法律和规矩，确实无论什么人都应该尊敬的。
　　这是楚留香的原则，他尊重的是道德和正义。
　　但这并不是无花的原则，也不是他尊奉的信条。
　　无花叹了口气，说道“楚留香，你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人，但无论如何，也休想将我交到那种人手上”
　　楚留香奇怪道“为什么？你本是个很高贵的人，那些人的手本不敢沾染你的衣衫，但又谁叫你犯了如此卑下的罪，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这句话你难道不懂？”
　　无花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微笑喃喃道“楚留香，无论如何，你也休想要那种人沾着我的一根手指”
　　说着说着，他身子竟已经缓缓地倒了下去。
　　楚留香没有想到，无花竟然宁愿自裁，也不愿落在那些他认为是卑贱的人手中。
　　“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事，我总是高贵的人，比世上大多数人都要高贵的多！楚留香，这点你承认吗？”
　　说完这句话的他，眼睛渐渐地合起，没有等来楚留香的回答。
　　面对这样一个人，楚留香无法随意处置他的尸/身，也不会将他的尸/体交给那些想要报复他、惩罚他的人。
　　晨光熹微之时，这座小山的山顶处，多了一座由楚留香亲手搭建的墓碑，辽远处，水光泛泛，波光粼粼。
　　楚留香下了山，他的心情从未像此刻般沉重。
　　——
　　罗嫣从另外一条道上了山。
　　这条道虽然崎岖，也行不了马，但是却足够隐蔽。
　　不用费很大的功夫，她就找到了无花的葬身地。
　　楚留香用了心，将此处建的整齐大方，配得上高僧往日洁净高贵的模样。
　　罗嫣在心里啐了一口，二话不说，抡起带上来的工具，就开始干一件不适宜在白日做的事——挖坟。
　　你看，罗嫣自认不是什么好人，至少不是像楚留香那样的好人。
　　无论是暗地里下毒，还是以美色惑人，又或者是让死者不得安宁，她都不介意去做。
　　甚至一边挖，她一边还要抱怨，楚留香为何要把这坑搞得这么深。
　　为什么要挖坟？
　　难道你以为无花是真的死了？
　　为什么要等楚留香埋了人以后再挖出来？
　　难道你以为楚留香会放任别人折辱曾经是他朋友的尸/身？
　　罗嫣对楚留香可没有几分情谊在的。
　　若是有，也是看在他帮了她大忙的份上的。
　　帮了什么忙？
　　帮她干掉了无花，算不算帮了大忙？
　　无花学的功夫可不少，假死的功夫也不在话下。
　　只是这闭气假死，是要维持上一天一夜，才能‘活’回来的。
　　不过只要是能活下来，凭无花的功夫，从一座土坟里爬出来，又有何难。
　　罗嫣自认是个贴心的妹妹，就帮兄长省了这个麻烦。
　　而且在把他拽上马车前，还把他扔进水里，好好地洗洗涮涮了一番。
　　算是报答他在瀑布下‘照看’之情了。
　　反正他现在‘死’着嘛，什么也感觉不到。
　　长孙红看到无花的样子，恨得眼睛里都能射出刀子来了。
　　“你看我多体贴”，罗嫣把无花扔到动弹不了的长孙红的身边，笑嘻嘻的说道“怕弄脏了马车，特意让他洗了个澡。哎呀，可惜，你现在不能动，要不然还能帮他换身衣裳”
　　罗嫣指着无花湿漉漉的僧袍，拧着眉，仿佛很发愁的样子“若是感冒了可怎么办？可是他是我兄长，我一个做妹妹的，总不好替兄长换衣服吧。再说兄长是出家人，不近女色，讲究就更多了，我也不好坏了佛家的规矩，所以只能委屈一下他了。反正这天也暖了，过不了太长时间，衣服就自然干了”
　　长孙红恨极了罗嫣，可是又不知道她想要对他们两人做些什么。
　　她和罗嫣认识多年，算是一同长大，她从未像这次一般，完全猜不透罗嫣的想法，面上笑嘻嘻的，可嘴里说着阴毒的话，做着可怕的事，偏偏她像是有神仙相助一般，什么事都在她的料想之内。
　　如今长孙红只能暗自期待无花快点醒过来，兴趣还能想出办法逃脱开罗嫣的掌控。
　　——
　　楚留香回到济南城后，并没有找到黑珍珠，只能带着苏蓉蓉先把秋灵素送回丐帮，随后与一点红告别。
　　想来一点红也是送了一口气吧，他从来没有和一群女人相处过这么长时间。
　　还是一群每个都不好惹的女人。
　　随后，一点红就收到了罗嫣托人送来的信。
　　送信之人是个面貌普通的年轻姑娘，前脚送了信，后脚就消失在人海中，遍寻不到。
　　大隐于市，若是真想销声匿迹，相貌越是平凡，越是毫无特点，就越是能够成功。
　　罗嫣信中交代了两件事，其一是在竹林中碰到了那两个杀手的事，其二是建议一点红不要去出关去大漠历练心境。
　　言辞倒也是恳切，大意为若是因为输给了楚留香后，觉得心中空荡荡的，无事可做，倒是往南走，多见见好山好水，心境也能提升，何苦到关外吃沙子，自己找罪受。
　　一点红确实是打算去关外的，但理由并不完全如罗嫣所说，是为了磨练心境的缘故，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在罗嫣杀了的那个杀手身上搜出的令牌。
　　即使十几年未见，他也能立刻认出这块令牌。再加上罗嫣心中提起的另外两位杀手所说的话，一点红已经知道是谁在追杀他。
　　他不觉得自己能够杀的了那个人，至少现在不行。
　　更何况他不能确定，那个人是否又多了个更厉害的帮手。
　　薛家庄位处江南，若是想要避开追杀，最好是去关外大漠，但是也并非一定要去大漠。既然罗嫣苦口婆心，劝一点红不要去，一点红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觉得顺了她的话也并无不可。
　　反正也不是多么要紧的事。
　　甚至他脑海里已经在构想，若是去巴蜀，或者是南海，都算不错的选择。
　　可是信上最后的话，刹那间让他改了主意。
　　‘若是觉得去不了大漠深感遗憾，我日后介绍给姓曲的美人给你，当做补偿可好？’
　　姓曲的美人。
　　一点红皱紧了眉头回想。
　　莫不是叫曲无思罢。
　　——
　　罗嫣是个疯子！
　　无花那双永远写着波澜不惊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恐惧与震惊，他被关在一个木板钉成的笼子里，像是用来展览的猴子，毫无尊严的挂在树上。
　　罗嫣抱着双腿，坐在树下看着他。
　　长孙红躺在马车里，马车的帘子掀了起来，让她也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
　　“高贵的人儿，我可是给你安排了视野最好的位置呢”，罗嫣唇边含着微笑，语气甚至带着讨好的意味“你能看到吗？跨过远山，跨过丛林，应该能看到一片湛蓝的海水”
　　无花什么都看不到，除了葱茏的树冠，他什么都看不到。
　　可罗嫣还在继续说着，语气笃定，似乎那些画面就在她的眼前展开。
　　“湛蓝的，洒着金光，与风浪中漆黑的海水完全不同，美好的仿佛梦境”，罗嫣陷入了回忆之中“海边停着一艘不大的渔船，你不要以为是像楚留香拥有的那样的大船，不是那样的，那是一艘很小的渔船……哦，对，你见过那艘船。你怎么会没见过呢，火就是你点的啊……”
　　那个无比漫长的黑夜的尽头，海岸边缘燃起的熊熊烈焰，与海平面初升的太阳一起，将天地映成了红色。
　　“你说，杀人灭口要不留痕迹，不仅仅是房子，就连渔船最好也一把火烧掉，为此，石观音还夸赞了你”
　　无花知道罗嫣在说些什么了“你在说收养你的人家！你竟然还记得！”
　　“为什么不记得呢”，罗嫣耐心的将袖子一折一折的挽上去，露出纤细的手腕，白净的手臂“如果连我都记不得他们，那还有谁记得呢？”
　　她忽然变了语气，恶狠狠的说道“所以说，我最讨厌太过聪明的兄长的角色！南宫灵是弟弟，还傻乎乎的，好骗所以可爱。罗杨也傻乎乎的，成日里只会买头花，捡贝壳给我，说什么女孩子就是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也可爱的不得了……”
　　罗杨这个名字，无花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猜出，这是罗嫣养父母家的那个男孩。
　　无花杀过不少人，其中不乏高手，他不会为杀人而感到罪过，只要能够达到他的野心，也不介意利用任何可以利用的。
　　所以他当然不会对杀死的第一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印象。
　　但罗杨真的是无花杀死的第一个人。
　　他当时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下手却又狠又稳，一刀就割裂了罗杨的喉咙，血溅在墙上，却没有染脏无花的衣服。
　　因为那是卑贱人的血，不配弄脏他的衣服。
　　那个将死之人就捂着破碎的喉咙，在地上抽搐，挣扎，最后渐渐没了呼吸。死的痛苦又难堪。
　　无花却像是神仙身旁的仙童，不染尘埃，甚至嫌弃的皱了下眉，垫着脚，避开了流了满地的血，只怕染脏自己的鞋。
　　罗嫣手里捏着一根银针，在斑驳的日光下银光闪闪。
　　长孙红直抽冷气，这几天她受够了这银针的折磨，一针扎下去，想让她动弹不得，她就动弹不得；想让她痛苦难忍，她就痛苦难忍。
　　“无花，我们的交易是，我帮你处理了秋灵素，你就给我天一神水。那日我扛着你跳入了瀑布，你说水流湍急，所以没将天一神水带在身上，我也能理解，不过今日你总要兑现承诺，告诉我那东西在哪里了吧”
　　无花冷笑，他倒是想像平时那样，双掌合十，做出不悲不喜的菩萨模样，可是关着他的木箱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能让他以一个极其不舒服的姿势弯着腰，跪在里面。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说话的语调仍高傲自矜“你我如今这样的局面，你还幻想我能将天一神水交给你？做交易，不是这样做的”
　　“那你想怎样做？”，罗嫣歪着头，看着无花。
　　“你应该知道，当初决定杀了罗姓一家人的不是我，而是母亲”
　　“所以呢？”
　　“母亲有多么强大，多么唯我独尊，你我都是知道的，即使是现在，也没有人能够违抗母亲的命令，更何况当年只是个八岁孩童的我”
　　“听起来似乎有两分道理”
　　“你想找母亲报仇，我能够理解，你恨我，我也明白。你想要天一神水，不就是想要对母亲下毒么”
　　“这你都猜到了”
　　“母亲心思缜密多疑，她本就不喜欢你，你想要对她下毒，几乎是不可能的”
　　“事在人为，我总能有办法的”
　　“若是让母亲知道，是你杀了我，她哪怕不立刻杀了你，也不会再给你接近她下毒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
　　见着罗嫣似乎被他说动，无花面色缓和了一下，继续用平和清亮的嗓音说道“她信任我，所以我想用她的一条命，换我的一条命，你觉得如何？”
　　这才是真正的无花。
　　真不愧是无花。
　　真不愧是石观音的儿子。
　　在需要保全自己性命的时候，不介意陪着石观音的女儿，一起谋划杀了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