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千里

　　其实这落沙和荣国起争端，也就发生在不久前，风丹辰口中的这个神秘的统治者，上任还不到半年时间就能掀起如此巨大的波澜。这一路走来，红莲也不是没有所耳闻，只是从未去细细打听过罢了。其实，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很多人还在私底下议论，说新的先知根本就还没有就位，这些事情是圣城里的谋士们做的。
　　拂晓没有丝毫的睡意，躺了一小会儿，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里，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他在发愣。这时候，旁边已经在打瞌睡的内侍才突然惊醒了，见他已经坐了起来，赶紧上前来问：
　　“先知大人，您这是，又失眠了吗？”
　　“她来了，”拂晓的双手攥成了拳头，捏得很紧很紧，紧得连双手都在发抖，“带她来见我！”
　　“他？”内侍有些诧异，“谁啊？殿外吗？老奴这就去带他进来！”
　　“不，”拂晓摇头，摸索着伸手将这个内侍拉住，“双福客栈，明天天一亮，去找，来自芙兰国的使者们！”

　　于是卫队一大清早就将双福客栈给围了个水泄不通，掌柜的早上一开门就给吓一大跳，还以为自己客栈里有人犯了什么事，被卫队给察觉了，接连解释，哪知道卫队的首领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向他询问芙兰国的使者住在哪里。
　　掌柜的哪知道谁是芙兰国的使者？而且他这辈子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芙兰国来的人长啥样，苦思冥想也没想出来自己店里竟住着使者，这时候一个店小二在旁边提醒了他一句：昨天来了三个客人，一个老爷带了两个丫头，住在后面花园的厢房里，那三个客人听口音似乎不全是落沙人。
　　掌柜的这才记起来，除了那个大丫头以外，另外两个人说话的口音都和他们本地人相差甚远，于是赶紧亲自去敲门问候，并请卫队的首领店里坐会儿，喝口茶稍事休息。
　　绕过花园，掌柜的快步来到了厢房的门口，还未敲门，门就已经打开了，里面的人迎头就这样和他撞上了，他比风丹辰要高，再加之风丹辰又是埋着头在走，脑袋直接就照他胸口给撞了上去，这一撞，撞得他连退两步，然后从身后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啊！”风丹辰捂着额头一声惊叫，再看，掌柜的已经被她给撞下了台阶，她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台阶去，小心翼翼把对方给拉起来。
　　“对不起啊，掌柜的，我不知道门外有人。”
　　“还好都是年轻人啊，”掌柜的揉揉腰揉揉后脑勺，感叹道，“没事儿，这点跟头还是受得了，姑娘你脑袋没事儿吧？”
　　风丹辰摇头，这时候，红莲和小恒也出来了，见掌柜的这副狼狈样，都觉得又好奇，又好笑。
　　这时候掌柜的总算是见到正主了，赶紧向红莲说明来来意，这才引了他们主仆三人出门去。

　　圣城位于明珠城的中轴线上，坐北朝南，圣殿则在圣城的中轴线上，居于圣城正中央，据传说是用黄金浇筑，这金碧辉煌的圣殿足有七层楼高，但是下层用巨石垒成的地基就几乎占去了三层楼的高度，要进入这圣殿，必须从这里一步一个台阶慢慢登上去，别无他路。上台阶之后，便可以看到圣殿正门外的平台，平台两旁分列这卫队，这些都是最接近先知的人们，对于落沙的人而言，这都象征着无上荣光。
　　大殿的门口立着两个人，一男一女，这是先知座前的两个卫队长，被称为“尊者”，卫队将红莲一行三人送到这圣殿门口便退下了，接下来由这两位尊者引路进去。
　　和大殿的外景一样，圣殿内也是金碧辉煌的，漆金的雕栏，漆金的雕花，灯台高耸，雕刻得很精致，上面立满了雕金的蜡烛。落沙国人崇尚金色，并以金色为最尊贵，这也是先知所享有的颜色。大殿两旁挂着金丝线的绣像，女尊者解释说，那是历代的先知画像。
　　圣殿中央的景致已经收入眼底，红莲向天井望去，这由四根巨大漆金雕花廊柱托起的天井，用及其抽象的笔法勾勒着“风雨雷电”四种元素，仿佛在向来者宣告，落沙先知，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其实这种形容有点夸张，在沧州大陆上有一种传说，只要有神族血统的人，都有可能去预见未来，因此，先知其实不在少数。但是大多数的先知都被淹没在人群中，明哲保身，无踪可寻。像这样招摇过市的先知，大概也只有落沙的这一个吧。
　　红莲脸上露出淡淡一笑，但是很快便转瞬即逝，当风丹辰的目光落到他脸上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本身的那种平静。
　　小恒想问什么，伸手拉拉风丹辰，有些紧张，却没能说出口来。风丹辰回头拉着她的手，轻拍她的手背示意别紧张，然后跟在红莲身后，紧随两位尊者的脚步，来到了大殿正中。在那雕金的宝座前，垂着密密匝匝的珠帘，那珠帘之后坐着的，就是落沙先知，初露锋芒的落沙国统治者！
　　“你好，芙兰使者。”
　　先知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或许吧，既然他才刚继任不久，他的年龄也应该不算大。
　　红莲的双手重叠，恭敬地抬于胸前，向落沙先知一鞠躬，道：“在下红莲，奉芙兰公主之命，游历沧州大陆，前来拜会先知大人！”
　　“拜会？”先知仿佛是轻声一笑，“使者不是来拜会寡人的，使者你，是来参观明珠这座祁天塔的。”
　　红莲一笑，抬起头向珠帘望去，“大人既然知道，那必定也知道在下奉命游历沧州的目的。如此，请大人相助，知会一二。”
　　“相助？寡人竟不知，先生需要寡人相助何事？”
　　气氛有点冷场，风丹辰和小恒一直立在红莲身后，此时她们俩互相对望了一眼，转身向旁边的两位尊者点点头，退出了大殿。
　　大殿之中只剩下了红莲和先知，连一个留下来服侍的内侍也没留。此时一只手撩开了珠帘，露出了拂晓那张看似二十几岁年轻人的脸，他从珠帘后走了出来，手扶着台阶旁的扶栏，缓步走下来。
　　“你好，红莲先生。我想，你为的不是祁天塔，而是祁天塔的传说而来吧。”
　　拂晓的瞳孔毫无焦距，看得出来他双眼无神，是个盲人，但他却完全清楚红莲所站的位置。不过，想来也不奇怪，拂晓是先知，洞察一切的先知，又怎会不知道红莲站的位置。
　　“先知大人即已知晓，就请不要为难在下。”
　　红莲说得很恭敬，拂晓则淡淡一笑，道：“寡人没有为难先生，只是有些不解罢了。这祁天塔的传说，明明先生更为清楚，为何还要来问呢？传说不见得是历史的真相，寡人是先知，知晓的是未来，而非过去啊。更何况，这祁天塔原本就是芙兰所修筑，这让我们落沙又如何去解读呢？”
　　“先知大人，难道你就没有预见过，历史正在重演吗？”红莲的声音都然提高了一下，转身正对着已经绕到自己身后的拂晓，“当年天空之国降临时，芙兰作为沧州大陆的第一强国，义无反顾地担起了反击的重担。但是这一次，芙兰已经国破，再也担不起这个重任了，可现在沧州大陆的其他国家却在为了一己私利不停地发动战争，如此一来，天空之国再度降临之时，只需吹灰之力，沧州危矣！”
　　拂晓的眉头在抖动，看得出来他很紧张。
　　“这不是危言耸听，先知大人！”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危言耸听！”拂晓开口了，“可是，对于沧州大陆而言，我落沙不过是弹丸之地，区区小国，又能做得了什么？”
　　“落沙国就和秦雒一样，”红莲笑道，“最年轻的秦雒，斗垮了海上霸主；最贫瘠的落沙，撼动了万海之国。你们都将是未来的芙兰，最终扛大梁的必定是你们。”
　　拂晓苦笑着摇头，他早已预见到末世降临，只是他向别的先知放出去的消息至今没有的到回音，因而落沙 也不敢轻举妄动，至于落沙和荣国间的那些摩擦，毫无疑问，那的确是他的手笔。
　　“看样子，红莲先生这一趟走来，是作为一个说客，想要把沧州大陆统一起来，合力对抗天空之国吗？”他苦笑道，“如若当真有那么一天，我落沙必定倾力相助，毕竟，这也关系到落沙国的生死存亡。只不过，有句话，寡人想提醒先生。”
　　“大人请讲。”红莲恭敬地一笑。
　　“先生身边跟着的那个姑娘，寡人看不透。”
　　“哪一个？”
　　拂晓陷入了沉思，那个姑娘连他都看不透，更别说指出来了，他又不是靠眼睛来看。
　　“不是那个月国姑娘，是另外的一个。”他回答道，“若不是听见脚步声，我根本不知道那里站着有人。”
　　“那大人如何知道那是个姑娘？”
　　红莲的心里很清楚了，先知所指的这个人，是风丹辰。
　　“我听见了她身上所佩戴的那些发饰和首饰发出的叮当声，簪花步摇的声音，还有镯子的碰撞声。”拂晓说道，“你从哪里带来的这个人，你就不怕这个人来自天空之国吗？”
　　红莲摇头，道，“她是秦雒人。你看不见她，那你能看得见我吗？其实你也一样看不透我，因为我来自芙兰，身上流着芙兰国的血统，所以，你们任何先知都看不透。”
　　这时候，拂晓长舒一口气，感叹道：“寡人明白了，先生是认为，这个姑娘的身上，也有芙兰国的血统，或者说，她应该是芙兰国人的后裔，所以，我看不透她？其实并非如此，寡人会召见先生一行人，又不敢单独召见那位姑娘，想必，她也正是先生此行要找的人吧。”
　　红莲点头了。
　　“我从芙兰去到秦雒，从秦雒的国都一路寻找，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但这一路，我得带着她走下去，最后带回芙兰。”
　　“那先生有问过她的意思吗？”拂晓又问，“先生有在意过她的身份吗？或者，她的身世，家人，还有她自己的意思。”
　　红莲微微一沉思，摇头。
　　“那先生就不担心她半途会离开，或者，根本就不会随你去芙兰？”拂晓说着，马上又笑了，“又或者，先生你是打算，绑着她回芙兰去？”
　　红莲依然没有回答。
　　“祁天塔不能毁，只能躲，但是，七座祁天塔，任何一座都可能成为天空之国降临的大门，你又能带她躲到哪儿去？”拂晓接着说道，“无论如何那个未来是改变不了的，她注定将是开启和封印祁天塔的人，你就算杀掉她也没用，因为她如果死掉，和她具有同样血统的人会立马顶替她，你杀得完吗？”
　　杀掉风丹辰？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如果红莲要动手，早就动手了，何必一路带着她走到现在？如果杀了她，他又应该上哪里去找她同血统的人？她从来就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身世。
　　风丹辰的身份对他而言就是个迷，赤霜军的女兵，这只是她的表面身份，红莲情愿相信她在说谎。而且就风丹辰的见识看来，她的学识早就超越了普通士兵应该知道的范围，她给人的感觉看上去更像一个统筹全局的人。
　　或许当初秦雒水师出兵来救她，当真并非是意外，千慕霖大概也从中看出了端倪，才以她作为要挟，逼迫秦雒出兵。
　　当时红莲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名字是“海砂蕊”，的确，从他走进秦雒开始，这个名字他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海砂蕊不仅有身份有地位，也是秦雒的开国大将之一，论眼界远超于那些和平年代的官员。
　　但他又从未把风丹辰和海砂蕊扯上过关系，因为年龄就是最大的漏洞。风丹辰虽很忌讳别人提她的年龄，但实际上她的年龄最多不过二十六七岁，只因为她早过了出嫁的年龄，才会成为她的忌讳，再加之她的行为举止也的确像这个年龄段的人，而并不像是刻意伪装出来的一样。但海砂蕊的年龄就是一个很明确的答案了，秦雒建国的时候，海砂蕊就已经二十多岁，现在过去了十五年，海砂蕊怎么也应该四十来岁了，这才对得起别人称呼她一声“老千岁”。
　　另外，海砂蕊作为秦雒的一大战将，见过她的人不在少数，更别说和她交过手的千慕霖了，但是这风丹辰站在千慕霖的面前时，也没被认出来。难道海砂蕊还能变个模样去？
　　可惜红莲没见过海砂蕊，但经过口口相传，猜也能猜得到她这个大将军和风丹辰这个吃货的气质相去甚远，这两个人，他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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