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

　　“小桃，你可记得当初福公公给了这个盒子的时候可曾把这盒子的钥匙一并给了？”我歪着脑袋，上下打量这个不起眼的红木盒子，盒子不过婴儿大小，没有华美昂贵的宝石修饰，原来是被小桃收拾到了金库里了 。

　　小桃又折回金库翻箱倒柜找了半晌，最后一拍脑袋回答道：“主子，你可忘了，当初哀帝赐这个盒子的时候本就没有给钥匙，你还问过福公公这事。”说到哀帝二字的时候，小桃知趣的压低了嗓音。

　　这事被小桃这么一提我也是记起来了，当初及笄大典过后，这个盒子是被单独赐下的，因着第一批恩赐的物品是统一配置，我和春山的统一标准无甚差别，故而这后面的第二批加赐让我尚有一些记忆。只不过已经过去了五年，很多具体细节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只是这没有了钥匙的宝盒就如同打不开的蚌，纵然是知晓明珠在内，也是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你可知晓如何不用钥匙开这个盒子？”小桃左的正经事不大上心，宫内外的奇闻异事倒是倒背如流。

　　小桃想了想：“城外有个锁子李，听说是天下说得上的锁王，没有什么锁能够难得到他。”

　　我沉默了一番，若是这盒子便是福大海说的宝盒，那势必里面的东西越少人知道越好。如今若是我把人请了进宫，一旦东窗事发，这宝盒必是要充公的。念及福大海的临终说的几句话，本能让我不敢把这个盒子给卿叔原。

　　看了眼小桃，想起她和小喜的私交，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最近你可和小喜公公有所来往？”

　　小桃被我问的瞬间涨红了双脸，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般。“公公近来心情不好，小桃也许久没有见过公公了。”

　　心情不好是吗……

　　“小喜年纪轻轻便能坐上这般位置，你若是愿意和他交好，我不会阻拦的。”虽说小桃最后选来选去这么多侍卫不要，偏生看上一个不带把的我很无奈，但是若是他们两真的是两情相悦，我这个外人倒不好多言了。

　　小桃听到我这般说，赶忙跪下抱着我的腿就开始大哭：“主子，小桃不要呀，小桃还想留在你的身边，你不要把小桃送走呀！”一哭起来，她真的是什么形象也不要了。

　　看来这丫头还是喜欢的不够深，尚未泥足深陷，只不过想起第一次在地牢里看到小喜的那般模样，若是小桃和他一起必是要吃亏的，这不是良配。我摇了摇头：“谁说要把你送了的！”戳了戳她的脑门，“一个小脑袋净爱瞎猜，若是不愿意也就算了。你也快到可以出宫的年岁了，可别留在这宫中做个梳头姑姑，好生无趣。”花阿嬷就是个梳头姑姑，一辈子未曾婚嫁留在了内廷，也不曾与太监对食，硬生生的熬到了这般的年岁。

　　等到晚上卿叔原再来的时候，在饭桌上我就和他提起了小桃的婚事，小桃比我还要痴长两岁，今年已经是二十又一了，在宫外已经算个老姑娘了。不过旧朝本就对于婚嫁这块自由许多，故而小桃这般也不是找不到良配的。

　　卿叔原看了我片刻，没有直接回答我他心中的人选，只是一边夹菜一边问：“怎么想到要给小桃求姻缘了？”

　　我用筷子拨弄面前的松鼠桂鱼，小心的把鱼肉里的小刺给夹出来，然后又把干净的鱼肉夹入卿叔原面前的白玉瓷盘里。“小桃天性淳朴，原和我在金风殿也就算了，如今入了销魂殿，我身为贵妃要做表率，小桃做事天真率直，与其留着她之后闯祸，不如现今给她许个良配。”

　　卿叔原看到我给他夹的鱼肉，嘴角勾起一个轻微的笑容，“小桃这般性子，确实不适合做一等宫娥。这后宫虽有我护着，可也怕千防万防有所疏漏，身边需要一个机灵点的丫头。等今个我回去想想，军内有许多民间出身勤奋进取的未婚青年，到时候我派人给你送去名单，你自个挑选。”

　　我夹起翡翠青菜轻轻在嘴内咀嚼，等咽下了，用帕子擦了擦嘴，“那无双先替小桃谢谢陛下了。”

　　卿叔原拉过我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你我夫妻，不必如此言谢了。”

　　卿叔原做事效率的确很高，第二天一早小黄门就送来了厚厚的一打人选名单。我粗粗翻阅了一下，这些年轻才俊各有所长，虽是寒门出身，但也是仕途无量，小桃出身民间也不爱那些条条框框，能够嫁给这些人，也比和小喜对食老死四方宫廷要好。不过纸上观来终为浅，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和品德又或者兴趣爱好，都还是需要实地观察接触下方可知晓的。

　　我挑出了几个我尚可满意的，然后把单子给了小桃。小桃初始还扭捏害羞，不愿外嫁，可是姑娘长大了终究是留不住的，我和她商量了许久，她才终于点头，愿意见一见这些人。

　　等我和卿叔原说了让小桃亲眼见一见这些才俊的主意后，卿叔原不可置否，前庭近来诸事繁忙，江湖上新起的逍遥山庄乘着改朝换代迅速崛起，拉了许多的投机草莽入伙，隐然有了星火燎原之势。且这些武林人士大多武艺在身，战力本就比一般的士兵还要强上几分，若是任由逍遥山庄的势力再这般扩大下去，这天下怕是都要归武林人士所有了。所以卿叔原的心思一心扑在剿匪身上，对于这般的小事也就由着我来决定了。

　　“内廷诸般事宜本就由皇后和贵妃共同打理。无双，以后这等小事你自己定夺就可以了，勿需向我汇报。”卿叔原瘫坐在椅子内，一天的朝堂让他面色看着有些憔悴。

　　我站在他的身旁，递上小喜刚送进来的普洱，轻轻的放在了他的手边。然后走在他的身后，乖巧的给他揉着太阳穴。

　　卿叔原发出一声喟叹，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抬手覆盖在我的手上，长叹一声“卿卿如此，子禄何求？”

　　我把目光看向了窗外的星空，昨儿下了一场大雨，把院子里银杏的叶子打落了一地，树枝丫上还有些许金黄的叶片挂着，在星尘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美丽。只是，纵然银杏再美，秋天还是会过去，帝国的寒冬就要到了。

　　大兴元年，中秋。

　　今个是中秋节，这是卿叔原登基以来第一个节日，纵然是卿叔原再追求节俭，内务府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宫内上下都忙做了一团。

　　等到了晚宴的那一天，卿叔原送来了一席长袍。赤炎色的金线勾边，如火般鲜艳的血袍在几百颗东珠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华丽和夺目，五彩的孔雀中夹杂了一只大鸟，饶是我再眼力不济也是知晓这绣的是一只火凤。我身为贵妃，平日里内务府统共绣一些仙鹤翠鸟，断然是不敢绣凤凰在我的衣裳上的。只不过，这衣裳既然是陛下亲赐，又由着小喜走过九九八十一道门廊绕了内廷半晌才送来的，我便没得理由再退了它。

　　穿上这锦衣华服，花阿嬷给我梳头。等梳完了头，阿嬷站在我的面前，忽然哭了起来。

　　“花阿嬷，你怎的哭了？”我的头饰上面嵌了一百零八颗南海宝珠，沉得我抬不起头也不敢低头，只能僵直着脖子别扭的问道。

　　阿嬷用她那双略带粗糙的手摸上了我的脸，“像！真像！娘娘若是泉下有知得知公主今日这般造化，怕是也能含笑九泉了。”

　　花阿嬷是母妃生前伺候的贴身婢女，听她这般说来，虽然对母妃的印象已然有些模糊，但是还是心头一热，眼眶有些泛红。

　　阿嬷伸手把我将要划出的泪珠给抹了去：“这般的日子，莫要哭了。长了这么一张脸，生来不得平凡不得安宁，无双，万事莫要慌张，你要坚强。”

　　我点了点头，由着小桃将我搀扶出了销魂殿，坐着辇到了宴会场子。

　　我的入场让全场万籁俱静，卿叔原的目光在接触到我的一瞬间被点亮，好似幼童得到了歆慕已久的玩具，亮晶晶的东西在他的眼里，在悠长的灯烛火光下，勾着我一步一步的向他走去。

　　从正门走到卿叔原的左手边一共要走五十八步，每走一步，我就能听到两旁的大臣和贵族亲眷对我的评价。

　　仔细听了一下，大部分都在感叹我果然是妖狐转世，一身狐骚味，另一部都是在同情皇后，说皇后心底仁慈善良，又恨其不争，任由我扰乱宫廷，独占圣心。

　　怕是这帮老臣和贵人们刻意忽略了卿叔原每逢初一和十五夜宿绝情殿，以及中间夹杂了几天还要去黯然殿坐一坐，怎的这么一来，一年三百六十五个夜晚，我是拴在了卿叔原的裤腰带上，和他寸步不离了？这人只愿意接受自己愿意接受的事情本身就是让人气恼了，这般的不分是非黑白的扣帽子也真真让人无话可说。

　　可是越是生气我越是告诉自己要不生气，相必当年的母妃也是这般冤枉的吧，成为大夏的皇妃并非她的本愿，可平白无故就被添了亡国祸水的称号，一国之倾，可是她一个宫妃能够决定的？

　　等被骂的差不多了，我才看到坐在卿叔原边上的独孤敏。独孤敏的眼睛在我的火红长袍上望了出神，嘴角也挂上了一丝苦涩的微笑。

　　三代权臣，京中贵女。本来生活的怕是比我们这些不受宠的公主还要肆意上几分，只不过美人难过英雄关，还是被卿叔原的温柔细语和皇后之位迷了眼，待到嫁入后宫，发现不是自己想要的又不能反悔，看到自己嫉妒的又无法惩治，这般的苦恼，几多滋味，也只有自己才能知晓了。

　　倒是我身侧的良妃王榕生的乖巧，看我前来落座，眼睛也未曾落到那一席夺目的长袍上，笑意盈盈的迎着我坐下, 她静默的坐在我的身旁，时不时在卿叔原转头和我说话的间隙也说上几句讨喜的吉祥话，把气氛活跃了不少。相比之下，卿叔原右手边的独孤敏就显得有了几分寂寥。

　　我端着桂花酿轻轻抿了一口，微笑着随意点评了下面的节目几句，卿叔原看我只喝酒不吃菜，让小喜又去给我端了一盘我素日里爱吃的小点心。我不知晓这热闹的人群里，有多少双眼睛是在盯着这台上四个人的举动的，但是独孤敏略带幽怨的眼神却是在我的衣裳上驻留了一晚上，若是这双眼有魔力，怕是这衣裳已然灰飞烟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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