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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梦境
陆烟轻打开橱门想取出自己新年时偷偷做的女子布裙,岂料视线却落在了火红的炼衣上。
那夜她只道发现了罗刹鸟的秘密,急急穿上炼衣想要拿他逗趣,倒未曾发现这件红衣竟如此夺目艳丽。
陆烟轻咽了咽喉咙,将炼衣取出换上,没想到即使除去竹简后炼衣也出奇地贴身,她不禁心中呢喃:“对不起啊,我再穿一回,就这么一回。”
对镜放下盘拢的长发,抿上狐妖留下的唇脂,再紧了紧腰上的束带,陆烟轻绞着眉看着自己。奇怪…真是说不出的奇怪。
她拿起姐姐换下的素色大氅披上这才舒了一口气。自窗缝中探了一下屋外的情形,蹑手蹑脚地步出门外。
“烟轻,你怎可将妖鬼带入向家?!”
门还未完全关上,便被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句。陆烟轻怯怯地转过身来,只见向兰舟不知何时立于侧院的树下。
他竖眉直瞪,一改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描金扇子在掌心上方飞快地旋转着,绽出交叠的圆光。陆烟轻猛地一拍额头,忘了这位未来姐夫是个修仙人,好在狐妖已经遁离。
“在醉雨楼、在踏马桥,我尚可以硬忍着允你与妖鬼接触,但这里不同,这里是向家!若再有下次,无论这些肮脏物什与你有何交情,我断不会留情。”
陆烟轻听他语中盛怒,快步自檐下阴影步出,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向兰舟忽然一怔,他认得出陆烟轻的背影,可从未见过她稍施粉黛的脸。平素里明朗利落的曲线显得清丽动人,一颗嘟起的朱唇令人不由想含入嘴中品尝。
描金扇子掉落在地,向兰舟失手没能接住。“你…你这是要去做什么?”他低头捡起扇子,过于认真地在袖上反复擦拭着。
“我去见一个朋友。”
“我也要去。”
陆烟轻倒吸一口冷气,这向公子断不能跟在身边,他若是缺席了寿宴,岂不费了自己精心装扮姐姐的苦心。
一个时辰后。
陆烟轻撑着伞遮去脸,已经绕着胜仙楼走了六圈,伞面掩去了她脸上悻悻的神情,也使她看不见身侧向兰舟嘴角难平的笑意。
忽有一股熟悉的淡香飘过,陆烟轻心漏跳了一拍,低低遮着的伞忽然高举,只见一袭熟悉的白衣自面前缓缓步来。
擦肩而过之际,戌尽欢似笑非笑地斜睨着陆烟轻,视线在她周身潇洒地转了个圈,复又目视前方,一步不停。
可恶,为何向兰舟偏偏此时要在身侧?陆烟轻狠力咬了下嘴唇。就算他在身侧又如何?难不成还怕了他?!
执着伞柄的手微微出汗,陆烟轻正欲屏息转身,一阵没来由的大风平地卷起,将她的伞向身后吹去。身子被伞拖出三步,忽听得向兰舟喊道:“放开她!”
大氅的一只袖子被向兰舟抓住,而她的身子仍是跟着伞跌去。
伞面似受力了一般突然收起,现出伞后戌尽欢浅笑的冷眸。他手指一勾,伞柄脱手,随即捻上大氅的另一只袖子一抽。
陆烟轻只觉脚下生旋,身子不由自主地转了一圈,还未站稳时白衣带香已将她环住。
没了竹简的隔挡,贴身时异样的亲密令陆烟轻顿时烧红了脸,戌尽欢似也觉出了不同,故意将手臂箍得更紧了一些。
“我让你放开她!”向兰舟怒攥着大氅,辨出这白衣男子正是曾在醉雨楼将陆烟轻带走的清冷公子。
“好。”极为平静似不近人情的语调。戌尽欢将手一松,陆烟轻落出怀抱,火红的玲珑曲线在白衣的背景映衬下更是惊艳。路人不由驻步,想要认出这是哪一家的姑娘。
“烟轻…过来。”向兰舟语带颤抖。那女子反躲闪至戌尽欢身后,将红得能滴出血来的脸埋在白衣中。戌尽欢向背后伸出一只手,握上她的手腕,觉出肌肤下猛烈的跳动。
“烟轻,快跟我回去!!”若向兰舟先前在向家的怒态是稍有愠色,现在已然怒发冲冠。
戌尽欢在醉雨楼已对这青枢门的废弟子观察、等待了许久,而他也应觉察到自己的留意。然而这废弟子不躲不藏,还敢壮着胆子同他对峙,莫非此人手上留着不少噬妖丹,才能不惧耗费时日地周旋。
他幽幽凝视着向兰舟,忽然伸出一指触向自己的脖颈。“向公子,还是多关心一下你自己。”
向兰舟面色倏地铁青,僵立原地。白衣淡淡转身,伞柄重握于手中,将红衣女子照拢,向着胜仙楼行去。
“想不到你还是一位美人,只可惜这件炼衣太丑,不配你。”素色花上,戌尽欢毫不留情地评论道。
陆烟轻又是欢喜又是郁闷,夺过他幻出的酒一口饮下,岂料酒水入喉如泉水般清冽,她诧异抬眸。
“怎么,莫不是想重温一番与我共醉的感受?”一定是错觉,陆烟轻只觉他说这话时眼中波光粼粼,有破冰般的温柔。
下一瞬戌尽欢的眼眸便望向别处,恢复了冷意:“土地公有神职在身,怎能出现在这里?”
顺着视线望去,糟糕…只见土地公直挺挺地睡死在胜仙楼底部,眼皮如和了水的土,身子是晒干了的泥。自从陆烟轻带他来了一回,土地公便深深迷恋上了此处,怎知他如此不胜酒力。
“他是…呃…为情所困。对对,为情所困。”陆烟轻绞尽脑汁,想寻一个合理的来胜仙楼求醉的借口。
“呵,天神之恋与人间情爱不同,只有凡人才会牢牢被缚于其中。若仙神也为情所困,那定是自甘堕落才会被红尘侵染。”
“好好好,你聪明,你脱俗,那请问鹿仙在这儿寻人间情爱做什么?”陆烟轻仰着头,用鼻孔瞅着这个颇是自命清高的人
凉水眸子里忽然卷起骇浪。“此处至欢至乐,也至痛至苦,我建这胜仙楼便是为解人间情爱,为何它能使仙堕、令魔嗔、颠六道、断轮回。只有此般,我才能让曾犯下错的人得以改过。”
陆烟轻一听,顿时大笑起来:“我本以为胜仙楼的掌柜是个顶顶聪明的人,想不到是你。你以为人间情爱便是在凡界搭个六层高的戏台子看妖鬼神仙相爱?看不起凡界,还偏偏取名叫胜仙。你整天待在这儿能见到几个凡人?能与谁谈情说爱?”
“此处有你一个凡人已经够麻烦的了。”眸中巨浪凝冰成山,直逼笑泪欲坠的陆烟轻而去。
“我虽只看过不少戏本,但也知晓人间情爱的根源不只是在人间,更在于凡人。你这个问题就包在我身上,我来替你想办法,如何?”陆烟轻的心快要跳出喉咙口,视线故意移向别处,两腿满不在乎地荡着。
有趣,真是一个自命不凡的女子,戌尽欢突然想看看她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他没有什么可失、可怕的,无论遇到何事,只需对这凡人施以仙术消去关于他的记忆便可了却。
“好。”白衣男子爽快应道。
入夜,无星无月,向家却是辉煌一片。
此时正在戏曲最紧要的关头,众宾客和向夫人就等着盛装打扮的天女前来祝寿。繁嚣的奏声响起,花瓣飒然而下,迟了许久的陆云薄执着竹笛赶到了台上。
她本是合着曲子吹奏,岂料台上众人一愣一停,骤然的安静下,一缕飘渺笛音兀自飘进了夜里。似袅起的茶香,教人只能定定地望着,舍不得将之惊扰挥去。
朝中贵客们放下了杯,待嫁千金们沉下了脸,然而这一幕向兰舟没有看到。
他独自一人来到陆府旧院,立于假山小亭,向被夜色吞没的枯竹深处望去。一如十年前站在此处,默默笑着看她,看一个人如何活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向家富甲一方,今夜宾朋满座,却仍万万不及爹娘欲求的朝堂地位或仙家名声,追不上他们膨胀的野心。自小在重盼下成长的自己,对他们而言也只是工具吧。
若他失败了,如陆府一样失败了,是否也会遭受一样的对待。
他怀念幼时。那个时候的他只要踮起双脚倚在云轻亭上,便能望见一座掩在翠竹林中的小院,那里有个小女孩儿被箍深居,却始终一人独乐。
向兰舟观察她、学她,两人同样身不由己,为何不能同她一样拥有无邪的笑颜?还未得解,他便被爹娘送去拾仙台拜师修仙。
他曾想只要刻苦修炼,待功成便可回到宣京城。然而法术飞增,也敌不过世事难料。拜入师门的第三年,他在追查转魂禁术时身负重伤,修为大损,最终监守自盗食下了亲手查获的噬妖丹。
自此后的日日夜夜,向兰舟都胆战心惊,唯恐他的秘密被人发现了去。唯一能令他稍感平静的便是在拾仙台上守护觅心镜时,得以窥探陆烟轻的梦境。
她的梦境每一夜都不同,光怪陆离,奇趣无比,却从没有出现过他。是啊,从未相见,又如何梦会…
此时,城郊破屋内。
仙痴老人来回地踱着步,不知凌霜何时会再来,更不知她是不是还会再来。他整日整夜地想着,早已将陆烟轻抛在了脑后,自然也不会注意到此时缓坡上悠悠探出的头。
真是顶顶残忍的差事,老大竟然让它每隔三日来此处送食。贪食这一路走来,篮子中的食物已吃掉了一半,若不是看在陆烟轻的面上,编篮的藤条都能咽下肚去。
仗着她与罗刹鸟颇有交情,自己本是乐滋滋地攀上一座靠山,可近来老大似乎与那鸟妖不再来往,这可如何是好?贪食心生一计,搓长了手臂将篮子放至缓坡上,刺溜溜地滑开了。
同此时,九重殿外,石阶盘旋而下与腾空缓流的河水相接。
地界无风,但灰暗的河水兀自波动,像极了一匹灰绫将九重殿松松围裹。河岸上大片的彼岸花散着火红色的光,缓缓荡在空中也似一条河流与冥河相织相绕。
赤裁女慵懒地躺在花丛中,静静看着不远处立在岸边的罗刹鸟,抬起指尖勾勒他宽阔的背影。他与她便应是这冥河与彼岸花。
“罗刹大人,罗刹大人哟!”贪食尖细的声音一响起,赤裁女猩红的指尖一抓,扯下半地浓红的花瓣。
“何事?”罗刹鸟依旧如磐石般站着,贪食跑到离他较近的位置,瞥了眼血姑,低声道:“是和老大有关的事。”
见罗刹鸟沉默不答,贪食有些急了,担心在赤裁女眼前丢了老大的面子,便将不该说的都说了。“你不是一直担心老大的吗?现在一声不吭就想把她打发了?要知道我家老大今天又和那头鹿到胜仙楼去了,你再不出手可别后悔哟!”
罗刹鸟仍是一言不发,但明显有些怒了。
赤裁女笑着自花丛中站起,今日的她与以往不同,穿了一袭绣有彼岸花的红衣,甚是魅惑妖艳。
“如果老大骑上那头鹿跑了,也都是因为你,是你害她当初险些丧了命!不,依我看,她就应该跟别人跑了才对!”贪食急得直跺脚,罗刹鸟的脸越绷越紧。
贪食又转头对暗自得意的赤裁女喊道:“还有你!穿得再红、学得再像,都及不上彼岸炼衣的万分之一!我告诉你,这衣服现在就在我老大的衣橱里,以后会被穿着作嫁衣,到时和别人在喜榻上绞皱一团或者撕成碎片也不会给你!”
和别人?和白鹿吗?!有石头崩裂的声音自罗刹鸟体内响起。
赤裁女甩出长链箍住贪食的脖颈:“可笑至极!堂堂白鹿仙人怎会看上一个疯疯癫癫的凡间女子,一个满身油腻的酒楼厨子?想对她好时就如同救一只蚂蚁,要弃她时只要一抬脚便能碾进地里!”
贪食猛一吸气,将脖子搓得又长又细,在链孔中叽叽喳喳照喊不误。
罗刹鸟忽然攥住长链,将箍紧贪食的一头向赤裁女甩去。来势极猛,赤裁女抵挡不及只得脱手,长链似软泥一般被石拳捏断。
“趁我拧碎你的舌根前,最好赶快离开。这儿是地界,殊灵君甚至是天帝都保不了你。”他的淡眸被彼岸花映得血红。
“那你现在就将我杀了,像你当年在天兵面前斩杀凰女一样!”赤裁女喊声颤栗。
“你?”罗刹鸟冷笑道:“白鹿仙人我都不放在眼里。你区区一个小仙,都不配我现出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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