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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石心肠
浪荡子轻佻无状的靠在床头咯咯直笑,他摸摸自己火辣辣的脖子,指尖隔空封了青羽的穴道,接过她软软倒下的身子放平后,别有深意地说,“失却这次杀我的良机,下回我可不会再轻易被你制住了。”
经过此遭,青羽早已劳形苦神,疲惫不堪,从心底不愿再与之继续纠缠下去。
“放我走,我答应你不再追究此间之事。”
“哦,何事?是我弃绝师门,还是指我对你……”洛笙意兴盎然,勾住她的下颌,黑眸闪烁。
青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良久才说,“一切——既往不咎。”
离群索居日久,早先那些切肤入骨,源源不绝的愤恨早已如雁去无痕,了无踪迹。
若在以前,青羽尚有片长薄技傍身,不说轻易制敌,起码可有与之周旋相争的本钱。
可如今,虽四体健全,却形同废人虚设,又凭什么去思量那等不切实际的事。
洛笙闻言,忽而乐不可支,扬眉谑戏道:“今日,我方知堂堂灵虚派凌虚真人,何以被人称作孤高自恃,寡情薄意……青儿,你的冷漠无情,真真令我大开眼界。”
“只是……”他声音蓦然低沉,睥睨不可一世地回她,“现在的你——以何来要我唯命是从?抑或,我又为什么要按行自抑,来换取你的称心如意?”
青羽倍觉哀戚,最后冗弱的希望终于也如风般飘摇逝去,未有回声。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锥心,洛笙默了默,放低了姿态继续道:“青儿,我并非故意与你为敌,乃是诚心实意心悦于你。与其想象怎样从我身边离开,不如安下心老老实实做我的人。”
洛笙复又拉起青羽的手,印上清浅细碎的吻,一片坦诚道:“不求你爱我多少,只要眼中有我,常常念着我,我便心满意足,再无奢望。”
“呵,呵呵呵……”青羽仿若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不受控地笑出了声。
洛笙瞳孔微缩,莫名觉得不自在,明知她极有可能说出自己不想听到的言辞,却还是忍不住问,“笑什么?”
青羽双目剪水,嘴畔勾起嘲讽的一笑,慢慢重复他方才的话,“你的人……”
“凭你……也配?”
“你——”
气氛诡异的陷入沉寂,洛笙手心乍地收紧,带着惩戒意味的,在青羽的指骨间加诸着力道,直至瞧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才长吁一声,把手松开。
遣去满身戾气,洛笙略显自嘲地说,“你惯会说让我不痛快的话,我早该知道……”
他站起身,收敛起所有情绪,只留下一个孤绝清寒的背影,“想激怒我,还是再想想其他的法子罢……穴道半个时辰后会自行解开,你先休息,待我先去忙完事,晚些再来陪你。”
洛笙没有回清绝殿,而是直接将朔夜叫进了风雨楼,孤坐于一楼正厅上首,等他禀告新近的消息。
看到他的第一眼,朔夜冷不丁愣了片刻。
无论是洛笙浮现脸颊的红肿,还是脖子上渗出的红痕,都让他困惑到无法用语言形容。
到了回禀事由时,偶然觑见洛笙心不在焉,魂思不属的神情——朔夜心头噪郁的感觉便愈发明显。
自己这位主人,对于那女子的执念未免太过深重……长此以往,困于心乱于情,说对复族之事没有影响,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且能让一个轻世傲物的人,屡屡放下身段腆颜讨好,甚至不顾及性命也要强行留在身边的,怎么想,都不应称作命定良人……
“朔夜,想什么呢?”
见朔夜直挺挺站在那动也不动,对自己的指令也没有丝毫反应,洛笙目露疑惑问道。
“主……主子。”朔夜自臆想中跳脱出来,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恭敬的对洛笙致歉。
洛笙没有多想,也无甚兴致同他拉闲散闷,将刚才的吩咐重交代了一遍,便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螺钿嵌紫檀书案上,放着朔夜方才呈上的信件。
巫司长老在信上言明,现今端朝治下三十二州郡,所有密令皆已送达,并且收到了回复。
除去极小部分入乡随俗,沿袭端人风俗的族民外,大部分族众都对返归故土之日望眼欲穿,计日而待。
这个结果,没人会觉得意外。
洛笙清楚那种流落异乡感觉,即使他不曾真正出生成长在南疆,即使时间已过去了百年,世俗的眼光和王权步步紧逼的威压,依旧如盘亘在头顶的阴霾,久久不散。
有通晓个中秘辛的族人说,赤砂之所以被灭族,皆是因为当年永庆皇帝,听信了天相师魏隐的无稽论断。
他放言,赤砂先祖非人非兽,乃是由山中精怪所出,修得无上妖力,幻化人形。依山筑巢,占地为尊,历经数百载才生息繁衍至此。
又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防传承下来的妖术横行,动摇国本,必要在危机尚未显现之际予以格杀,才能保端朝万世基业,江山永固。
对于此种说法,洛笙始终嗤之以鼻。在位者想谋求什么,总会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好让自己师出有名,不至于落下野心昭彰的罪名。
可气的是,欲加之罪硬塞也罢了,连世人也似乎成了沆瀣一气的刽子手,但凡得来一星半点有关异族的消息,不是上报官路,便是聚众打杀,不给人留丝毫的活路。
昔年他被青羽刚刚带进灵虚派时,不是没想过与同门好好相处,可最后却发现,这些自以为脱俗的修行者和庸碌的世人比起来,不过是披了不同的皮囊,内里则都是一样的货色。唯一不相仿的一点,大约就是他们看重的不是出身,而是是否循规蹈矩,身负实力几何。
这一来就更蠢了,头脑简单且无知贪婪,做多了欺软怕硬跟红顶白的勾当,到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洛笙赌咒腹诽的时候,自然而然将青羽给摘择了出去。
在蛇鼠横行,同流合污的世道上,洛笙心里,唯有她是不同的。
犹记十三岁那年的清水镇市集,他被一群人高马大的壮汉追截围堵,棍棒拳脚,雨点般不由分说的落在他身上。
他们骂他是妖物、邪祟,是会给人们带去无尽灾难的遗孽祸根,从头到尾没有因他还是个孩子而心慈手软。
生死攸关之际,是青羽从天而降,拯救了命悬一线的他。
亲眼目睹她扬袖随意一挥,就把那些气力如牛的蛮夫给掀翻在地,洛笙年少的内心,瞬间都被无以名状的震撼所侵占。
他呆呆的看她向自己走来,胜雪的衣衫光华刺眼。
她牵起他的手,温和的内力源源不绝充盈了他瘦小羸弱的身体,然后,他听到青羽朱弦玉磬的声音:“别怕,有一天你会比他们所有人都厉害。”
时至今日,洛笙只要回想起那天的情景,想到她说的话,仍旧会心如擂鼓,不能自已。
他把她当神明一样的敬畏,痴痴追逐着她的身影,不顾一切的凸显自己的存在,无非是想得到她的关注,她的认可,乃至像师兄长生那样成为她引以为傲的弟子。
只可惜青羽似乎只在那一日,展现过她春风化雨的温情,之后便再也不曾表露出任何的亲善温存。
对她产生不可说的情思绮念,则是后来的事了。
或许是源于某个遥遥远望的春日清晨,又或者是哪次热燥喧腾的午后小课,反正到了最后,无论秋冬寒暑,凡有佳人入梦,梦中人必定都顶着一张和她一样的面孔。
“早知道不若一直当个恶人。”洛笙喃喃自语道。
他感念于自己近来屡屡的患得患失,行不由己。甚至怀疑是不是偶尔小酌的千情醉,在自己身上误打误撞的生了效。
可为什么,她还是那副水火不侵的老样子?难不成,这东西还分年岁性别的么?
******
从那天早上开始,青羽便再没见过李桃儿。洛笙不知打哪儿找来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儿料理她的日常起居。
说料理也并不准确,小姑娘天生耳不能闻口不能言,除了做些端茶送水的琐事,什么也使不上力,更衬的羽□□坐愁城,孤悬浮寄。
有了第一次,洛笙顺势果断将议事地点从清绝殿改迁到风雨楼。
青羽琢磨不透他的心思,洛笙似乎不再刻意隐瞒自己的盘算。听着楼下偶尔传来的动静人声,青羽几乎毫无阻碍的拆解开围系在洛笙身上的诸多谜团。
伴随而来的还有更多的疑问,他是笃定自己不会打乱他的计划,还是已经自负到可以无视可能出现的所有隐患?或者——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不——青羽立即就否定了这个猜想。
自那日以后,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应该都死绝了。仅剩的一个例外,现在应还龟缩在昆仑山门庭赫奕的庇护之下……
“嘶——”
正想得出神的青羽,指尖一抖,疼痛的感觉霎时传来。原是她一时不慎,被木兰花几案上一处不甚显眼,未有打磨到位的倒刺划伤了手。
青羽拧眉垂下眼帘,比起身边的逆徒洛笙,那个人的罪过才更加称得上罄竹难书!
她嫌恶地将脑海里缠络的思绪涤荡一空,就地开始盘膝打坐,继续着日日徒劳,日日无所获的功法运转。
“让你查的人,可有消息?”
洛笙背对朔夜,站在落地灯台前,亲手挑剪着里面的烛芯。
烛光拉长了他的影子,斜斜落在纹着云鹤展翅的青砖石地面上,乌乌鸦鸦,若一棵挺拔遒劲的松。
朔夜据实回禀,“尚未有确切的消息,属下会再行督促,主子不妨再等等看。”
“查人?什么人?不如交我来查好了。”
还没等洛笙发话,望月便迫不及待插嘴进来,赶着替自己招揽活计。
朔夜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望月视若无睹,还追着他问,“快跟我说说,探查寻人这事我最拿手,你又不是不知道。”
朔夜面露迟疑之色,洛笙要查的人,他是后面来翻看画卷时才知晓的。
他不知道苏青羽平白无故怎么跟赤砂扯上了关系,交由底下的人去找寻线索,倒不是什么劳师动众的大事。
不过私心来讲,他并不太希望弟弟抛开眼前紧要的事不做,跑去调查一个无关人的生活轨迹。
可要是洛笙放话的话就没办法了……
他抬眼朝洛笙所在处望去,表面一派从容,内里却有些小而微的忐忑。
直到听他说,‘不急,等回了南疆再说’一句,才终于算是安了心,一阵欣慰不提。
望月挠挠头,很是遗憾,刚想再说点什么,忽然——一枚泛着冷光的暗器,挟带凛冽劲风呼哨着从他面前急急蹿过,直朝洛笙的后背钉去!
朔夜、望月脸色骤变,飞身上前已阻止不及。一声“小心”还没出口,就见洛笙闪电转身,一枚银色的四角流星镖,被他捏在右手的食指中指间。
朔夜即刻回身纵至门外,隐约看到夜色中一南一北两道黑影,跟紧随的望月交换了一下眼色,兄弟俩运足轻功,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追了过去。
屋里洛笙借火光瞟了眼手头的暗器,齿间轻嗤了一声,随后将之收起,慢步行至屋外。
时近六月,夜里吹来的风,已夹着丝丝扑面的温热,远山如兽脊静静卧伏在天边。风露台上没有月光笼罩,只有一名身段婀娜,娇婉可人的绿裙女子,在此风暖良辰之际,翘首企足,等着见一面那许久未见的人。
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那人出现。
女子笑意满盈,切切赶上前几步,却又在数步外止住。收拾一番心境,佯装出恬静无波的架势。
“你怎么回来了?”洛笙木着一张脸,与面前莞尔含笑的女子对此鲜明。
“这么久没见,过的好吗?”风翎靠近一步,一双水光盈盈的眼眸,倒映着远处摇曳的风灯,如撒了一弯满满的星辉,亮的迫人。
洛笙却不看她,冷冷道,“嘱咐你的事可办妥了?”
风翎撇了撇嘴,有些心虚,“你未免太小看方凌初,他那等人岂会轻易受我挑唆。”
“就是说,失手了?”洛笙冷哼,并不觉得意外,不过语气依旧不善,“那还有脸回来。”
“你——”风翎被他噎了一下,正想生气发作,然而一抬眼看到他的人,脾气又忽地消失不见。
“我好不容易从临安赶回来,不过想同你说说话,你却这般气我,还有没有良心?”
风翎觉得委屈,如玉的娇颜顿时笼上一层哀怨,红唇紧抿着,水润的眸子情波流转,
美艳动人,不可方物。
她袅袅娜娜贴近洛生,倾侧到恰好,凸显出她丰满诱人的胸脯,连呼出的气息,都似乎带着微醺撩人的馨香。声如环佩,似嗔似怪,“师弟,你想不想我?”
洛笙白她一眼,毫无怜香惜玉的自觉,“风翎,在我面前,收起你这些把戏。”
风翎落得没趣,见色诱无用,瘪瘪嘴气闷道,“你瞧,我连你都勾.引不了,又凭什么去勾引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洛笙本就嫉恨方凌初,听风翎这口气,倒是一准儿认定自己比不上那个男人了。
“一个道貌凛然的伪君子,就把你难为成这样。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跟我保证能挟制他的?我还真是太高估你了。”
被他这么否定,风翎不甘地争辩道,“若不是我从中周旋,他能在京城一待就是大半年?”
“怎么?来邀功了?”
“你——随你怎么说。”
风翎说不过他,又不忍同他翻脸,只好忍气吞声。
“师父呢?我要见她。”
“……”洛笙不知她打什么主意,但听她如此说,证明她方才并没发现青羽的行迹。这当口,肯定不会称她的心,“不行。”
“你到底想做什么!”风翎终于耐不住,叫嚷起来,“你说报仇,我帮你。要我拖延方凌初,我也费尽心思助你,现在你还有什么事好瞒着我的?”
“我知你对她有私心,但你别忘了她可是你师父,便是你不介意,她也不会遂你的愿!”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你——”风翎气的跺脚,恨自己怎么就对这样一个混蛋动了心,还甘愿为他欺师叛祖,做下诸多大逆不道之事。
“风翎,我确实允诺过事成之后,一切成果皆可与你分享。如今,你要钱财也好,珍宝秘籍也罢,但凡空冥山有的你尽可随意取之。”
话既说到这份儿上,洛笙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但你莫在这儿装傻充楞,净想些有的没的,搞得跟我亏欠了你似的。你知道我的脾气,不想与我为伍,大可就此离去。没了你,我洛笙照样得心应手,运筹自如。”
风翎咬碎了一口银牙,被呲讽的半天说不出话,半晌才破口道,“你混蛋!”
洛笙无言冷哼,甩袖便欲离开。
风翎见状,忙不迭上前拉住他的手,气性也失了大半,低声下气道,“……你……你就不能说些好听话,哪怕是骗骗我也好。”
还能怎样,喜欢上一个人,不就是把心肝都掏出来由着他糟践。风翎认了,只消他一句温言款语,再难的困厄她都敢赴身一探。
洛笙转头直勾勾看着她,似是心有所悟,语气里带着怜悯,“欺了你,又怎显得出你心贪情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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