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铃铛

　　这天是乞巧节，方塔风俗，未婚的少男少女，可以上街自己找姻缘。

　　此时，天还没全黑，街道上已经挂起了应节的彩灯。

　　附近的乡民山民，都趁着节日来县城里‘找姻缘’，早已把街道填了一半满。因此，马车在城里跑不快，李青铜追得十分轻松。甚至，他追着追着，马车还停了下来。

　　车内坐着三个灰衣人。刚才的领头也在其中，驾车的正是那个被赶来三队的人。

　　车一停，领头的肩就绷得更紧了。旁边二人不得不硬着头皮撩开帘子。

　　“哎呦呦，这车谁准备的！这才多远，车轴居然裂了！要不是我停的巧，咱们都要飞！”

　　领头的绷着肩不看他：“换车。”

　　车上下来一人，不知怎么打了个哨，又有一辆车哒哒的驶来。

　　李青铜见状，明白了，原来这伙人多着呢。他暗暗观察四周，计算起人数来，好在今天的方塔县，路人和摊子都增了不少，他边追边藏，还算可以。

　　换了马车，领头的便不再叫刚才那人赶车，反而让他坐进了车里。

　　小铃铛被裹在一床棉被里，只露了点头顶。

　　方才那赶车的人忽的一看，呦！这头发，怎的没有道士髻。

　　他仔细一琢磨，想起了刚刚自己勘察时看见的另一个小姑娘，再暗中比比身长，终于放心的在肚里笑开了花。

　　领队的见他一副别扭样子，早已浑身不爽，眼看着马上要出城了，终于按耐不住：“小五，你最细心，回去善后吧，别留什么把柄。”

　　出了城，这事基本就算成了，按以往的规矩，谁跟‘货’在一起谁是头功。领队的这时说这话，颇有些欺负人。

　　叫小五的听到这话，也不恼，笑嘻嘻地说：“呵呵，善后好呀，说不得有个大便宜等我捡！您是头儿我都听您的。”

　　说罢，他飞快地翻身下了车，几息之间已经不见人了。

　　领头的听见这俏皮话，也暗自琢磨起来，车内另一人已是反应了过来。

　　他们要找的是个十四岁的姑娘，可被中之人，虽然同那画像一样肤白眼清，此时想想，却真的有些矮了。再联系之前探听的那些消息，他沉着嗓子开腔：“头，听闻，蜀山之中，皆缚道士髻······”

　　“吱——嘎！”

　　第二辆马车又停了，从里面扔出一床被子，马车掉头走了。

　　大街上多出一床灰扑扑的被子，你说稀奇不稀奇？旁边摆摊的面人张正挪了屁股向前一探究竟。那被子自己动了起来！

　　从里面坐起个大眼睛小姑娘！

　　“嗨呀！被子精！”

　　面人张指着小铃铛，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小摊儿。

　　小铃铛不吭声，拉着被子找着一处墙蹲下，裹紧了她的小被子。

　　天不冷，可她心里凉啊。

　　干娘和哥哥在干嘛呢？知道自己被人带走了么？

　　小铃铛很怕，很怕干娘和哥哥找不到自己就离开。

　　她从小无病，再加上跟江三娘生活在一起，迷烟麻药于她只是几息之事。早在人家抱着她上车的时候，她就醒了。可她没有逃命的本事，只得装死等待。等着等着，居然被人扔在这儿。

　　小铃铛记不清小时候的事，江三娘说，她娘是她好友，不幸没了。可听燕子岛的胡女说，她是被捡来的。

　　小铃铛从小就是个怕孤单的孩子，自打记事起就整日猫在别人周围，一直到去年，她都跟哑伯睡一个屋。

　　每当屋里只剩她一人的时候，她都会产生些妖魔鬼怪要来带她走的想法，还总是疑心哑伯是不是遭遇不测了，是不是突然晕倒在哪了，是不是走了不要她了。她还小，却比谁都害怕分离。

　　小铃铛裹着被子，忽然开始反思起，江三娘和哥哥有没有什么不要她的理由，她又想起了那件事。

　　那会儿还是三年前，她养了一只小猴，天天趴在梁上睡觉，十分可爱。有一天猴子不见了，小铃铛在燕子岛找了一天，小小的人，走的脚底生疼，到底没找到。

　　她伤心了许久，终于快忘的时候，岛里养牲畜的胡女告诉她，那猴子是被江镇玩死的。江镇说，戏里有猴子精治了狐狸精，不知他们没成精的时候到底谁厉害，于是便让这小猴和胡女的狐狸打架。猴子就这样被咬死了，也没浪费，全进了狐狸的肚子。

　　小铃铛找到了江镇，跟他大吵。江三娘来了，呵斥她不许这样同哥哥讲话。

　　她哭着跑了，在一棵树上呆了两天，最后，还是胡女养的狗找到了她。她装睡，被胡女背回家。

　　一路上，胡女的嘴就没停。

　　“傻妮妮，你当那是你亲人吗？你就是人家养的小猴，随时喂狐狸的东西，还敢吵架哦？”
　　“啧啧，你就吵吧，我看下个被扔去和狐狸咬架的就是你！还好江镇的豹子已经被做成了豹皮。”
　　“你活机灵点吧，平时多来帮我喂狐狸，这样以后，他们咬你时也不会下大力气。”

　　小铃铛觉得胡女满嘴胡话，她的哥哥怎么会有那种想法！置于干娘，是严厉了点，可是干娘多么的喜欢她，还给自己做了全是珍珠的裙子当生辰礼。

　　小铃铛心里愤愤，可她又累又饿，胡女的背，很软很暖，那天，她睡得很香。

　　此时在街边，虽然这床旧被子散着麻药味儿，却也十分暖和。小铃铛有些晕陶陶，唉！她竟有点想胡女了。捏捏袖子里的隐袋，还有一块糕。

　　小铃铛掏出糕，小口啃了起来。干娘一定会来找自己的。她就是爱睡觉，老忘事，可是还有哥哥呢！等他们办完事回屋里，发现自己不见了，该有多着急啊！自己就乖乖坐着等他们来吧。这次来这里，除了江三娘和哥哥，还有本事最大的徐二叔，自己乖乖等着就行。

　　小铃铛吃着糕，又想起了哑伯，不知道自己那盆东海果有没有结果子，结的果子是不是像那商人说的那样酸甜可口。这糕倒是十分好吃，等回了岛，也把大米磨了粉蒸蒸试试。

　　天渐渐暗了，街上的灯连成耀眼的样子，星星点点，织成方塔县难得一见的旖旎模样。街上的行人渐渐把路填满了，到处是嘻嘻哈哈的声音，拉拉扯扯的嬉戏。鳞次栉比的街道，打扮过的小娘子们像一尾尾活波的金鱼，晕着头到处冲，冲出一片片笑声，带起一阵阵香风。

　　小铃铛靠着墙，呆呆的看着人群，没有人注意她。刚那个卖面人的，这会儿正卯足劲做生意呢。

　　她忽然想到！街上这么亮，自己呆的地方这么黑！怪不得干娘找不到自己。要换个好位置才行！

　　小铃铛站起身来，拽着那条被子，她踮了踮脚，四下里望了望，忽然看见树上有个人。

　　那是个瘦瘦小小的人影，像个大猴子。

　　李青铜不经意间跟小铃铛对上了眼，他观察多时，附近早没了那帮灰衣人的影子。李青铜咻地溜下了树，来到小铃铛面前。

　　小铃铛眯着眼，这位公子好像哪里见过。

　　道士袍，道士髻，她想起来，下午在嘉秀阁门口见过，那会儿还有个小姐姐呢。

　　“你——”李青铜开了口，“你是不是叫铃铛。”

　　小铃铛有些惊讶，这个小哥哥，明明这才第二次见面，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嗯。”

　　“我可不是坏人，我是蜀山的！叫李青铜，看见有人绑你，我跟着想救你呢！”

　　“哦。”

　　小铃铛低了头，攥攥被子，没吭声。

　　李青铜想了想，说到：“那些坏人绑你干什么？怎么又把你扔下了？你知道吗？”

　　小铃铛抬起头，看着这个不高的小道士，眼眶忽然有点湿。

　　七月初七，街上到处是结伴出游的少男少女，不远的月老祠，还有人燃起来烟花。街上挂着荷花灯笼、鲤鱼灯笼、仙桃灯笼，都是一对对一群群的。

　　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已经蹲了好久，等了好久，干娘和哥哥怎么还不来。

　　自己一天到晚多么的听话，多么的懂事，多么的知道谦让哥哥，为什么会要遭受这样的祸事。想来全无缘由啊！就是那次为了小猴跟哥哥吵架——自己后来给哥哥揉了那么久的头，哥哥明明已经原谅自己了！今天这桩事儿，谁知道是什么意思！

　　小铃铛越想越激动，渐渐抽起气来。又拿手背去蹭眼睛。

　　李青铜可有点慌了，他百升师姐整天有一百个花样叫别人哭，自己可从没哭过。

　　“青铜，女孩子的眼泪那可宝贵呢，哭一滴眼泪要吃十碗糖水哩！”

　　想到了百升师姐，李青铜忽然对铃铛说：“一滴眼泪就是十碗糖水，你可别哭。”

　　铃铛一听，嘴角扯扯，露出个轻轻的笑。

　　“我才没有哭呢，我就是眼睛有点痒。”

　　“哈哈，那好，不掉眼泪就好。”

　　说完这话，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青铜想了半天，开口：“要不我送你回去吧，你会工夫吗？”

　　小铃铛轻轻地说：“我不会，没人教我。”

　　青铜咧嘴笑着：“不会也没事，原本就不是人人都会的。我会的也不多，只是刚好会一种快些走路的法子，我拉着你，你跟上就行。”

　　铃铛只得点点头，她不知道该不该跟着青铜走，可是她实在不想一个人留在这儿了。

　　她拉起青铜的衣袖，看着他头上整整齐齐的道士髻，忽然想起一件大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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