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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夺旧爱
夜凉如水，烟雨迷蒙。
江南的雨，一如江南的女子那般素净、安详。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将这个夜晚衬托得更加寂静无声。
窗边，女子望着烟雨中的西湖，记忆固定在某个虚无缥缈的黄昏。
执手相送暮霭中，无语凝噎。
那时的他，一脸真诚。而她，就是在那真诚的目光中，相信了自己的幸福。
殊不知，誓言，却是这世上最美的谎话。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傻。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女子浑然不觉，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
“莹烛。”
恍惚间，似乎有人在耳畔唤自己的名字。女子回过头，见身旁站着的，竟是西子。
“西子姐姐。”她赶忙拭去眼角的泪水，“这么晚了，来找莹烛有何事？”
西子怜惜地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今天下午来找你的，是方凌卿吧？”
听到这个名字，莹烛再次泪流满面。
“姐姐，休要再提这个人了。我……”哽咽声替代了说话声。
西子轻轻微微一笑：“其实，今天早上我就已经见过他了。”
莹烛一怔，惊讶地看着西子。
“姐姐为何会……？”
西子安慰她道：“其实，他对你也是心中有愧。所以才会犹豫不决，迟迟不敢鼓起勇气来见你。”
“可，他终究还是来了。”莹烛的眼神中满是绝望，“他难道以为，我要的只是他的银两吗？”
“他对你说什么了？”西子问道。
莹烛鄙夷地笑了笑：“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一句‘对不起’，再加上一张银票罢了。他，居然想用这种方式将旧情一笔勾消。”
“他有告诉你变心的原因吗？”
“哼。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不由自主地爱上别人了。”说到这，莹烛的神情突然变得狰狞可怕，“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见到此景，西子的嘴角挂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明天就要动身上京了。你有把握在今夜将他夺回来吗？”
莹烛用哀伤的眼神看着西子：“大不了，我就这样死在他面前，让他一辈子不安心。”
终于，西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见西子笑成这样，莹烛略带恼怒地问道。
西子止住笑意，目光锐利地看着莹烛。
“知道我为什么笑吗？因为你实在是太傻了。你以为，你这样死在他面前，他就会良心不安？他要是真这么重情重义，那你又何必为他而死？他要是无情无义，那你的死又有什么价值？”
“那我该怎么办？”终于，莹烛忍不住大声喊道，“难道就这样让他离去？那我这么久的期待，又算是什么？”
“当然不能就这样让他走。”西子微笑着说道，“其实，要想让他娶你，也绝非难事。只是，他能否爱上你，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姐姐，此话怎讲？”听她这么说，莹烛不解地看着她。
“这世上，永远都不会有完全相适合的两个人。也就是说，再相爱的两个人，也会有不适合的某一点。而你只要找到了那一点，就能在瞬间击溃那所谓坚不可摧的爱情。”
听到这，莹烛还是一脸迷惑。
西子笑了笑：“你知道方凌卿爱上的女子是谁吗？”
莹烛摇了摇头：“我没问他，他也没说。”
“是齐王的女儿，蓉萱郡主。”
莹烛一愣，之后轻蔑地笑道：“刚考上进士，就幻想着攀上齐王爷这门亲戚了。”
西子也轻轻一笑：“齐王爷，又岂是他攀得上的？”
见莹烛不解地看着自己，西子便接着说道：“知道方凌卿与郡主不适合的点在哪儿吗？就在他们的身份地位上。齐王爷的大儿子，两年前便死于战场。如今，蓉萱郡主便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又怎么会同意把郡主嫁给一个小小的进士呢？”
“可，要是郡主坚持非他不嫁呢？”
西子摇了摇头。
“在这种局势下，齐王爷是不会妥协的。”
“姐姐为什么这么肯定？”
西子抬眼看着她：“如果我没猜错，这齐王爷此时，一定在筹划着把郡主嫁给太子呢。”
莹烛不相信地看着西子。西子站起身来，缓缓说道：“照我说的去做，我保证，方凌卿在明日清晨便会来这妖颜阁迎娶你。”
夜晚，听着窗外的雨声，方凌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
今日离开妖颜阁后，莹烛的话语便萦绕在他耳边，久久不散。
虽然他早就料到她会有这反应的。
其实在心底，他对莹烛还是很愧疚的。毕竟一年前若不是她的接济，没准自己早已饿死街头了，哪还能考中进士、在齐王爷的身边任职呢？更别提有机会结识蓉萱郡主了。
想到蓉萱郡主，他心中顿时一阵暖意。倘若没有蓉萱郡主，那么今日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迎娶莹烛，兑现一年前自己的承诺吧？可是，天不遂人愿，偏偏他就遇上了这么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她虽贵为郡主，却没有一丝的傲气。她可以降下身份为他做任何事。这样一个女子，他又怎能不心动呢？
为了蓉萱，他愿意背负这负心人的罪名。
突然，门外一阵熙攘。他唤来身边近侍，想知道发生什么事。
“方大人，门外有一疯女子，喊着要见大人。不论我们怎么赶，她都赖着不走。”
听到这，方凌卿顿时一惊。
是她。
他赶忙披上外衣，匆匆来到门外。果然，来见他的正是莹烛。
此时的莹烛正被侍卫牢牢压倒在地。只见她披头散发，遍身被雨水淋得湿透，完全失去了平日在妖颜阁中的那份艳丽。若非细看，还真辨不出是她。
方凌卿见状，急忙令侍卫退下。侍卫们刚松开莹烛，她便冲上前，紧紧地抱住方凌卿。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她大声哭喊着。
方凌卿怜惜地轻轻抱住她：“对不起。”
“哼，对不起？”听到这三个字，莹烛突然用力将他一推。方凌卿没料到她会这么做，一时没站稳，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我不稀罕你的道歉。只是，你考虑过你这样做的后果吗？”莹烛恶狠狠地看着他。
方凌卿被莹烛的眼神吓了一跳，他也顾不得站起身，只是惊愕地看着莹烛。
“你以为，齐王爷会把他的千金女儿嫁给你这么个小小的进士吗？”
“你，你怎么知道？”方凌卿一惊，之后便恍然道：“真没想到，连西子姑娘都来插手了。”
“你不要扯开话题。”莹烛大声嚷道，“你并没有承诺过要爱我，所以，我可以容忍你爱上别人。只是，你答应过要娶我，正因为你的这个承诺，我苦苦等候了一年。现在，我绝不会轻易放你走。”
“那你想怎么样？”方凌卿站起身，轻轻地拍掉身上的尘土，“难道，你以为你能逼我娶你吗？”
见方凌卿的语气变得强硬，莹烛心里自是一阵难过。她强忍住眼泪，缓缓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去齐王府提亲，会有什么下场？”
方凌卿没有回答。于是，莹烛接着说道：
“你好不容易考上进士，这大好前程才刚刚开始。倘若你这么一闹，齐王爷势必大怒。轻则将你逐出王府，重则逐出京城，这辈子都别想再步入仕途。”
“你就这么肯定，齐王爷不会答应我们的婚事？”
“答应？”莹烛大笑，“方大人，你想得未免也太单纯了吧？如今先皇驾崩，这朝廷上下都对皇位虎视眈眈。而这齐王爷不久前刚得罪了太子，现在他能不加紧行动吗？为了笼络太子，他目前能做的，也只有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了。待到太子一登基，他就不仅是个王爷，更是个国舅了。这样一来，朝中的势力自然倾向于他。如此大好机会，他又怎会让你这个小小进士给破坏了呢？”
“你，你说什么？王爷要将郡主嫁给太子？”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郡主是太子的表妹，两人自小青梅竹马，这婚事，估计王爷早就暗暗地定下来了。”
方凌卿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果然，她说的不错。从目前朝廷的形势上看，这齐王爷的确很可能将自己的女儿许给太子。就算他与蓉萱郡主再如何相爱，也改变不了这残酷的事实。而齐王爷一旦发现他与郡主的恋情，势必会将他逐出京城。说不定，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怎么，方大人想通了吗？”莹烛微微一笑，“待到皇上的葬礼结束后，就要准备太子的登基典礼了。齐王爷一定会在这段时间内逼蓉萱郡主嫁给太子，而蓉萱郡主绝对会以你们的恋情为由拒绝齐王爷。这么一来，齐王爷又岂能容你？”
“那我又该怎么办？难道因此而不敢回京吗？”方凌卿冲她大声喊道。
“当然不是。”莹烛收起嘴角的笑意，缓缓说道：“只要你有了家室，这蓉萱郡主也就彻底死心了。到时候，她就算再怎么喜欢你，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幻想了。”
“说到最后，你的目的还只是想让我娶你。”方凌卿严肃地看着她。
“是又如何？”莹烛眼神越来越犀利，“我们各取所需，这有什么不好？”
方凌卿在桌边坐了下来，一声不吭。
莹烛看着他，轻蔑地笑了一声：“你好好考虑吧。明天早上，我在妖颜阁等你。”
说罢，她便快步离去。方凌卿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
据他对莹烛的了解，刚才那番话，绝不会是她自己想出的。而帮她的人，一定是西子。毕竟，也只有西子才知道他爱上的是蓉萱郡主。
他打心底暗暗佩服西子缜密的心思。同时，也为自己而感到悲哀。
他，不想拿自己的前途来冒险。他寒窗十载，好不容易考上了进士，正是前途一片光明之时，又怎能因儿女私情而自毁前程？
他痛苦地抱着头，趴在桌上放声大哭。
而此时，莹烛缓缓地走在雨中，神情呆滞。
她相信，方凌卿会来娶她的。只是，为什么她却高兴不起来呢？
想到刚才他看她的眼神，她的心里便一阵阵痛楚。
他，与一年前的他判若两人。在他的眼中，已经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爱意了。
苦苦憔悴的红颜、空然悲逝的爱恋、痛彻心扉的哀怨，全在这个雨夜里与她一起坍塌。
一年的希冀，换来的只是这有名无实的婚姻吗？
寂静了三日后，妖颜阁又重新恢复到喧闹之中。
下了一夜的雨，故而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可西子今日却无心去西湖散步。她早早来到大门外，发现莹烛正抱着双膝坐在地上。
长发杂乱，衣裳不整。
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西子来到身边，只是神情呆滞地望着远方。
西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伏下身，将她扶了起来。
“傻丫头，马上就要嫁人了，怎么还这副模样。”
莹烛转头，看着西子脸上的微笑，突然有了种安心的感觉。
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便要随着西子一同回到阁中。
突然，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到近。她赶忙回头，泪珠顿时划落。
棕色骏马在她面前停下。方凌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脸色苍白，眼圈发黑。很显然，他也一夜没睡。
莹烛冲上前，紧紧地将他抱住。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抱住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神情复杂地看着西子。
西子对他轻轻一笑，之后便转身走进妖颜阁。
正午时分，阁中便一片热闹非凡。莹烛装扮朴素，少了平日的那份妖艳，却更显得清纯而素净。
此时，她正在与阁中姐妹依依惜别。而方凌卿的脸上并没有一丝的喜悦。他坐在角落，冷眼看着这位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子。
不久前，自己还对她满心感激。为什么现在，他对她只有无尽的恨意。
他明知道，她这么做也是无奈。可是，除了她，他不知自己还能迁怒于何人。
终于，他站起身，来到莹烛身边。
“走吧。”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情感。
莹烛点了点头，之后便随他缓缓离开。
走出妖颜阁的大门，她忍不住再次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禁锢自己多年的地方。虽然，她一直仇视这里。可是，这一去，谁能保证她不会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她叹了口气，坐进了轿中。就在她放下帘子的那一刹那，她突然见到西子正站在妖颜阁门口，对她微笑着。
那笑容，深不可测。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她闭上眼，认真倾听着轿夫们的脚步声。
她，真的离开了。
见他们的轿子渐行渐远，西子转身，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
“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碧儿随她来到房内，不解地问她。
“怎么，我这样做不好吗？”西子走到窗边，缓缓说道。
碧儿摇了摇头：“也不是啦。虽然莹烛姐姐实现了自己的心愿，可碧儿觉得，那方大人根本就不爱她呀，这样的婚姻，她能幸福吗？”
西子微微一笑：“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莹烛想要的，只是名分而已。而那方凌卿想要的，也只是他的仕途罢了。对于他们二人而言，爱情，什么都不是。”
“那，姐姐想要的是什么？”
西子收起微笑，转头看着碧儿。
“碧儿觉得姐姐这次好奇怪。姐姐平时从不管别人闲事，可唯独这一次，从头到尾都在帮着莹烛姐姐。”
西子顿了顿，缓缓说道：“我是在帮我自己。”
见碧儿一脸疑惑，她便笑了笑，走到碧儿身边，轻声说道：“我只是，不想让方凌卿被逐出齐王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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