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向导]暴雨末夏

　　安迪听说过地下铁路，那几乎算是姆菲特的一个都市传说。传说死去的异乡人，想念家乡的灵魂，会在没有太阳的白昼，乘坐地下铁路，从西特尔单一直进入葛枳山脉。
　　姆菲特人时代生长在这里，最西端是被西阳之海的西特尔单，最东边是高绝入云的葛枳山脉，北面是幽灵寒海，南面是塔顿沙漠。一处被隔绝起来的，被火山的灰尘覆盖的这片土地。
　　姆菲特文化起源自这布满山丘的贫乏大陆，像是岩石风化成的灰土里，最顽强的种子。能够种植作物的土地，被厚厚的火山灰覆盖。要想中出填满肚子的粮食，姆菲特人必须向下挖十米，十几米甚至几十米的距离，挖开灰土，刨开岩石，找到那深褐湿润的泥土，小心翼翼的种下每一粒种子，才能获得一点点满足胃口的粮食。
　　饥饿曾经是姆菲特人的第一天敌，甚至排在火山之前。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他们发明了文字，发明了纸张，创造了灿烂的文化，学会用上百种歌颂的方式，安抚同伴的灵魂。传说第一名哨兵就是在这歌声中产生的，在和亲族分离之时，她用过人的听觉捕捉到了爱人的哀歌，跨过山丘和大河，来到他的身边。尽管如此，饥饿仍然处处存在，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家园，轻而易举的便被喷发的火山吞没。好像这艰难延续的种族就要在这山石间枯萎。
　　塔就是在那时出现的，由一批有着灵敏听觉和预感的人们建立——一座庞大的建筑群，好像能够接触天际，就耸立在传闻中哨兵们的故乡——西特尔单。在能够遇见火山喷发的哨兵和向导的带领下，人们建立了聚集地，艰难的生存着。
　　这严峻的现状，一直持续到第一块铜矿石的发现。
　　这一定是天赐的至宝——是拯救姆菲特人的恩赐。姆菲特人迅速学会了冶炼，坚硬的犁可以剖开尘土，坚硬的锄可以击碎岩石。姆菲特人依靠着这种神奇的金属迅速的铲平了山脉，填满了河流，创造出了自己的家园。
　　从在姆菲特地下发现第一块铜矿石，姆菲特人们就逐渐利用者得天独厚的馈赠，用铜打造出闪闪发光的，只存在梦里的童话世界。冶炼铜矿石到获得纯铜，再到冶炼出青铜，最后进到闪闪放光的黄铜——这万能的锌铜合金。蒸汽机出现了，蒸汽汽车出现了，烟囱立起来了，穿着长裙的女子和优雅的绅士们，行走在黄铜桥脊的吊桥上，步伐匆匆，连视线都不曾交错。人们之间几乎没在有交流——就好像越来越高的墙壁也限制住了他们的心一样。也只有西特尔单的人，还记得一点过去的歌曲。
　　然而姆菲特终究还是贫乏的。矿工们时代传递的经验，已经没法帮助政府发现更多的煤矿，工厂内的煤炉一个个关闭，没有足够燃料的蒸汽机像垂暮的老人，从炉腔内发出最后一口喘息。
　　如果蒸汽机真的退出了历史舞台，也许姆菲特畸形的发展能够慢慢缓下来……但不知该喜该悲的是，就在那时，差分机出现了。
　　差分机是什么？说到底，他是一个运算机器，函数的最终形态，数字化世界的仪器。政府用公式重新定义了世界，通过计算，他们知道了那里土质疏松，哪里人群聚集，哪里矿产丰富。通过计算，人们发现了更丰富的矿产，锅炉房里的蒸汽机重新运转，甚至更加欢快。通过计算，人们甚至第一次出航了西阳之海……得以到达葛枳山脉以东的那片土地
　　——郎格尔，广袤之地。
　　那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绿草和天际连成一片，上面奔跑着骏马，野豹，羊群，还有无拘无束，野性自由的郎格尔人。他们以母系氏族的形式，赶着自己的羊群和马匹，过着马背上的生活。当郎格尔女儿诞生的时候，她会由部落的赛满举行仪式。赛满为她祈祷，将春天破冰的第一滴水滴滴在她的额尖，画出部落的信仰图腾，让草原女神亲吻她的灵魂。每一名生在草原上的郎格尔女郎都是天生的精神力者，她们的精神伴侣和她们信奉的图腾同族，而召唤出和图腾同样形态的女郎将会成为赛满的接班人，履行延续种族的使命。
　　那独特的风情吸引了姆菲特人——更多的是，他们健壮的身体，令人惊异的毅力，让他们成为廉价劳动力的最佳人选——姆菲特的锅炉房里，正缺乏那样的人。
　　塔在那段时间大放异彩——郎格尔女郎们的精神体就是她们的眼，是她们身体的一部分。只有同等级别的向导，或是体力超群的哨兵才能克制住那些比兔子还敏锐的郎格尔人。除了被关进锅炉房的那些人，还有一些人被送到了西特尔单——被送到了塔里。塔对于郎格尔赛满充满了兴趣。
　　对于塔来说，有什么会比郎格尔女郎更神奇的存在呢——她们有着格外强壮的精神体，甚至能够干预到普通人的精神。对于郎格尔赛满来说，她们的精神体几乎就是她们灵魂的分身，不想一般哨兵向导那样，和精神体有着明显的主从关系，郎格尔人的精神体，就是她们的一个‘器官’，随时伴随在她们身边。
　　那段时间，大量的郎格尔人被姆菲特的蒸汽机器俘虏，猎杀。姆菲特人甚至不惜将船只开入了幽灵寒海，在草原北侧建立了码头，一批批的将郎格尔人像运送牲畜一般运回西特尔单，关进塔和锅炉房里。
　　“——但很可惜，没能让姆菲特人如愿的的是，草原很快就苏醒了。”
　　珊戴瑞莉举着煤油灯走在最前面，引领着他们走下狭长阴暗的螺旋楼梯，她低沉优雅的语调缓缓叙述着这段故事。安迪在书上看到过这一段历史，但书上的故事，怎么也没有从一个郎格尔人口中说出来来的震撼。他紧紧贴着柯莉娅，生怕落下。这楼梯狭窄又陡峭，是由土达成的，非常不好走，相当有古老的气息。
　　“郎格尔女郎的字典里从来没有‘退缩’二字，这一点在两百年前也是一样的。和没有了钢铁骨骼，就不会走路的姆菲特人不一样，郎格尔人从来是用双脚丈量大地的。”
　　珊戴瑞莉缅怀又自豪的说着，她带领柯莉娅和安迪穿过一个个拱门，安迪注意到它们是用石头做的，已经破损的不成样子，但看上去还是依旧稳固。她带着他们七绕八拐，不断的向下走去，姆菲特地下湿润的泥土气息越来越浓重了起来。
　　“在松鹰赛满嘉阿颂的带领下，姆菲特人退回到葛枳山脉之后，连港口都被封锁了起来。尽管姆菲特人不得不退败，但是他们还没有放弃对草原的虎视眈眈——他们恨不得把每一片草皮都喂给他们的锅炉怪物。蒸汽把他们的黄铜梦吹上了天，他们奴役着被当作奴隶的郎格尔人，强迫他们为他们的黄铜之梦服务。”
　　实际上，姆菲特号称是没有奴隶制的——名义上没有，因为郎格尔人和他们是不同的物种。安迪想起了他没能看下去的那出马戏，那些女性是当年那批郎格尔人的混血后代，她们遗传下来的肤色还是草原风格的深色，但脸上却带有一种麻木的苍白感——那是没能在草原的风里奔跑过的，不知道自由滋味的神情。那些异域风格的女性，被当做马戏的一环，进行高空表演或者驯兽表演。果他们认为郎格尔女郎是和姆菲特人同样的生物，他们就不会将郎格尔人作为把戏的一环对待了。
　　“就算退败，姆菲特也没有想过放初代献身者回到草原，而是依旧把他们当作奴隶——只不过迫于草原的压力，从光明正大改成偷偷摸摸而已。但是黄铜的堡垒再怎么高大，都没法完全止住草原的风——第一代献身者们，依靠自己的双手双脚，挖通了回家的‘思乡铁路’。”珊戴瑞莉站定，他们好像已经走到了最下层，她说完这句话，高高的举起了煤油灯——昏黄的光芒照亮了四周，一条无边无际，宽阔的令人震撼的道路展现在安迪和柯莉娅的面前。他们脚边就是已经腐朽的铁轨，矿道完全是从土里挖掘出来的，拱顶用巨大的石砖固定，高过姆菲特任何一家火车站。轨道一直延伸到煤油灯照不亮的黑暗里，安迪站在矿道的中心，渺小的仿佛一块石子站在广场中央。
　　“郎格尔的地下铁路……”安迪震撼的喃喃自语。难以想象这奇景，居然是用人的双手一点一点挖出来的。“从西特尔单……一直到郎格尔的草原……？”
　　“对，从塔的地下，一直回到草原。”珊戴瑞莉平静地回答道“思念家乡的灵魂，沿着矿道一路回到家乡。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草原的孩子就算是死亡也只会死在回家的路上。”
　　珊戴瑞莉好像对柯莉娅和安迪的反应相当满意。约罗丹帮她把煤油灯挂在一旁的土墙上，友善的嘲笑起了目瞪口呆二人组的反应：“嘿你们两个，别告诉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个都市传说吧？”
　　“……我还真以为是。”柯莉娅从矿道给她的震撼上回了神，喃喃道“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有着差分机的姆菲特，几百年都没法征服郎格尔了……”
　　安迪深深地赞同这个观点。如果一个民族能够用几代人的时间，在姆菲特的眼皮子底下挖出贯穿国家的通道，再怎么强大的蒸汽机都没法轰破她们的意志。
　　“哼——”珊戴瑞莉对柯莉娅吐了吐舌。她拉回了话题，指着黑暗的隧道说道“话是这么说，毕竟这条地下隧道很多年都没有保养了，不少地方可能有点塌方——而且从这里到西特尔单的话，并不全是铁路，也有地下水道的部分，到时候辨认方向就靠你了哟柯莉娅。”
　　“话是这么说……”柯莉娅踢了踢脚边的铁轨，上面的枕木已经腐朽到让人怀疑能不能负担火车的地步了。她质疑道“你确定这铁路上还能走火车吗？”
　　“肯！定！——是不确定的啦！”珊戴瑞莉理所当然道“它都至少有一百年的历史了哦？！”
　　“对——对——，而且大概到中途，铁路就断掉了哦。”约罗丹帮腔。他心情颇好道“嘛，珊戴瑞莉帮安迪伪造的那张铜卡，可以租借到车……马车还是蒸汽车都可以，足够你们回到西特尔单了。”
　　“……行吧，反正也没别的途径。”柯莉娅揉了揉眉心，勉强同意道。安迪在她身边，拿出那张身份卡，仔细端详了端详。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和他不熟悉的编号，看上去比她那张材质要更贵点，除此之外和官方发布的一模一样。
　　珊戴瑞莉看他端详那卡片，自豪道：“出自珊戴瑞莉之手的作品，官方认证，绝无纰漏！”
　　“……麻烦你别当着执法人员的面，光明正大的说违法口号啊。”柯莉娅翻了个白眼“每次都要装没听见很累的。”
　　“哈——有时间吐槽珊戴瑞莉，不如思考下怎么对罗兰解释吧，亲爱的柯莉娅。”珊戴瑞莉得意洋洋的叉着腰，不嫌事大的笑着“贴心的珊戴瑞莉，已经把这件事告诉罗兰了哦！——包括你诱拐未成年向导的这件事！”
　　“——我不是和你说了不要告诉罗兰他是向导的吗！”
　　“切！自己不出面的柯莉娅，居然还敢挑刺珊戴瑞莉！真是不懂女人心啊！”珊戴瑞莉啧啧摇头，嘲笑道“不提前通知罗兰，到时候发现他是向导的罗兰才会暴走哦？！你真是超级钝感的！”
　　“……真是够了，你们夫妻两个能不能不要老说一个女人不懂女人心啊！”柯莉娅抓狂道，安迪必须按住她的胳膊才能保证她不冲出去。
　　……虽然说柯莉娅小姐迟钝，这句话还是蛮中肯的……
　　安迪默默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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