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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疹
夕阳渐渐斜了,月亮慢慢升上来,天空由嫣红色变成灰蓝色。
时笙坐在树下,心不在焉地看着火堆,她想,今天是洗不成澡的了,明天应该就可以下山了。渐渐有了脚步声,不急不慢,温温和和的,她抬眼,看见秦逸明抱着一堆树枝,她说:“辛苦了。”
秦逸明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火光印在他的脸上忽亮忽暗。
夜里,很安静。
时笙说:“我师傅在哪里救的你?”
秦逸明笑了笑,眸子纯黑地看着她,认真开口:“垃圾堆。”
“噗嗤。”时笙笑了笑:“真的假的?”
秦逸明往火堆里放了一根树枝,眼神温柔:“你师傅救我的时候,我不记得任何事,他告诉我,我是孤儿,我叫秦逸明,然后就让我一直住在木屋。”
时笙想,师傅肯定装的一本正经的骗人,她猜,秦逸明肯定不会是孤儿。
秦逸明看着时笙白嫩的脸:“今晚,我守夜。”
语气是不容反驳的。
时笙说:“好。”她慢慢地闭上了眼,其实她想问师傅这几年去木屋干了什么事,她有点想知道。
———
时笙知道自己又在梦里回忆了,记得那一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她坐在烧炭的炉子旁,她的手脚冰冷,萧一坐在她旁边,温柔地说话,不记得他说了什么,只记得他握住了自己的手,轻声问:“时笙,我们在一起,好么?”
时笙愣了很久,她和萧一从小一起长大,如果有男女之情早就有了,时笙想说:我只是把你当哥哥。可是看见萧一温柔得能腻出水的眸子,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好。”
他们牵手,拥抱,没有接吻,没有上床。
时笙觉得这样很好,她无欲无求,如果就这样安静休闲地跟萧一过一辈子很好。
直到一次晚上,萧一貌似不经意地问:师傅的宝印在哪?
时笙想,她想错了,想这么过一辈子的人,从来,永远,只有她。
萧一不是,他有野心。
她看见萧一站在她种的桃花树下,时苍苍一身红衣,明眸白齿,笑得一脸灿烂,她踮起脚,慢慢地接近萧一的脸,萧一站着没有动,脸上没什么表情,时苍苍轻轻地贴上了他的薄唇。
时笙想,好,很好,还好我没有喜欢上你。
小六跟在她身后问:“姑娘,你还好么?”
时笙笑了笑:“好,我很好。”
三月中旬,师傅走了之后,时笙也没什么事干,整天折腾折腾花草。
她有一种预感,不祥的预感。
然后就听说了师傅死的消息,她问小六,这是不是真的?
小六垂着头避开了她的眼睛。
她想去找萧一,结果,就在大殿前,看着萧一拉着时苍苍的手,坐上了掌门的位置。
眼前突然一片黑,她听见小六的声音:姑娘,快走。
她想继续看萧一和时苍苍的脸,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小六站在她身后,手掌遮住她的眼。
她的睫毛很长,很软。
小六温柔地看着她的头顶:“姑娘,别看。”
时笙依旧僵着身子,听见长老的祝贺,弟子们的拥护,听见师兄师姐的声音,她脸色惨白。
小六拉着她跑到大门处,没有弟子的看守。
小六说:“姑娘,快走吧。”
时笙看着小六没什么表情的脸,走,能走到哪里去。
————
时笙突然惊醒,额前一片薄汗。
天亮了,萧瑟,寂静。
时笙睁开眼,有点迷茫。
秦逸明说:“醒了?”
时笙揉了揉眼睛,看着他,忘了回答。
秦逸明站在她面前,又问:“做噩梦了?”
时笙低头,抿抿嘴,轻轻嗯了一声:“走么?”
秦逸明迈了长腿走在前面,时笙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纯净到极致的新鲜空气,让时笙觉得身心舒畅。
走了一上午,时笙身上出了薄汗,衣服黏在身上有点难受,她擦了擦鼻尖,问:“现在去吃饭么?”
秦逸明眯了眯眼,看着她微红而疲倦的眉角:“好。”
晚上,时笙寻了家客栈,要了两间房,邻着的。
时笙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睁着眼,她呼出一口气,有点睡不着。
她打开窗户,一个踮脚,飞到屋顶上。
时笙小心地在坐在正脊上,这屋顶还是硬山顶的,满古老的了。
月亮害羞地飘在云片上,嘻嘻散散地洒下几缕光,时笙两腿伸在前方,双手撑在两旁,仰头,凝视,这月亮。
时笙想,找到万杀教,该干嘛,该作甚,如果师傅真是萧一杀的,她会忍心杀么。
轻轻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坐了一会,吹了一会冷风,她就回到了房间里,躺下,强迫自己睡。
秦逸明站在刚刚时笙坐过的位置上,看着这轮明月,眸色晦暗。
第二天,时笙睡到了正午,她眯着眼看向露出烈阳的窗口。
她坐了起来,有点愣神,太阳都升到这么高了。
打水整理好自己,她推开门出去,小二正好经过,看了她一眼:“姑娘,你醒了?”
时笙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笑了笑,没回答。
小二拿着挂在脖子上的布擦了擦头上的汗:“姑娘,你下去吧,你家相公一直在下面等你呢!”
时笙脸红了红,她还没反驳,小二就急匆匆地走远了。
你家相公,在下面,等你。
一直。
时笙扶着楼梯下了楼,正午了,很热闹,气氛很好。
秦逸明一人坐在角落里,一身白衣,略显轻佻的桃花眼,在他冷清的气质下,倒显得有几分正经。
他面前摆着几盆菜,热气还未散去。称得他有些模糊。
他的影子被阳光拉的细长,表情寡淡,眼神古井无波看向时笙。
时笙心口一跳,他们隔着好几桌,可是时笙知道,他在看她。
一直。
等着你。
她走了过去,拉开他对面的长凳:“等很久了?”
秦逸明:“恩。”
时笙眼皮一跳,接过筷子,这算是午饭了吧。
时笙这一天话很少,很少。
秦逸明就默默地走在她旁边,不打扰她思考。
徒步走了好几日。
时笙掩着嘴打了个哈气,模糊地问他:“这是哪里?”
秦逸明说:“八达县。”
时笙揉了揉眼睛,有点奇怪:“街上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是的。
刚走进这个县,就觉得奇怪,每家每户都紧紧地关着门。
寂静,冷清,诡异。
大热天的,时笙眯起了眼,走向一处公告栏,贴着黄纸告示,但被撕的七七八八了,只有几个模糊的字眼:怪病 蔓延 出门
时笙又揉了揉眼睛,挡不住的困意。
时笙和秦逸明沿着街道走着,没有一家是开门开窗的,连客栈都不开门。
时笙说:“连生意都不做了。”
秦逸明:“命比较重要。”
好吧,可是我困啊。
迎面走来一个小妇人,怀里紧抱着一个小孩,低头走着,脚步凌乱,急速。
时笙顿住脚步,停了下来,她看见那小孩脸上长满了红疹,那老妇人露在外面的脖子上也有。
那妇人看见时笙和秦逸明,神色慌乱,意外:“姑娘,快些走吧。这里怪病会传染的!”
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时笙想伸手拉她,问问清楚。
手却被秦逸明大力地拉回来,手腕被紧扣着,时笙愣在原地,看着秦逸明愠怒的脸。
秦逸明眼色神幽,声音冰冷:“你不知道是传染病么?”
时笙仰头,看见秦逸明忽然变黑的眸子,垂下眼帘,说:“你先放开。”
秦逸明看了她一眼,轻轻放开了。
时笙拧着眉,揉了揉手腕,语速极快地说:
“我看了一下那老妇人,脖子上脸上全是红疹,这不是怪病,我猜,只是寻常的麻疹,我小时候得过,你看,这里的每家每户都不开窗通风,连门也不开。这就是病源。”
时笙偷偷看了一眼秦逸明有些缓和的脸,呼出一口气。
秦逸明揉了揉额角,闭了闭眼,看着老妇人离去的方向,说:“走吧。”
他习惯性去拉时笙的手,但突然顿住,想收回手。
时笙蜷起手指,快速地去握住他想缩回的手,然后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时笙心跳的极快,砰——砰——砰——
一声声回荡在胸膛。
他们走到妇人所在的屋子,看着紧闭的房门,对视一眼。
时笙敲了敲门,很规矩,不紧不慢,一声,一声。
老妇人惊慌地开了一条小缝,看见是先前遇见的姑娘,问:“姑娘,有事么?”
时笙温和笑了笑,眼睛弯弯地看着老妇人:“婆婆,我们可以进来么?”仿佛看不见她苍老的脸上的东西。
老妇人面色犹豫。
时笙认真地又开口:“婆婆,这病,我会治。”
语气认真,眼睛很亮,脸色温柔。
因为紧张,手心出了薄汗,因为天热,鼻尖冒了汗。
老妇人最终把门开了,放他们进去,又急急忙忙地关上了,像做贼似的。
时笙打量了一下,很破旧,两扇窗户,两扇门,全是禁闭的,她说:“把门窗都打开。”
老妇人震惊,连水都端不稳。
秦逸明接过她手中的水,坐在凳子上。
时笙走到床边,看了一眼脸色红润的孩子:“这是您的孙子?”
老妇人脸上露出心疼:“是的。”
时笙摸了摸他的额头:“他在发热。”
老妇人皱着眉头说:“没办法,这的医馆都关了门。”如枯枝的手慢慢地抚摸孩子的脸。
时笙问:“家里有酒有醋么?”
妇人想了想,点点头,走去厨房。
时笙见她一走,便将窗户全打开,接过秦逸明手里的水,往地上随便洒了洒。
她坐在秦逸明旁边解释:“这只是寻常的麻疹,得了会奇痒无比。”她笑了笑:“我小时候得的时候,师傅不允许我抓,就把我的手拿套子套了起来。”
秦逸明笑了笑,没说话。
老妇人回来了,惊讶地发现门窗全开了。
时笙站起来,接过她手的白醋和酒,拿着两个碗,调配分量:“婆婆,你信我,这病我得过,不是什么怪病,这门,这窗,必须打开。”
她想说,这病,不喝药,也会慢慢好的,只是时间问题。
她笑着说:“婆婆,这药,你喝半碗,剩下半碗擦身子,哪里痒,就擦哪里。还有一碗,你若不信我,可以先不给你孙子用,这,只是普通的酒和醋。”
老妇人眼色躲闪,犹犹豫豫地接过碗,小声地说:“姑娘要是不嫌弃,我可以打扫一下房间。”
时笙眼睛亮了亮,笑着说:“不嫌弃。不嫌弃。”她困了很久了,怎么睡就睡不饱。
等房间打扫好,太阳已经下了山,光线昏暗。
只有一张床,一条薄被。
时笙小小的打了哈气,回头看着秦逸明,眼里问着怎么办。
秦逸明说:“你先睡吧。”
时笙点点头,她真的困,撑了那么久,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倒床就睡,眼睛都挣不开。
秦逸明看她这样,轻轻叹了一口气,替她盖上了薄被。
出门,遇见老妇人。
“姑娘睡了?”
秦逸明点头,笑了笑,眼神温柔:“她太困了。”
老妇人说:“也是,那晚饭?”
秦逸明说:“不用了,我也得睡了,今天添麻烦了。”
老妇人连忙摇头:“哪里的话,要不是你家小娘子,我孙子烧都退不了。”
秦逸明笑了笑:“她很厉害。”
秦逸明桃花眼弯了弯,眼梢都染上了喜色,整张脸更俊了。
老妇人塞给他两个鸡蛋:“你也去睡吧,若是饿了,就吃这个。”她有些拘谨,这人长得俊俏,气质偏冷,怕是看不起。
秦逸明笑着接过:“谢谢啊,婆婆,你也快去休息吧。”
语气很真诚,半点没有虚假的成分。
秦逸明走回了床,时笙疲惫地睡着,他小心地将她挪到了里边,自己合衣躺下,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慢慢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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