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契

　　暴雨连天，电闪雷鸣。低洼的地方已经积满了雨水，屋顶排水不及，屋内的漏水就跟珠链一般，一下子就把盆子装满了。

　　杏儿端起水盆往外走，门一开，倾盆大雨直接拍打在她的身上，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她的头发衣衫都湿透了。

　　“啊，不好了，水漫进来了。”杏儿大叫，她匆匆忙忙地关门，积水顺着门槛一股一股地涌了进来。

　　一旁忙着换盆的赵音儿早已浑身湿透，她沮丧地看着到处漏雨的屋子，气的把手里的盆往脚边一丢。

　　杏儿见到，赶紧跑过来，捡起赵音儿脚边的盆，说道：“小小姐，你就去休息吧，我来就好，你都湿透了。”

　　“都别忙了！”赵音儿皱着眉头吼道，“连这天气也来折腾我！”

　　她的心情糟透了，她一把抓起杏儿，拉着她来到床边，伸手就去脱她的衣服。

　　杏儿羞得大叫：“小小姐，你干什么呢！”

　　“帮你脱衣服啊，还能干什么。”赵音儿三下两下脱了杏儿湿透的外衣，把她按坐在床上，又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块干棉布丢给她。趁着杏儿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又帮她脱了鞋袜。

　　“快擦擦吧，小心着凉。”赵音儿说道，自己又火急火燎地除去了自己的鞋袜外衣，跳上床去。

　　“小小姐……你怎么可以帮我脱鞋袜，这太……”杏儿喏喏地说。

　　“别多想。”连拾音接过杏儿手里的布，帮她解了发髻，替她擦干头发。

　　“小小姐，不，不可以……”

　　杏儿转头看着赵音儿，她的话未说完，又被赵音儿按了回去。

　　“好了。”赵音儿把布头扔给杏儿，“现在轮到你帮我擦了。”

　　杏儿小心翼翼地帮赵音儿解了头发，仔仔细细地帮她把头发一缕一缕地擦干，偶尔还能听到她抽鼻子的声音。

　　“啊！”杏儿大叫。

　　“你这丫头，总是一惊一乍的。”赵音儿撇撇嘴。

　　“小小姐，这布，这布不是前两天夫人命人留下的，给你做新衣服的料子么？这可是顶好的料子，我都想好要给你做的款式了。现在这一折腾，料子都皱了。”

　　“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赵音儿毫不在意地说。

　　“可是，你也不能总穿那些素净的旧衣服啊。有些场合还是需要穿戴符合你身份的服饰啊。”杏儿解释道。

　　“身份？我现在的衣服就挺符合我现在的身份的。”赵音儿自嘲道。

　　“再说了，我若真的做了新衣服，岂不是顺了他们的意了。”赵音儿又说，“你又不是没看到，父亲回来了，张蕙辛就一副善待我的模样。可这女人啊，就不是个聪明人。父亲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把那些装饰在我屋里的珠宝服饰都带走了，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她做的手脚。”

　　“夫人也真是的，这么多年也从未见她善待过你，我们院子里的吃穿用度还不如她房里的一个丫鬟。”杏儿也嘟着嘴数落起张蕙兰来了。

　　“杏儿啊，我发现你最近胆子肥啦。”赵音儿调笑着杏儿说。

　　“是小小姐你变了才是。”杏儿羞红了脸，低着头嘀咕道。

　　“哦，怎么说？”

　　“从前小小姐从来不敢抬头看夫人和大小姐，见着她们也是能避则避。不管她们提多么无理的要求，你都一一承受。说实话，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心疼你。”杏儿说，“自从那次大病初愈，你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变得有胆识有主见，杏儿当真佩服小小姐。”

　　“只是顺从可以保全自身，反抗的下场就是像今天这般，住着漏屋，粗茶淡饭。杏儿可有埋怨。”赵音儿若有所思。

　　“杏儿从来没有埋怨过小小姐啊！”杏儿以为赵音儿误会了，急忙解释。“杏儿喜欢这样的小小姐才是，小小姐待我如亲，我心里别提有多欢喜。所以，为了小小姐，杏儿也要变得勇敢。”

　　“别急别急，我都懂。”赵音儿拍拍杏儿的手，二人并肩抱膝而坐。

　　咕——

　　“小小姐，你饿啦。”

　　“早饿啦。”

　　“我去看看有没有吃的。”

　　杏儿站起来，被赵音儿一把拉住。

　　“别去了，你看这水都漫过脚背了，估计我们园子里的菜也淹了，干柴也都潮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我们就在床上躺一会儿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赵音儿大咧咧地往后一躺，闭上眼睛，任由肚子咕咕乱叫。

　　正在这时，门开了，一只雪白的狐狸一跃而入。它的毛发都湿透了，一簇一簇的正往下滴着水。它往桌上一跳，放下嘴里叼着的一摞油纸包，使劲地甩了甩毛。说也奇怪，这么一抖，它那雪白的毛发立刻变得蓬松富有层次，又像上过油脂一样根根发亮。

　　“烧鸡，菜饭，粉蒸肉。”赵音儿闭着眼睛，用力吸了两下鼻子。

　　“这女人是属狗的。”狐狸想。

　　它跳到赵音儿的身上，眯着眼睛看着她。一双手飞快的环上它的身子，它挣扎了两下没有用，索性顺从的趴了下来，正对一双含笑的眼睛。

　　“小狐狸，你来啦。”赵音儿喜笑晏晏。

　　狐狸高傲的扬起了头。

　　“呀，你给我带了吃的！”赵音儿看到桌子上的食物两眼放光，她蹭地站了起来，全然忘了身上的狐狸。狐狸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往旁边一跃，避开了摔下去的危险。

　　杏儿取来了油纸包递给赵音儿，自己赤着脚站在床边。

　　“傻站着干嘛，快上来。”赵音儿催促道。

　　杏儿万分不好意思地又回到床上，用衣摆盖住自己的光脚，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杏儿我跟你说，在这个家里，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所以，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不是你的小姐，你也不是我的丫鬟，明白吗？”赵音儿一边说着，一边递给杏儿一只鸡腿。

　　“嗯。”杏儿接过鸡腿，有些哽咽。“小小姐，我……”她看向赵音儿，声如蚊蝇。

　　“不用说，我都明白。你并没有低人一等，我也不是金枝玉叶。我们都是一样的，你看谁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赵音儿说着纠起鼻子做起了斗鸡眼，惹得杏儿捂着嘴哧哧地笑。

　　两个人一边欢快地吃着东西，一边打打闹闹，气氛十分愉快。

　　狐狸趴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赵音儿。他发现，他越是靠近赵音儿，赵音儿就越像连拾音，也就是说，只要他在她身边，连拾音的神识就会变得清晰。

　　这第三场比试——人间试炼，所有的操作都是几任掌门秘密执行的，即使当时他是掌门首徒也不能参与。不过，在他离开豫琉前，他还是暗中弄清楚了一些始末。

　　琅嬛有一件神器叫《无字宝鉴》，他们在宝鉴上书写了连拾音一行的人间命格，人间就出现了与他们相关的所有记忆。若他们能够冲破禁制，修为就能精进。但若是失败了，那宝鉴上的命格，将会是他们人间的一生，从此生死轮回。

　　这神器若是被滥用，必将打乱人界的平衡，所以一直被供奉在琅嬛的七宝神殿里。此次却被用在了一个小小的仙剑大会上，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此届大会并没有表面上所展示出来的那么简单。然而白苏并不关心这些，他关心的只有连拾音能否安然度过此次试炼。

　　“小狐狸，来，吃骨头。”

　　白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突然一根鸡骨头出现在他的头顶。

　　“小狐狸，快吃快吃。”赵音儿抖动着手里的骨头，笑得一脸无害。

　　“小小姐，这狐狸成精了吧，它怎么会给我们带吃的来？”杏儿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地说着话。

　　“原来你是狐狸精啊。”赵音儿觉得很有道理，“说起来你还没有名字，要不我就叫你小精？”

　　刚刚被强迫吞下一根鸡骨头狐狸，顿时有种被卡住喉咙地感觉，朝着赵音儿龇牙咧嘴。

　　“小精，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名字？不然叫小金子？”

　　“说起金子，我最近好缺钱啊。”

　　“小精，你的皮毛似乎挺值钱的，要不我把你卖了去换些银两？”

　　“好好好，你又有意见了，真是只坏脾气的小狐狸。”

　　……

　　杏儿吃饱了抱着腿在床沿上发呆，赵音儿逗着狐狸一个人在那里碎碎念。天气不好，可这样的午后却别有一番静谧。

　　正在这时，门被嘭的一声撞开了。来人是夫人张蕙辛身边的丫头，叫翠儿。前几日把一堆衣物饰品搬来赵音儿的屋里，事后又搬走的人就是她，这样看来，还是张蕙辛手下得力的丫鬟。

　　“真是的，这破天气还要我特地来赶一趟。”她一边收了伞，一边嘴里嘟嘟囔囔。

　　“哎呦喂，这屋里怎么跟个河塘似的。”她略带嘲讽地高声说道。

　　翠儿见没人搭话，她又趾高气昂地说道：“老爷夫人让我来叫你们去大堂说话。”

　　赵音儿并不理她，低着头抚摸着狐狸柔顺的毛。翠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狐狸，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那眼神流转间，似乎在动什么心思。

　　杏儿不满地下地，指着翠儿说：“你好大的胆子，再怎么说我家小小姐也是你的主子，你不行礼也就算了，小姐二字都不会叫么？”

　　翠儿翻了翻眼皮，“话我传到了，你们就快点动身吧，免得老爷又要责怪。”

　　“对了，记得穿上你们最好的衣服，有客来了，你们可别失了礼数。”她出门前，又阴阳怪气地说了这么一通，说完就快步离去。

　　“你！”杏儿吼道。

　　“杏儿别恼，这狗眼看人低，你和一只狗计较什么。来来来，帮我打理打理。”

　　————————————

　　赵凌峰是赵平生的养子，父亲是赵平生的同姓结拜兄弟。赵平生以前是干的镖局的营生。一次押镖的途中遇上了山贼，赵大义替赵平生挡了一刀死了，赵平生侥幸逃了回来。赵大义死后，他的妻子也郁郁而终，留下了方才七岁的孩子赵凌风。赵平生把赵凌风带回家，收为义子。他关了镖局，做起了买卖。赵凌风在赵家住了几个月后，机缘巧合遇到了他现在的师父，便离开了赵家随着师父学武修行去了。这一去就是十年，中间虽有书信，却不曾回来过。因同姓赵，不知情的人一直当这赵凌峰是赵平生的亲生儿子，叫他一声赵家大少爷。

　　赵凌峰与赵平生聊着这十年来的经历，二人谈笑风生，气氛相当融洽。

　　赵平生坐在首座，他旁边坐着夫人张蕙辛。赵凌峰坐在他右下的位置，闲适地喝着杯中的茶水。他的对面，一袭霓裳金步摇的赵云澜含羞带怯地坐着，时不时用余光扫向这位器宇轩昂的义兄。

　　这张蕙辛是赵云澜的生母，这一来二去倒也看出些眉目来。她略带玩笑地说道：“凌峰真是少年英雄啊，年纪轻轻就胸怀伟略。”

　　“义母谬赞了。”赵凌峰扬着唇角说道。

　　“这孩子谦虚了。”张蕙辛说道，“也不知凌峰以后想要作何打算。”

　　“我本想留他帮我打理生意上的事，他倒好，说要自立镖局，去吃这辛苦饭。”赵平生话里虽有些埋怨，却是一脸春风得意。

　　“他还说啊，要以他先父之名做这镖局的名号。‘大义镖局’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名字啊。”赵平生哈哈大笑，“我总算没有辜负你父亲所托啊。”

　　“多谢义父多年来的栽培。”赵凌峰起身叩拜，“这么多年，我虽不曾回这家，但义父却每个月都有书信问候，衣物钱财更是从没有少过我。但凡我有迷惘之处，也常得义父耐心指点。义父虽不是我的生父，却是教养我的人。凌峰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赵平生起身搀扶，连连夸赞：“好孩子，好孩子。”

　　赵音儿站在门外，冷眼看着他们父慈子孝。他们是一家人，而她不是。

　　“凌峰啊，这老话说得好，‘先成家后立业’，不知你可有成家的打算，我和老爷也好替你张罗张罗。”张蕙辛一边笑着，一边用眼睛瞟向赵云澜。

　　赵云澜双眸含春，一脸羞怯地低下头，偷偷抬眸看向赵凌峰。却见赵凌峰一脸呆滞地看着门外。

　　门外，雨帘下，一抹桃红，不施粉黛。

　　他呆立着，胸中一股莫名地情感在冲击着他的心脏。酸涩和悸动在心中翻滚，似要冲出他的喉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