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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赴秋闱
最近几日,天气格外地好。我本来决定要去荡秋千,结果发现秋千架被人占了。其实原本也没什么事儿,平日里占秋千架的通常是小丫鬟们,见我过来就很警觉地让开了。
只是今日,是漱广哥哥和蔺乔嫂嫂两个人,一个朝前,一个朝后,并排坐在秋千上,惬意地荡悠着,笑声交织在略带草香的空气中。真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我正想着看来两个人感情进展挺顺利的嘛,只见漱广哥哥向后仰了身子,明眸中的柔光投彻到蔺乔嫂嫂绝美的面容,蔺乔嫂嫂抬眉迎上漱广哥哥的目光,桃花般的眼睛泛起涟漪,漱广哥哥一手抓着藤蔓,一手扣住了蔺乔嫂嫂的细腰,俯首吻了过去。蔺乔嫂嫂抚着漱广哥哥的脸廓,闭上了眼睛。
秋千依然前后摆动,罗裙长裳风中起舞,两人就这样如胶似漆,忘情地亲吻着。
我面红耳赤,心跳如擂鼓,抽身往回走,没走出长亭,就跟母亲撞了个满怀。
母亲问我为何如此慌乱不看路,我支支吾吾,勉强搪塞了过去,回到了闺阁里。脑子里方才那美妙香艳的一幕,仍然挥之不去,现在脸上还热辣辣的。
母亲似乎也知道了些什么,第二天就把漱广哥哥叫到了房里谈话,看样子郑重其事。
我扒门缝儿,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得母亲说,“你和蔺乔感情不错,母亲也为你们高兴。只是……只是不识和秦篆年少,你们注意一点。你也快考举人了……”
我还想继续听下去,却被不识哥哥扯到了一旁,拖了老远才松手,“不学好,就学会听墙角了。”
我低头内疚道,“不是……漱广哥哥是被我害的……不知道母亲会不会责备哥哥。”
不识哥哥笑道,“漱广哥哥又帮你揽罪名儿了罢。就你惹得那点儿小事儿,漱广哥哥还兜不住几句责骂吗?”
“不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不识哥哥道,“还是别说了。让你说你又说不清。等哥哥出来,我找他有事儿。”
等了片刻,漱广哥哥已经出来了,表情一如平常,见了我和不识哥哥微微笑着。
看来母亲并没有斥责漱广哥哥,只是稍作提醒。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识哥哥迎了过去,正声正气道,“哥,快考试了,咱们交流分享一下读书心得吧。”
漱广哥哥的笑容一瞬僵在脸上,如皮靴一般,再没了平素的风发意气,怿然甩袖而去,“一习八股,言气卑弱,眼界狭小,肚肠酸腐。”
我难以置信,这还是那个与不识哥哥握手传递彼此笃定信念的漱广哥哥吗?难道只是做给父亲母亲看的?
不识哥哥骇然震惊,而后镇静下来追上去,扯住漱广哥哥的衣袖,“哥,你是魔怔了,还是受石公的影响了?石公痛斥八股取士,多半原因是自己考不上。石公要是考上了,便也不会那样说了。”
漱广哥哥住脚,缓缓转身,目光闪烁,“不识,我们的追求不同。”
不识哥哥放开了手,沉默良久,终是道,“同也好,不同也罢。类似的浑话,哥也别再说了。今儿就咱们几个,日后若有别人听了去,传到父亲母亲耳朵里,看父亲母亲如何训斥……鉴涛就是前车之鉴。”
鉴涛,这个早早就离世的弟弟,从前也说过厌恶八股取士的话,被母亲罚跪在祠堂三天。
一些大家族世代簪缨,大多不是因为脑袋机敏,而是因为家族内部有一定的机制鼓励读书,所以代有才人出。有的家族一代不够争气,下一代又不济,长此以往,传统也跟着被打破了。
我们钱家也有类似的机制,可鉴涛完全不顾,父亲母亲因此大发雷霆,家法伺候了鉴涛。矛盾愈演愈烈,没过多久,鉴涛离家出游,再没有回来过,直至客死异乡。
漱广哥哥沉声道,“我知道了。”
正是因为漱广哥哥还未及考,就这样讨厌八股,比之石公才是真真正正地讨厌八股。
可我终究不懂,能够让寒门和名门子弟都有机会做官的八股取士有什么不好的。
石公从前所说的‘有人于此,一习八股,则心不得不细,气不得不卑,眼界不得不小,意味不得不酸,形状不得不寒,肚肠不得不腐’以及‘八股一日不废,则天下一日犹不得太平’,还有漱广哥哥方才所言究竟又是为何?
漱广哥哥如此讨厌八股取士,却又不得不背负着父母的期望去参加考试,能够考得上吗?考上了,漱广哥哥朝着违背自己心意的方向而去。考不上,于漱广哥哥少负隽才的名声有损。
原本以为去参加考试的人该是有些忐忑不定的,可就近日的观察来看,漱广哥哥和不识哥哥分明平静如水。
抛却之前那对话,不识哥哥是胸有成竹,势在必得。漱广哥哥却是满不在乎,悠然自得。
漱广哥哥更多的是在表面上遵从父母之命吧。
七月下旬,形似蝴蝶的凤仙花灼灼开放,色彩纷繁如富丽锦缎,欢送漱广哥哥和不识哥哥将前往浙江布政使司驻地杭州参加秋闱。
府门外,堂堂一表的漱广哥哥慵懒闲适,倾身马背,犹如谪仙子戏尘,无限风流。体态健美的不识哥哥脊背挺直,端坐马上,奇丽英特,气宇不凡。
众人目送漱广哥哥和不识哥哥远去,便陆续回府门了。
我和王沄还待在府门外。
“这种玉树临风的公子,怪不得是女孩杀手。”王沄眼睛睁得溜圆,手里的鹅毛扇落在地上,喃喃自语,“不,我就是缺一匹马,要不然一定可以撩到柳娇花媚的女子。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人。”
我掩了面一笑,王沄瞪了我一眼,把菩萨蛮玩儿弄了一遭,自怜叹息,“此家公子桃花眼,风流倜傥有谁见,指马复吟哦,几人堪似哥。江山评点遍,顿敛鹅毛扇,觑眼笑呵呵,尔曹皆懵婆。”
居然说我是懵婆……这个游离于天地之道外,堕落于妄幻之中的家伙。
“大来哥,我看见了你的风流倜傥了。不过,是涕泪的涕,流淌的淌。风流涕淌。”说完,我又呵呵笑起来。
王沄朝我做了个鬼脸,“所以说,秦篆姐姐就是个眼力不济的懵婆。”
我拧了王沄一把,就跑回府里去了。
漱广哥哥走了,我这才有机会跟蔺乔嫂嫂好好相处了。因为我可以光明正大地闯到蔺乔嫂嫂的房间,不用怕打扰到漱广哥哥和蔺乔嫂嫂亲密浪漫。
着丫鬟进去通报了声,我便掀了珠帘进去了。跟着丫鬟左拐右拐到了蔺乔嫂嫂所在的屋子里。紫色帷幔搭白色流苏,装饰的整个屋子清新淡雅,令人心神宁静。
蔺乔嫂嫂一身紫白相搭的裙衫,此刻正坐在案前作画,见我进来,搁下了笔,微笑着携了我的手坐下。
那案上的画虽只绘了男子的脸廓,但很明显是在画漱广哥哥。我笑道,“人才刚走,嫂嫂就心心念念的,忍不住画画像。”
蔺乔嫂嫂低眉一笑,倒了一杯茶递了过来,“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在一起的时候,就珍惜。不在一起的时候,就怀念。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接过茶,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搁下了。
“怎样?”蔺乔嫂嫂轻轻一问。
我本就是随意一喝,因而并未上心品尝,只根据外表看,说道,“虽然取材不是很极品,但是,手工可以补益。牙头不是规整的,颜色参差不一,可以判断是小作坊手工制品。”
蔺乔嫂嫂流露出赞许的目光,“妹妹好眼力劲儿。”
我笑道,“在茶这方面,我就是一混混,理论是要让人笑掉牙的。”
一时看到雪白的墙上挂着一柄剑,我走了过去,见不是漱广哥哥平日里佩的那把,回过头道,“嫂嫂,这把剑是你的?”
蔺乔嫂嫂应声,“嗯。”
我问道,“嫂嫂会舞剑?”
蔺乔嫂嫂道,“才跟你哥哥学了几天而已。会一点点。”
我道,“漱广哥哥以前都不教我的,找了个借口说女孩子舞刀弄枪的没样子。明明就是懒得教我。现在却教嫂嫂舞剑,真是厚此薄彼。”
蔺乔嫂嫂道,“你哥哥是为你好。”
我道,“我知道。嫂嫂跟我不是一个性子。哥哥是怕我莽撞,干脆就不让我动刀剑之类危险的东西。可其实,我懂得分寸。”
蔺乔嫂嫂道,“我和漱广成亲那天,就知道你是懂分寸的。”
蔺乔嫂嫂既然提了,我索性就问了,“那一日被架了出去的那个人,是谁啊?这样的人也能参加婚礼筵席?”既然能参加婚礼筵席,不是漱广哥哥的朋友,就是蔺乔嫂嫂这边的人了。
蔺乔嫂嫂道,“听漱广说,那人叫王奭,字后张,华亭的童生,跟漱广一同学剑术的。原本以为是朋友,不料看错了人。只拘于嘴上功夫。”
我道,“古人都说的够直白的了,修身齐家,前面两步,最基本的。如果连修身也达不到,算什么读书人啊。”
蔺乔嫂嫂道,“可他自己不觉得。他四下里一打量,周围的人都不如他,可都过的比他好,这凭什么?难免起了坏心思。”一转念,又道,“也是少年心/性/吧。”
我不认同蔺乔嫂嫂为王奭开脱的说法,“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他都有十几岁了吧。”
蔺乔嫂嫂点了头,叹了口气。
又聊了一会儿,看天色不早了,我也觉得有些乏了,道,“现在瞌睡虫爬出来了,它正在召唤我,沿着那条旧路走来。”
蔺乔嫂嫂笑道,“回去歇息吧。”
我应了声,回西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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