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是朵黑莲花

　　深秋的天已有些凉了，谢危之却不愿穿得太厚美其名曰“风度”，是以鼻尖有些发红，眼睛却是亮亮的。
　　他奔上前来拉住温菀的袖子，“小表姐，我去别家的铺子都看过了…”
　　“危之表弟，去我院子里喝杯茶，慢慢说吧。”温菀笑着道，说着解下自己的披风为谢危之披上，“看看你，鼻尖都冻红了，若是染了风寒，要让我们多担心。” 女孩子发育的总是比男孩子早些，是以温菀堪堪比谢危之高上小半个头，做这一番动作颇有几分姐姐样。
　　谢危之虽不爽被批了女款披风，也明白温菀是为了他好，只扁扁嘴道，“小表姐再这么磨叽下去，就要像那群老女人一样了。”披风却是披上了。
　　二人来到温菀所居的听雪园，便直奔小书房去了。谢思之是真上心，做了准备的——整整三大张宣纸，写得密密麻麻，更兼有画图在旁。
　　温菀看去，只见画的正是笔墨斋的格局、地理位置，虽说图画粗简，却胜在清楚明了。
　　“小表姐，天京卖纸笔的大铺面多是针对富家子弟的，价格和我们差不多，而小铺面则零零散散，卖些劣质纸张。笔墨斋同那些商铺最大的不同就是地处贡院门前街上，而参加科考的富家子弟尚不足三成，更大的客源是寒门书生，那么何不多推出一些便宜的纸张、笔墨？”
　　温菀为谢危之斟了茶，“有道理，危之表弟，你接着说。”
　　谢危之喝了一口，接着道，“表姐你看，这是商铺所在的位置图。贡院在这里，笔墨斋左邻状元楼，右临醉仙居——皆为豪奢之处，可以想见，寒门子弟在附近群聚之时往往徘徊与街道之上，无处可入。我们可以在这里，”说着，谢危之在笔墨斋门前画了个圈，“在前院搭一座茶棚，茶水免费。”
　　“有茶水，士子定要书诗文，便只能入内购买。”温菀接着道，“只是会不会太过吵闹？笔墨生意本清贵，恐于声名口碑不好。”
　　“这就要多费心了，茶棚虽说免费，可布置不能寒酸，用整体的气氛，去让人不造次——表姐你看是否可行？”谢危之侃侃而谈。
　　“可。”温菀点点头，“名流字画，古董瓷器，上等茶水。” 说着简单，可她身边虽说珍品无数，却都算是谢家的，怎么好动用。
　　“字画我可以去管我爹讨些！便是太子殿下的笔墨，也不是不可能…”谢危之道。
　　“太子殿下的笔墨还是太招摇了些。”温菀笑道，“危之，到时我和你一起去见叔父。”这是她的铺子，自然要去和仲白叔父说清楚。
　　“那这是字画…瓷器笔墨斋内本有一些，可以搬出来一部分。”谢危之想了想，道，“表姐，你可以直接命令笔墨斋的谭叔吧？”
　　“还是先和姨母说一声为好。”温菀道，“怎么了？”
　　谢危之皱了皱秀气的眉道，“那有些生意怕姨母不同意…卖考试猜测的试题什么的。”
　　谢危之不知道的是，这些生意已经开始做了，而且温菀这个“主人”也是刚知道没多久。“不说姨母，我也不同意。”温菀坚定道，“往年试题卖着无妨，唯独这押题、猜题绝不能卖。危之，笔墨斋背后是谢府几乎人人心照不宣，若是凑巧、或是别的什么原因真的押中，你让姨夫，还有你的父亲如何自处？”
　　谢危之恍然，“表姐想得周道。还好还好，不然差点就要被爹骂了。”
　　温菀见他没有不豫之色，一颗心才真正放下，谢危之年轻气盛，她就怕他听不进去话想要大包大揽，如今可见自己之前的担心是多余了。两人又说了好一阵子，这才分开。
　　温菀前往陈氏的院落，对陈氏如此这般说了这些打算。陈氏虽心下觉得寒门子弟没几个钱更别说从他们身上赚钱了，却也没有阻拦温菀的意图。
　　“菀儿看着经营罢，有什么难处，尽管问我。”
　　温菀见姨母神色温和，便道，“姨母，菀儿想给其中几个伙计挪动一下岗位…”
　　“你的铺子，自己做主便是。”陈氏道，她看着外甥女初显绝色的面容，又加了一句道，“以后在外行走时带上面纱吧，免得被人说嘴。”
　　“做男装打扮行不行？好姨母，菀儿保证办得惟妙惟肖。”温菀拉住陈氏的手臂，轻晃撒娇道。
　　“好吧。你个小丫头，恁多心眼。”陈氏笑道，点了一下温菀的鼻尖。
　　“谢谢姨母！”温菀甜甜笑道，“姨母，您看，这是我昨夜绣成的屏风——想给姨父做生辰礼！”说着拍拍手，让流苏和另一个小丫鬟把屏风抬进来。
　　只见近一尺高的屏风，上绣中规中矩的梅兰竹菊，所用针线亦是寻常，难得之处在于针脚细密——若男人来看，看到的是普通一个屏风，女人来看，自能看出女红的不凡和花的心血。温菀着力取悦的人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果然，陈氏目露欣赏，“菀儿的女红又精进了。”难得这孩子每日忙得事情虽多，却没忘了本分——在陈氏心中，女子诗书不一定要多好，女红女德才是重要的，这也是京中贵妇普遍的想法，即使如今栖梧书院开办，送子女去读书也是抱着当作进身之阶的念头。
　　“到时候，就摆在这里的外间——姨母你看，和窗外的梅树相配呢！”温菀笑道。
　　“送你姨父东西，摆在我这里做什么？”陈氏笑着摇头道。
　　“姨父几乎天天歇在姨母这里，摆在姨母这里才是正理呢！”温菀似乎不假思索的道，一双杏眼如水清挚。
　　陈氏笑得更舒心了，是啊，虽说夫君有两房妾室，可还是来这里的日子多些，这不是连才九岁尚天真无邪的小姑娘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吗？
　　谢危之性子急，当晚吃罢晚饭便拉着温菀去找他父亲谢仲白了。听完他们的来意，谢仲白毫不吝啬，大手一挥，“书房里有的，你们看上的统统拿去！”
　　“真的？那爹，我能把那副真卿字帖拿去卖钱吗？”谢危之不喜文墨，却知父亲书房里有个宝贝——值很多钱的那种。
　　“小兔崽子，把你拿去卖了都不及那字帖值钱！”谢仲白气的一个倒仰。“快走，别站着让老子生气！”他年不过四十，面相俊美风流，说话却很“豪放”，这么多时日下来，温菀也已经习惯了，拉着谢危之出来。
　　谢危之刚要直接跑向书房扫荡，被温菀拦下，“我们问问谢彰叔叔，让他带我们去吧——东西太多，也不好找。”谢彰正是谢仲白的长随，父亲便是二房的大管事。话如此说，温菀实际上是担心书房里有什么不该见的，让谢彰带着也能避避嫌，毕竟谢仲白在太子府中做事，她本以为谢仲白会让人给他们挑几件，没想到竟让他们自己去拿。
　　二人——事实上是温菀，挑了一副画卷、一副书法，道谢后离去。
　　“老爷，小少爷和表小姐拿的是宋代词人高肃的书法、元代卢原的花鸟画。”谢彰对谢仲白禀报道，“小少爷本想拿本朝赵大人的那副字的，被表小姐制止了，说是‘今朝字画多有不便’。”想到当时温菀所言，谢彰心里有些佩服，这般行事谨慎丝毫不错，即使是许多为官的大人也未必记得上这年纪轻轻的表小姐。
　　高肃和卢原都算不上顶尖书画大家，在谢仲白一书房的珍藏中可说毫不起眼了，谢仲白听了禀报挑了挑眉，自己儿子不通笔墨他是知道的，那便是温菀的手笔了，这小姑娘，先前同谢允之来他这里询问当年温郡守之事时语出惊人，还以为是个如他妹妹谢无忧那般心性大的人，后来入了书院更坚定了谢仲白的看法，如今看她行事，却是谨小慎微无比，对朝事更是敏感。谢仲白想着忽的一笑，左不过是个小姑娘，且看她会成长成什么样吧，比之自己两个妹妹如何？如今这世事啊，女帝临朝，这些小姑娘们一个个都开始崭露头角了。

　　翌日，温菀依旧在栖梧书院沈师处先听了一个时辰讲，才来到青山所在院落。今日青山先生却没来，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人也无。温菀也不惊讶，自研了墨，开始书写起来——昨日只写了二十张，离青山老师要求的一百张还差许多呢。
　　这一写，便是四日。四日里，青山先生一次都没有出现。直到第五日，也就是温菀完成一百张的要求的第二天，青山先生终于再次出现在了温菀面前。他看着温菀不卑不亢的面容，心下赞许，“你为何要站着写字？不累么？”
　　温菀罕见的脸色微红，“老师,学生，学生是为了避免久坐，久坐…不利于身体。”说穿了，就是怕下身发胖。这道理多少人都懂，可是做到的没几个。
　　青山道，“这有什么好羞的？女子颜色的重要性不亚于才学之于男子。你做得很好。”青山常行走宫中，也因此对女子多了一份理解。
　　温菀神色微动，点头应是。
　　“好，那便开始上课。上次说到…”
　　随着书院的生活步入正轨，笔墨斋的新“茶铺”也落成了，说是茶铺，其雅致却不亚于许多茶楼，只是不提供点心，只提供茶水。装饰完成的第一天，谢允之便带着五六个国子监的同窗来笔墨斋捧场了——谢思之和谢危之也假装是“路人”随后而来。另一个假装路人的，则是温婉了，本来流苏也要跟着，然而她办上男装实在不像，是以只在马车等候，温菀一人入内。
　　谢允之本正和友人低声交谈，忽若有所觉回头一看，只见温菀一身正红骑装迈步而入，一缕光线照在秀美白皙的脸上，红唇微翘，双眸如星——如皓月初升，春花绽放，那满天满地的颜色，仿佛为她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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