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

　　不可知，灵隐寺一程归来，一切都变了样。
　　滕嫚又是一个人埋在窗台，望着眼前长得杂乱的藤蔓出神。
　　那日匆匆从寺中赶出，也不知为什么自己非要这样急切地躲开，一咬牙就走了。或许是佛心沾染了红尘，蒙上了欲望，留个霍尘在身边不知所措；又或是自己私心，想试探向桢的心意，是不是真的铁下心要与舒琬坦白。这一路的焦心猜忌，竟也好心帮她熬过了两日的绿铁皮火车；稿子递上去时都没能听清编辑说些什么。
　　起了阵风，藤蔓的枝叶震颤，压弯了枝桠却也没落下，看来真是长壮了。离家这一阵，藤蔓全然交予天打理，偏是仁慈得养的同向桢说的那般好，不留神又想起向桢来。
　　这么久了，竟然一丝音信也没有。滕嫚一面是拎清了向桢这左右矛盾的心性，一面又满心盼想着向桢能满怀志气站出来，告知他的心意。这也好叫霍尘这个固执的收一收心，纵使是求同排异，滕嫚一想起霍尘心胸口就闷着疼。
　　说起心疼的毛病，滕嫚也觉着奇怪，午夜时分心魔就涨满了，被惊醒不说，模糊意识间看见的是舒琬和向桢带着一身的伤倒在墙角，苑里所有亲眷皆是残缺肢体血流满地，霍尘在客堂上背对着，看不出是死是活；毛骨悚然的很。这样的画面，常常伴随着胸口绞心一般疼痛。时日久了，她几次想与琬儿说起，舒琬却又在近日早出晚归，清晨漫步的习惯也全然抛去脑后，两人都没能好好说上句话。即便是开口，舒琬也是疲惫不堪地在宵夜的间歇，给滕嫚旁敲侧击说起霍尘的事。‘唉，话不投机。’
　　这想着，心又疼起来，眼里的藤蔓枝叶都开始变了色。

　　舒琬休整几日后，如常打扮回到了大百乐，还未等踏进门，就察觉到不对。
　　自己那“藤蔓花”的画报给换成了朝衣牡丹。她犹豫了些许，正色了一番，然后整了整衣角入了门。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从前自己这一进门的阵势，吴大班头铁定是站在正前头瞪着自己的，手里的钱袋咯噔咯噔响得难听。这一日的吴班头，行头都换成了西服，那钱袋别在裤腰带上吊着，这一边躬着腰，与一身湖绿色缠着金边旗袍的女人说话。见舒琬进来，瞥了一眼，示意了身边的女人。
　　这一身衣服眼熟的很，舒琬倒是很快意识过来，这是自己的衣服，那突兀的金边倒是新奇，穿着不硌着难受嘛？又是谁胆大包天取走了？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脸颊先落了一记红，疼得她眼冒金星。
　　“哎哟去，哪个……”话还没落下，又是一记耳光打在脸上。
　　这下她是给打醒了看清了，前头不知好歹的，可不是曾顶撞的翠珍嘛！自己那日也是身着这同一件湖绿旗袍，借着丽秋对滕嫚送来的帕子的不敬，狠狠教训的翠珍。
　　“第一掌是还给你的。”
　　舒琬不屑地瞪着翠珍，就要挥掌过去，右手就被吴班头狠狠攒住，腕骨碎裂的疼。反应倒是快，左手抡起手包正往翠珍的脸砸去，这一下去非残即肿。舒琬急起来可什么事都能不管不顾了。
　　霎时整个左肢就被大力地折到了身后，转头一看，几个彪形大汉集聚，虎视眈眈。舒琬还想挣脱，可左右两边的大力牵制让她疼痛难忍，要骂出嘴的话都成了吱吱呀呀的叫喊。
　　翠珍的长指甲抠住了舒琬的脸颊，差一丝就要嵌进肉里去。她抓着舒琬的下巴，凑的很近很近，舒琬都闻见了嘴角的烟渍味。
　　“第二掌打的是你，贱人坯子。”
　　反正左右被牵制，舒琬不愿服输，扬起鼻子就回应，“贱？同为姐妹，你把自己卖了，还不贱过我？”
　　“你！”
　　吴大班头正要呛声，被身旁的一阵雪茄烟给制止了。大汉散开，一位叼着长雪茄烟的大佬走近翠珍，轻蔑地瞟了一眼舒琬。果然是曾经的头牌，长得真不赖。
　　“珍儿，这是舒琬了？”一嘴巴虾油强调，就是本地批发海鲜生意的大亨。翠珍是多么看不起南蛮子本地人，竟也能委屈自己？
　　对付男人，舒琬倒是壮了底气，轻笑了下，嘴角的窝子深得醉人。“哟，几个大男子对付女子，也不臊笑死掉。”
　　那大佬摸了摸自己的油头，竟没有言语，看向翠珍仿佛等着她来发落。这贱人，也不知道学了什么狐媚妖术，还是舒琬真的大势已去，再没有驾驭男人的能力。
　　翠珍看了一眼吴班头，毕竟还是在他座下做事，要推翻扶正都是这个班头说的算，比明星的经纪人权利还大，这倒霉的。
　　班头这边依附翠珍，可考虑到舒琬在多数大亨中渴望不可及的地位，留着还有的是用处，且不把这棵摇钱树连根拔起。翠珍这边根还没扎深，海鲜佬一个钱权虽有可也只这一支人脉，不如舒琬的影响深远，底子干净。
　　舒琬僵在这气息下才感觉到闷头一击，在大百乐的地位已然不保了，转眼成空的瞬间竟然是落寞。仔细自己的处境，没了这些钱源，自身尚可勉强度日，可是向桢……向桢会介意嘛？
　　吴班头的手劲明显松下去大半，但也没完全放手。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怨，给翠珍点面子认个错罢了，让人打残废了还怎么揽客呢！
　　舒琬如何会听呢，倒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犹豫，也没有顶撞回去的欲望，干脆不做声，任他们没法子。
　　大佬又想征求翠珍的意见，这叱咤商场的富豪竟也愿意听命于女人。翠珍见班头也没铁了心向着自己，索性给自己个台阶下，待到时机成熟彻底将她击碎，一点也不急着这一时。她一挥手，大汉们退去，心满意足地搂过海鲜佬，“气也撒过啦，也不和琬姐姐争执了，咱不平白无故为贱人受气，朱哥（那海鲜佬）您不是有酒局要去嘛，珍儿陪你。”
　　班头也随即甩了手，在西服口袋边蹭蹭，满脸堆笑伸过手就要去掺海鲜佬了。海鲜佬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无视过了吴班头的手，一手搂过翠珍的胸口，扬长而去了。
　　舒琬站立在原地，那日夜时的舞池中央，而今空荡无人，翠珍刺鼻的花露水弄得她恶心；这浓重的气味，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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