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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戎相见
他答应她,过几日便安排她出狱,可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孙中山急需要那笔资金,再拖延不得,就在约定的前一夜,闵茹在罗翰远的内应帮助下潜逃出狱。当周霆琛打开牢门的时候,只见倒地的狱卒和空无一人的房间。
她到底,还是不能信任他。
可是这次绝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沈之沛下达了死命令,必须要拿到那笔一百万的巨款作为军费填充。他和沈将军,既是上司和下属,又是生死兄弟,不仅有忠诚,更有情义。他绝不会违抗他的命令,哪怕沈之沛给他一杯毒酒,他也会坦然饮下。
闵茹没来得及换掉囚服,只用蓝布印花头巾将自己的头发包裹住,灰布麻衣,如同简便俏丽的村妇,虽衣着朴素,却素颜秀美,不失有种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的独特韵味。
疾步在树林里穿行,刚下过一场雨,土地上的泥泞溅落了她裤脚一身的泥点,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淡淡气息。只可惜来不及品味这早春初霁的悠雅情调,她心中只担心无法完成这艰巨的任务。有多少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那珍贵的钱款。
终于在树林尽头的河边看到了久已等候在那里的乌篷小船。闵茹紧锁的眉舒展开来,清秀的脸庞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正要跨进小舟,忽觉身后有人轻拍自己的肩膀。
她大吃一惊,本能地矮身往后狠劲一踢,那人似乎始料未及,低呼了一声,抬手便制住她的右腿,左手仍是按住她的肩膀,只是动作稳妥,力度平和,仿佛是为了托护住她身体的平衡,而没有丝毫冒犯的意思。
她双手握拳转身作搏击状,一抬眸却望进了一双深邃的眼。
“霆琛?!”
她又惊又喜,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快放开我。”
他缓缓松开右手,直到她站稳了方才放下扶住她肩膀的左手,轻轻拍了拍皮质的手套。
“没想到闵小姐还是这么凌厉,若非我躲得快些,恐怕被你踢得不轻。”
她嘻嘻一笑,“早知道是你,我怎么舍得呢,再说,如果凭你的身手还躲不过,那你这个黑鹰真是徒有虚名了。”
“得了便宜卖乖,罢了,说不过你。”
他上前一步靠近她,收敛了玩笑的神情,眼神里几分郑重认真,“闵茹,为什么私自逃走?我不是说了会接应你吗?你知道你这样做会让沈将军--”
“对不起--”
她恍然意识到什么,有些歉疚地看着他,“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可是这次实在紧急--是不是沈之沛为难你了?”
“那倒没有。”
他没料到她首先想到的仍是关心他的安危,看着她关切的神情,想到自己这次不得不与她对立,心中五味杂陈。
闵茹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这次任务--会不会有危险,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这样续道。
她展颜而笑,“原来你是特意来与我道别的吗?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只是去传递一份重要情报,不会有危险。我会尽快回来,在这里还有其他任务,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刺杀他。”
她心中充满惊喜和感动,未料到他穿越重重阻隔和危险,竟是要见到不辞而别的她一面,这份牵挂和留恋,足以让她感到付出的一切都没有白费。望着他深沉黑眸目光柔和,她不禁倾身上前紧紧拥住了他,“霆琛,我很开心--本来我还有些担忧,现在有你在这里,我什么都不怕了--”
怀里的女子那般真挚,他很想静静地回应她这个暖意融融的拥抱,很想时间停留在他们恬淡而温馨相处的每一个瞬间,那样的感觉太过美好--会让他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这个乱世里他们背负的责任和矛盾--
她发间清香幽幽,是她独特的气息,是他熟悉且喜欢的味道,很心安,很踏实,很长久。她不需要他太多的庇护,她甚至一直反过来安慰和守护--在这场她独自付出的爱情里,他轻松,自由,而且幸福,可正因为如此才格外的愧疚心痛--
闵茹,对不起--我要再一次伤害你--
闵茹只觉肩膀突然传来锐利的疼痛,身上一轻,有什么东西被人用很大的力度瞬间夺走,她惊讶地抬头,却见眼前的人神色沉冷,迅速松开了怀抱后退几步,手中紧紧握着那个至关重要的蓝色包裹。
她呆呆地看着他一时愣住,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霆琛--你怎么了,这是做什么--快把东西还给我--”
她向他伸出手,他却再次后退,冷凝的眉目如同黑夜下的孤星,变得那么陌生而无情,“闵茹,我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我必须拿走,沈将军需要它。我希望你不要与我为难,我不想--不想与你为敌。”
他的语气神情回到了初见的那个夜晚,每每立场不同便是心碎的时刻--
她秀致的柳眉紧紧蹙起,眉心高耸如同解不开的愁绪,“霆琛,你不能这么做--还给我,这是我们革命党人用鲜血换来的,不可以--”
“我知道!”
他有些粗暴地打断她的话,偏过目光不能再看她的眼睛,再看便会失却了魂魄,无法坚定自己的初心--
“如果没有军费,上海的百姓会被逼着去买公债,那样会死很多人--闵茹,我必须这么做,你理解我!”
“算账,你现在竟然要跟我算账!”
闵茹终于清醒过来,眼前的人始终没有站在她的一边,他救她,护她,仅仅是因为情,正因为这情才与他的忠义矛盾纠葛--沈之沛,你用他欠我的十年做了什么把他洗脑成这个样子,你把我的霆琛还给我--
“这笔钱只是杯水车薪,沈之沛不会停止横征暴敛!不要再死心塌地跟着他了,他和其他军阀没有区别!”
她用力揪住他的衣领,“我们是为了亿万百姓的光明,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霆琛!”
“够了!”
他一把推开她的手,右手瞬间拔出了腰刀横在她的脖颈,“你知道的,有些事情我不能妥协,即使是对你--不要逼我!”
冰冷的锋刃横在脖颈,稍一用力便会割破了皮肤,她只觉血液在那死亡的触碰下变得僵冷凝固。霆琛,原来我在你眼里,竟是比不过一个军阀沈之沛,原来我赴汤蹈火的爱情,比不上你军旅中一次知遇恩情,原来我们追求光明的毕生梦想,竟是比不上固步自封的一方霸业--
她笑得惨然,却在那点漆般的瞳仁中透出了一股决绝的厉烈。
“看来今天,就是要验证我那日说的话了。”
她淡淡道,他的手指微微一颤,那天在牢狱之中,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周霆琛,如果不幸我们再次相遇,就只能是死敌,我不需要你留情,我也同样不会手软。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她侧身劈手一记如惊风飐芙蓉水,已然将他不自禁松开几分力道的手中那柄锋刃夺了下来。
“周霆琛,我绝不容许你拿走这一百万。”
再抬眸时,她的眼睛里只剩下冰冷,坚硬和坚定,仿佛黑曜石的石碑,不带一丝往日的留恋缱绻,“第一次交手的时候我输给了你,只是因为你太突然,若我全力以赴,你未必会赢我。”
她右手紧握着雪亮的匕首,他曾经用它收割过多少人头,如今却被她用来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他看着她像一匹蓄势待发的猎豹,每一个毛孔都贲张着凛然战意。
心中忽而泄气,原来在她心目中,只要是阻挡革命,便是她的死敌。再无比这更重要的,即使是他--他毫不怀疑再僵持下去她会与他拼命,甚至是--同归于尽。
慢慢垂下眼睫,他轻声道:“闵茹,我--我们之间--一定要如此吗。”
他的声音低落,透着几分颓然和悲哀,风吹动落木萧萧而下,她心尖陡然刺痛。
霆琛,我--我何尝愿意与你为敌,可是--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早已不是为自己而活--
素手猛然攫住了他挎着包裹的左臂,像绞杀植物的藤蔓,“霆琛,放下包裹,离开这里--你可以用别的方式筹钱,那样我们--起码还是朋友。”
他的手臂如同铁铸铜浇,纹丝不动。
她看着他如石雕的神情,眼中流露痛楚之色,刀尖对准了他的胸口,“霆琛,再不松手,我--我只好刺伤你了--”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毫无表情的冷峻侧颜。
闭上眼睛,她用力狠狠一刺,在不能更精准的地方,不会伤及要害,却会让他再无反抗的能力--
刀尖在穿透风衣,触到他皮肤的瞬间堪堪停下,纤细的手腕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紧紧钳制住,寸缕之间表层的皮肤悄然划破,缓缓沁出了血痕。
“霆琛--”
她看到蓝色风衣上的湿润,漫漶开凄艳的紫,不由惊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指。
周霆琛依旧紧握着她的手腕,眼中仿佛染了夕阳血色,“我知道你匆匆出门没有带枪--可是我有--闵茹,我不想用它对着你--你这么拼命--我害怕会失手--闵茹,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用枪对着你--”
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拔枪--
她可以光明正大地选择革命放弃他,他却永远都会顾惜她--
说到底,这根本不是一场抉择或是较量,只是用他最重最重的情,伤他最深最深--
如果今日她一定要拿回,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她用他的枪伤了他,甚至失手--
“叮--”
匕首掉落在船舱,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凄然一笑,伸手将她紧搂在怀里,伤口的血沾染了她单薄的囚衣,“闵茹,谢谢你--”
温热的血液,温暖的怀抱--她颤抖得不能呼吸,心中的痛苦溢满咽喉,眼里只是泪将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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