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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曳人间画眉描
“老板,你们家有艾火龙鳞吗?”一位衣着艳丽华美的妇人迈着碎花莲步款款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几个装束整齐的小厮和训练有素的侍卫,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正妻妾侍。
荼一诺正往架在梓檀八仙案的鸳鸯香炉中舔着松香熏球,这是不久前他才用砂纸打磨出来的,由此燃出来的烟雾带着一股淡淡的熏香,醇厚却不呛人。
茶色的眼眸微眯,那妇人脚步一顿,露出些许轻蔑的不解。
反绾式的发髻轻拢于顶挽成花姬流苏状,一支粉泰蓝穿花戏珠步摇插在乌黑柔亮的青丝之间,金黑交错,色泽明艳。三颗乳白珍珠璎珞坠在额前,一瞬间便有了瑶池花神的惊艳高贵之感。赤金凤尾玛瑙流珠在耳边叮咚作响,映衬着女子的脸庞洁白水嫩,摇曳生姿。肩上松松垮垮的搭着暗花百褶狐丝绒的披肩,更显得身形娇俏,裙裾里若隐若现着金丝莲花布帛鞋,这一身装束一看就是价格不菲,尽显富贵荣华。
“这位可是国子监祭酒林大人的贵夫人?”荼一诺放下手中青花瓷的香匙,弹了弹衣服上的香灰,笑容闲适的走了过来。
“正是婢子,老板见笑了。”那妇人的藕臂轻抬,把散落到额前的一缕碎发捋到耳后,手腕上的玫瑰软玉镯滑到肘骨处,一瞬间榴齿含笑,媚意生香。
“夫人可知这艾火龙鳞数量极为稀少,除了少数疑难杂症,一般不给予出售?”不急不缓波澜不惊的语气,仿佛根本没有受到美色的影响。
那妇人柳眉一皱,显示出几分不悦。但她也听说过,这间懿茶阁的老板虽然长得俊逸出尘,器宇不凡,但性格颇有几分古怪。
“这个自然知道。”语气间已经骤然多了几分冷意,“长子前些日子因伏案攻读,劳累过度,之后家父又命他出城狩猎跟随,不幸摔伤了腿骨,现在正躺在家中急需医治。丞相大人派来的御医说必学要用到艾火龙鳞,方可为犬子针灸驱寒。怎么,老板对此有什么异议吗?”
“请问犬子是何时摔伤的?”
“就是家父寿辰的前一日。”妇人斜睨了他一眼,不知好歹的小白脸儿,眼神中多了几分恶意。
“哦?是吗,我记得前一日刚好是御佛天贶节,陛下为给太后祈福,亲自去檀香山妙音寺观看了盛大的佛教仪式。当天为了保证文武百官和一众皇后王妃京城命妇的安全,所以皇帝下令关闭城门,外来往使不得入内的吧?”
“你!”妇人根本没想到老板竟会如此斤斤计较,一时间无法反驳。
“放肆!区区市井商人,身份低下,大胆对国子监祭酒林大人的夫人不敬,该当何罪?”女子身后一人高声叫道。
那妇人本来怒火腾腾,随即便扯出一抹得意的笑意,不屑向四周环顾了一眼,“给我好好的搜,就算都砸烂了也没关系,一定要把艾火龙鳞给我找出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染了凤仙花汁,保养不错的指甲,自己什么身份,有必要和这些贱民较劲儿吗?他们算什么东西。
荼一诺眼神一暗,眼中迸发出凌厉的光芒。她儿子前日摔折了腿骨不假,可那并非是什么外出打猎所伤,而是因为在京城街道上仗势欺人,挑拨是非聚众斗殴。过往的人流熙熙攘攘,车马繁杂,不知道怎么就撞上了一旁的石阶,又恰巧磕在膝盖上,偏偏还没找到肇事者,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但凡住在京城里的人,有几个不知道?所以这是明着打算来他这儿撒火抢东西吗?
“这店里的东西,先不说贵贱如何,但起码都是一般地方买不到的吧。夫人你确定,万一砸坏了,你可赔得起?”手指不紧不慢地敲打着檀香木的扶手,荼一诺慢悠悠得说道。
打算动手的人皆是一愣,他这话确实不假,今日他们损坏的东西,难保明日京城里位高权重的达官贵人们就不会用到,如此一来,便是进退两难。
那妇人被气得一时间表情极为扭曲,却又无法发作。
这时,一个小厮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夫人,丞相府的人来传话说让您和老爷赶快过去一趟,有要事商议。”
“这个时间?”妇人疑惑的看了那人一眼,晚上就有家宴,有什么事儿非要现在说?
“好像是有贵客到访。”那人嗫嚅道,显然也不大清楚。
“好吧。”说罢,恨恨的看了荼一诺一眼,“今天算你走运,要是还不赶快将艾火龙鳞送到府中,你这店就别开了!”
荼一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本店的生意就不劳您费心了,慢走不送。”
“哼!不知好歹。”
一旁的侍卫也是相当不解,他们主子又不是不给钱,为什么这人就是不卖呢,就算稀有一些,那他也不亏啊。如此一来,还图图招惹了麻烦。谁不知道在这京城,国子监祭酒林大人的妹妹是当今圣上的侧妃,而且这位林大人又颇会左右逢源,混得风生水起。不管是为什么原因,得罪了林府,都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荼一诺挑眉,也不理会旁人的脸色,显然是一副送客的样子。
丞相府的贵客,丞相府......莫非是督察院左右督御史?茶色的眼睛半明半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的确是有事情要发生了。
“蘼叔叔,刚才那群人好不讲道理,要不,莹儿去帮你毒死他们吧!”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从后面半掩的雕花红木门中走了出来,小脸蛋儿白白嫩嫩的,头上还扎了两个可爱的小包子。
在她身后,还跟了一个身形挺拔的抱剑男子,星目剑眉,面容冷峻。
“你呀,好好给我待着,就别捣乱了。”说着,面带笑意地轻轻敲了一下女孩的小脑袋。
“老陈女儿的病情,已经抑制住了,明天我们再去看看他们。”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女孩嘟了嘟嘴,拽着荼一诺的袖子告状:“我告诉你呀,蘼叔叔,墨白他今天陪我去给人家看病的时候,笑都不笑一下,也不说话,无聊死了。还好月姐姐对莹儿很温柔,还陪莹儿玩翻绳,月姐姐手特别巧,能编出好多花样。明天莹儿还要去看她。”
老陈是个木匠,懿茶阁的许多家具都是从他那里买的。陈月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自然女红编织什么的都精通一些。
三个人正聊着,一位玉面翩翩的公子走了进来,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曼陀罗香,简直就是香气袭人,一双绯色的眼睛,妖娆魅惑地打量着四周。
“这就是你开的店啊,啧啧,真是简朴,真不知道你们怎么过的惯人间怎么简陋的生活。”来的人一脸嫌弃,找了一个相当舒适的兰花藤木的摇椅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看着妖孽魅惑的气质,狂妄骄傲的语气,不是赫连绯曳还能是别人?
“你怎么来了?”荼一诺也不惊讶,笑着问道。这位鬼君的亲弟弟,在当年魍魉之乱的风波过后,就被赫连奕炎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他也算有些才能,于是就做了鬼界暗卫的首领,如今看来,过得还算不错。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细长的桃花眼一瞪,“她都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
坐在桌子上两条腿晃得正开心的赫连莹靥拖着长腔叫道:“哥哥好。”说着还冲他扮了一个俏皮的鬼脸儿。
这位鬼界的二殿下,长年不下界一次,难得出来,肯定不只是来玩的吧,看他那一脸鄙视的表情,茶色的眼睛中露出些许无奈。
赫连绯曳盯着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人看了半天,才开口道:“你变了,变得成熟多了。当年一点儿小事儿你就闹个不停,特别调皮。”
荼一诺无声的笑了笑。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也就是说,自从那件事情以来,他已经在人间过了三百年。
三百年的时间啊,看过了春花秋月,欣赏过冬雪夏岚,转眼间走过了多少个四季轮回。经历过人间贫苦,也触摸到了世态炎凉。当年那只桀骜不驯无法无天的小笨龙,如今,也已经长大了啊。
一阵清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带来了初冬淡淡的寒意,席卷着几片山茶花瓣落在墨绿色的衣襟上,红的妖艳,绯的潋滟。
又是一年冬来到。
“新人旧酒,何忍红烛光冷透,可盼我,回来魂兮徘徊合携手。君归未归,不忍看辰宿列张,谁念过,千字文章,秋收冬已藏。”
赫连绯曳都来了,估计不久,他也会来吧。
当年,他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机缘巧合,却活了下来。
唉,有些人相见不如不见,但是,也许命运并不会给他们过多选择的余地。
“我哥说他也好久没来人间了,所以想先四处转转,过段时间再过来找你,于是就先打发我过来了。”鲜红的薄唇不满的撇了撇,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看他那左瞧瞧右瞅瞅的样子,也没有多么不愿意。
“哦,对了。”赫连绯曳狡黠的一笑,“我来的时候,听见一群人在那嚷嚷说懿茶阁的艾火龙鳞很难买什么的......”
“哥哥你不要听他们瞎说啦,那群纨绔子弟买去了就是暴殄天物焚琴煮鹤啊,简直是浪费。”莹儿手里灵巧地摆弄这一条红色镶金边的翻绳,玩的不亦乐乎。
“我当然是不信的了,不过,”磁性沙哑的声音顿了一下,“哪来的龙鳞,你最近是在蜕皮吗?”其实他想的很简单啊,不蜕皮,哪来的龙鳞?
但此言一出,屋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几个人一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怎么了”赫连绯曳摸摸鼻子望天,“这还是什么隐私吗?”
隐私倒不至于,只不过这蜕皮......
“咳,”图一诺尴尬的掩饰一声,白玉般得脸颊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红晕。
赫连莹靥无语的朝他翻了个白眼儿,迅速的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拉着他的手就往外拽,“哥哥你初来乍到,这京城好玩的还挺多的,我先带你四处转转吧。”顺便给他科普一下,这不定时的抽风,她这个当妹妹的都觉得丢不起这个人呐......
妖孽风流的绯红色丹凤眼中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略带傻气的茫然。
墨白面容僵硬了一下,就一声不吭地抱剑转身走进了后院。
正厅瞬间就只剩下荼一诺一个人,唉,对于龙来说,这蜕皮的时间,就跟发情差不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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