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之滨I

　　每个周兰秀会给小麦一块钱。
　　小麦将钱折成四棱见线的一个小小的正方形，放在文具盒里的夹缝间。可整个早上那钱就像生了翅膀，在文具盒里忽起忽落的不安分，惹得她的心也像那钱一样。好不容易挨着放学，大门口早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每遇此景小麦都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周一离家的悲苦瞬间便一扫而光了。
　　钱真是个好东西，用钱来填补一些失落和愤懑是绝对有效的方式。
　　小麦的手汗津津的，她有些晕眩，仅仅一只圆珠笔就有那么多梦幻的色彩和漂亮的图案。
　　蓝色的满天星、桃红的蝴蝶结、穿着白色短裙的长发美少女都会让她爱的不知所措，更别说那让她痴迷的能串成手链的粉色珍珠，一颗一颗的躺在哪儿散发着莹莹的光辉，光是看着就心生翅膀，更别说翘着兰花指捏一颗在指间所产生的飘飘欲仙的感觉了，仿佛配戴上一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孩了。小麦做梦都想穿上贴画里美少女们穿的那套蓝色的海军衣和白色的百褶短裙。那梦就像一幅美丽的画卷，时不时的在她的眼前展开，织幻，越发的美越发的吸引人。成人后的小麦总想，她的虚荣也许就是从这时的幻想开始的吧！只是这时的小麦还是一个上四年级的孩子，五分钱一个的猕猴桃就能将她哄高兴了；搅搅糖也不错，甜甜腻腻的黏在牙齿上；腌在玻璃瓶里红得透亮的酸萝卜也能差个心情，更别说麻辣豆皮儿了。每天放学小麦都先逛会儿校市，然后再往姑姑家走。
　　有时她也会很快将一元钱花掉，只要她想讨好比她大一岁的小表姐的话，她就请她吃一碗面皮，小碗三毛，大碗五毛。不过讨好是通常的事儿。但是她也有办法挣钱。姑父喜欢让她给踩腿，每天中午放学吃过午饭后给姑父踩三十分钟的腿就能得到一毛钱，扫地、洗碗也给一毛钱，小麦做的乐此不疲。后来小麦渐渐发现白日里姑姑不在家时，这个家很是祥和安宁，姑父做好午饭后就什么都不管了，反正他除了小麦谁也管不了，他要么躺在沙发上听收录机要么让小麦给踩腿，无论哪种方式不久他都会鼾声如雷。而小麦则拿上那一角钱去校门口苏小松爸爸妈妈摆的书摊上看小人书。
　　她看《野天鹅》，看艾丽莎怎样救她的十一个哥哥，又怎样反被他的十一个哥哥所救，那时她想到最多的就是李子园，她想要是自己真有个哥哥该多好呀！哥哥总是会保护妹妹的。哥哥总是会在妹妹瞌睡的时候，背着她回家的。她也喜欢看《灰姑娘》，她看灰姑娘洗衣做饭就想到了自己，感同身受的难过。有一天她坐在书摊前看到一本小人书，名叫《伸向少女的魔爪》，她正在思忖要不要看的时候，却发现公路上有一个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带着一个头发很长很长的女人，那女人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红毛衣很好看，而那个骑车的男人分明就是姑父。是的，她不会看错，那天的天气多干净透亮，是秋天里少有的好天气，她怎么能看错呢？
　　“从家里走的时候，姑父不还在睡觉吗？”
　　“那个女人不就是毛毛的妈妈吗？”小麦若有所思。
　　毛毛是小麦在姑姑家的一个玩伴，她们和姑姑住一幢楼，小麦住楼下，毛毛住楼上。小麦之所以喜欢和这个比自己还大一点的女孩玩就是因为羡慕她的名字：毛毛。毛毛，豆豆，果果，贝贝……是的，只有城里的孩子才会有这样听起来充满爱意的小名，像电视上演的那样。
　　小麦说：“毛毛，以后你叫我韩韩吧！”
　　“不好听。”
　　“麦麦？”
　　“不好……叫小小吧！”
　　“难听死了。”小麦的嘴嘟的老长。
　　“为什么妈妈就不给我起个小名呢？”小麦有点丧气。小麦就是羡慕有小名儿的人。
　　没过几天就发生了一件令小麦开心的事。
　　事情的起因是，韩国燕养的那只油光发亮的大公鸡外出觅食时和周毛毛家的公鸡起了冲突。两只骄傲的大公鸡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斗了不少的回合，但结果到底谁赢谁输旁观者也未搞清楚，可是第二天一早，韩国燕就发现自家的那只鸡死在了鸡笼里，被叨的破皮烂肉的鸡冠子在那时都还在滴血。于是她哭天抹泪地坐在鸡笼旁边诉怨，说这只公鸡不是被叨死的是被气死的，并且是在替她死。她说女人一辈子什么都不怕，怕就怕瞎了眼睛嫁错汉。从那以后，韩国燕每晚将客厅的沙发拉开，沙发就会变成一张很大的床。她就带着她的小女儿齐培英和小麦睡沙发，从此那架高低床和那间睡房就成姑父一个人的了。小麦觉得姑姑真傻，应该让姑父睡沙发，她们娘仨睡睡房，那样她就可以和表姐一起睡并且都睡在上铺，那是她们俩梦寐以求的事儿。当然，现在也好极了，她终于可以不和姑父睡一张床了。
　　她想要是家里没有了姑父那该多好呀！
　　姑父还是从前的样儿，总是一副风高云淡的表情，没事的时候还和她打手板，带她去吃豆腐脑，在人前肆无忌惮的放大屁。每次小麦听到后都想笑，可是一看姑姑那阴森森的脸，就赶紧将已经裂开的嘴慢慢地闭上。在这个家里也就只有大表姐齐培洛敢说：“老子，你又放屁了。”齐培英都只能翻个白眼给她的爸爸。再后来小麦又被安排和齐培洛睡，反正对于小麦来讲怎么样都行，姑姑说什么就是什么，大表姐使唤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会不会行不行她从不去思考，总是先闷着头干，至于姑姑姑父怎么啦？那是大人的事儿，大人都那样，整天吵吵嚷嚷的无休无止还不许小孩子插嘴，不能插嘴那就乖乖得好啦！这个小麦明白。
　　韩国年自从看了《十三妹》后就迷上了武术，他跟韩国燕商量着周末给小麦报一个武术班，她想让自己的女儿也成为一代女中豪杰，一人打趴一群大汉。即便不能光宗耀祖、光耀门楣，只要能横行于小亭村他就心满意足了。可是这样一来小麦周末就不能回家了，为此小麦又偷偷地坐在操场边儿的那棵大榆树下狠狠哭了几场。
　　“榆树呀，榆树，你可知道我想我婆呀！”
　　“榆树呀，榆树，我想我妈呀！”
　　“榆树呀，榆树……”
　　小麦最最想念的还是刚刚能走稳路的小弟弟继登，他真的好可爱，可爱到她为了省下三毛钱给他买一块巧克力威化饼而冒着被拐卖的危险独自一人走十几里路回家。她也想李子园，进城的时候，李子园问她：“你还愿意做我的童养媳吗？”她现在真想说：“愿意，只要让我呆在小亭村哪儿都别去。”可是回应她的只有偌大一个空旷，凄冷，静静地浸在冷雨中的大操场。
　　时间可能就是从这时起开始变的无聊起来的。
　　当韩国燕大发雷霆的时候，齐培英也会躲到这儿来。
　　“有男孩喜欢你吗？”齐培英问。
　　“原来……原来有一个……”
　　“叫什么名字?”
　　“叫……杨……斌。”不知为什么她竟不敢告诉表姐他的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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