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爱

　　傍晚，葛清盘腿坐在地板上，他的面前是一台笔记本电脑，电脑旁边放着他的手机。
　　电脑屏幕上，打开着一个EXCEL文档，文档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数以千计的名单，名单很详细，每一条都有姓名，有公司，有联系电话。
　　这些名单，都是秦牧在飞扬通讯工作期间，所以服务过的全部客户名单，也是葛清在利用在职期间唯一弄到的比较有价值的线索。
　　通讯公司顾名思议，主要是手机及相关的网络衍生服务。凡是客服经理，都会按例分到一个客户包，如果是集团客户经理，客户包中的资料更是十分的详细。而客户经理的主要工作，便是与这些客户保持密切的联系，了解客户的需求，及时推荐公司新的通讯产品，以便维系与发展。
　　这份名单，就是秦牧曾经服务过的客户包。
　　有许多客户，对于自己的客服经理是很熟悉的。也许秦牧曾经与哪个客户关系很好，也许那个客户恰好知道秦牧在哪里，也许……
　　尽管现在这个客户包早已由别的客户经理接管，而且也换了好几任了，但是由于客户群庞大，很少变动，所以只要客户不离网，基本上是固定的。所有的资料都在客户部的电脑里，对葛清来说，这是比较容易弄到的，只要查一下历史服务记录就可以了。
　　所以，现在这份名单到了他手上。

　　葛清滑动手指，将鼠标移到文档已经标记成灰色行的下一个号码，这也是他接下来要打的号码。
　　已经打了一半了，收获——完全没有！
　　但他不放弃，哪怕打到最后一个，也不放弃！

　　此时此刻，手机突然响了。
　　他并没有拔出号码，他的手指还停在鼠标上。屏幕显示是陌生人，也许是刚刚打不通的电话回过来的。想着，他立刻录入号码搜了一下，然而，并不是这个文档里的。
　　他接了起来。
　　“喂？”
　　刚发出一个音节，就听到一个洪亮爽朗的声音：“小秦啊，我的手机怎么用电用得那么快？一天都要充两充，你有空过来给我看看！”
　　葛清心中一跳，这个人在喊‘小秦’
　　他定定神，回答道：“你好，请问你找谁？你找姓秦的？叫什么名字？”
　　“啊？你不是小秦？秦牧啊，我的客服经理……嗨，你看我这记性。我说你们破公司在搞什么，客服经理三天两天的换，就这两年，给我换了三四个了，平时都不给我打电话，我他娘的哪记得住？这个号码还是一个朋友给我的，再瞎搞下去，我要改用‘迅捷’公司的号码了。……”
　　迅捷通讯是飞扬的死对头，也是通讯市场蛋糕的瓜分者，但葛清此时已无暇去管这些，他激动地握紧电话：“你，你是秦牧的用户？你认识他？你和他熟吗？”
　　“废话！我可是你们公司的老用户，用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小秦挺好的，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我和他也很聊得来，可惜，他不做了。……我说不管你是谁，我忙得要死，哪有闲功夫整天充电，你到底来不来？”
　　“来来！”葛清马上用力喊，“您哪位？地址在哪里，我马上来！”
　　“恩，这还差不多。”对方不满地终于把声音放低了，似乎在看表，过了一会儿再说，“我是华宇集团的刘腾飞，就是华总的秘书，你别说你不认识我！今天晚上我事情都排满了，你要是赶得急，就在九点以后到海港大酒店五楼来，我要在那里和客户吃饭。到时候你打我电话，我就在‘松涛居’，要是你不来我可走了，我不等人的！”
　　“我记住了！刘先生，我一定到！我再问一下，你和秦牧很熟是吗？你知道他辞职后去哪里了？”
　　“行了，我现在没空和你说。小秦的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我说你到底是给我看手机还是讲别的……”
　　葛清忙说：“好了，晚上再说。不打扰你，刘先生。再见。”
　　他把电话挂了，好不容易有个线索，他可不想把对方惹毛了。

　　看看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离九点还有五个小时。想到马上就能够得知秦牧的下落，他激动的浑身充满了力量，刚刚的颓废也一扫而空。

　　同一时间，邢立扬也刚刚回到了邢家。
　　他今天下班比较早，等下还要出门，只是因为今天邢斌恰好也在家，所以他于情于理，都要回来一趟。
　　门口，管家见到他微微一愣，大概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回来。最近几天少爷脾气不太好，脸色沉得比天上的乌云还要黑，连小姐姑爷都进出不发一言，他们作为下人的，更不敢主动去碰钉子。
　　“少……少爷您回来了。”管家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跟着走了几步。
　　邢立扬看他一眼，知道他要说什么：“爸呢？”
　　管家神色一松：“老爷在书房等你，让你一回来就去。”
　　邢立扬抿紧嘴，深黑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对管家微一点头，就直接穿过客厅走到了书房门口。

　　书房门虚掩，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爸。”
　　“是立扬啊？快进来！”房里邢斌的声音却是轻松愉悦的，随着门打开，他从书架前转过轮椅，微笑地看着儿子。
　　邢立扬见父亲面色不错，精神也很好，于是神色也变得柔和了些，他把门关上：“爸你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这次治疗很有效，到底是中医，比以前看的西医靠谱多了。”邢立和颜悦色地指指沙发，“坐吧，别站着说话。”
　　邢立扬坐了下来，却说：“我等下要出去，不能陪您吃晚饭了。”
　　“我知道，是和华锋那个老家伙吧？”邢斌了然地笑道，“他下午就给我打过电话，我和他说，你们谈生意归谈生意，不许扯别的！他呀，做生意是门面，鬼主意多着呢！你可心里要有数！”
　　邢立扬不动声色地说：“谢谢爸提醒，我这次和他吃饭本业就是为了这次数字技术合作业务，其他当然不会涉及。”
　　邢斌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话说回来，华锋就一个女儿，相貌学识都很说得过去，虽然身体弱些，好歹也是个千金大小姐。华锋这么看得起你，不只一次地明示暗示要和我结亲家，我说主要还是你的意见。华家丫头见过你，对你印像不错，要不然，你去和她发展发展，要是成了，也算了了爸的心意。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总得成家吧，不然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
　　邢立扬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父亲的眼睛，那种带笑又带着试探的光芒，是他所熟悉的锋芒。这些年来，对于父亲的脾性，他比谁都了解。所以此时又再提到这种事，他很轻描谈写地回答：“爸你又开我玩笑，我还年轻，这事不急。而且，华锋的女儿……我实在一点印象也没有，下次有机会见到她我留意一下好了。”
　　“你看你，又跟我打马虎眼！”
　　邢斌一笑，刚刚眼中的锋芒盖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慈爱。对于这个天上掉下的儿子，他有着他矛盾的心理。尽管并非是他亲生，但也是从襁褓中一点点养大，已和亲生无异。然而，父子之间总是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微妙隔骇，仿佛是一条很窄的溪流，明明只要一脚就可以跨过去，但是谁也不愿挪步，都在等着对方挪步。

　　邢立扬看了一下手表，站起身：“差不多了，我走了。”
　　“等下。”邢斌像突然想到一件事，“再过几天就是温家正牌夫人的生日了，听说姓温的要大摆特摆。宁江是他老婆的老家，这几天已经有温家的人过来了，你有留意过吗？”
　　他说的那个‘姓温的’，就是‘迅捷’通讯的董事长温如仁，两家是商业上的死对头，两家实力相当，暗中争斗得十分厉害，平时仅仅是维持表面上的关系。和邢家不同的是，温如仁是个风流成性的人，除了正妻外，还另有四个姨太太。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正妻一气之下离家回到了宁江市的老家，还把儿子也带走了，与老公的关系一直很僵，最近几年才渐渐好转。
　　邢立扬回答：“我听说这件事了，我也一直在留意。温如仁来宁江，大概不只是办生日宴那么简单，他那些姨太太的几个儿子为了争权，丑态百出。听说温如仁也不胜其烦，所以反而回头找大老婆。温夫人也有个儿子，听说比其他草包强百倍，但是父子关系并不好，一直都不肯回去。也许，这次生日宴后，温家的局势会有所改观。”
　　邢斌沉吟了片刻：“虽然不急于一时，但你知道，温家的局势对我们飞扬来说，也很重要。”
　　“是，我会及时留意他们的动向，向您汇报的。”
　　邢斌闭眼点点头，他似乎突然有点疲倦了，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儿子多也不是好事，一样烦！”
　　邢立扬没有说话。
　　“你快去吧，别耽误了事。”邢斌睁开眼睛，对他微笑。
　　邢立扬不动声色：“我走了，爸，你好好休息。”

　　他走到门边，还未开门，就听到邢斌似是有意无意又说了一句：
　　“你妹妹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脾气越来越差了。这两天也不知道谁得罪她了，整天给我摆脸色，问她又不说。都嫁人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你们兄妹感情好，你家多管管她。”
　　“是，我会的。”
　　邢立扬说着，打开门走了出去。
　　绕回客厅，就见邢蓁蓁正倚在门边，眼睛却看着书房，恰好和他视线撞了个正着。自从那天他了她一个耳光后，两兄妹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话了。此时邢蓁蓁脸色一红，把头偏了开去，紧紧咬住了嘴唇。
　　邢立扬看了她片刻，反而向她走过去，用平静地语气喊：
　　“蓁蓁。”
　　邢蓁蓁没想到他会主动喊自己，反而不自在起来：“干嘛？”
　　“我晚饭不吃了，你好好照顾爸，别惹他生气。”
　　“不用你说！”
　　“那天的事是我不对，但过去就过去了，以后都别再提了。”
　　……

　　邢蓁蓁终于抬头看他，却见他面无表情，就像在说别人的事。
　　“哥？”
　　“我走了，再见。”他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离开了客厅。
　　邢蓁蓁愣愣地看着他走远，直到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去吃饭吧。”
　　她回头，看到丈夫夏胜杰，瞬间神色又复杂起来：“你今天怎么不和哥出去谈生意？”
　　“我在家陪爸和你吃饭。”夏胜杰笑道，“怎么，不想我留在家里？”
　　“当然不是。你能在家里吃饭，我比谁都高兴。”邢蓁蓁也勉强地笑了笑，“走吧，去叫爸爸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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