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沦

　　“所以，”陈舒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道，“你喜欢书呆子吗？”
　　一股热气和麻意从脊椎爬上天灵盖，陆云一时间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心跳声扰得她无法思考。
　　“……喜欢。”良久后，她抬眼对上对面人的视线，一双黑眸水汪汪的清澈又真挚，一如她的回答一样，直白又坦荡。
　　陈舒愣神一瞬，他没想过这么轻易的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好像是使劲了浑身解数布下天罗地网之后，对手在入口处就朝自己投了降一样。
　　他一时语噎，不知道更多的是得到了答案的欢喜，还是赢得轻而易举的失落。
　　两人诡异的沉默了片刻，然后心照不宣地回归了日常话题。
　　陆云其实没指望再得到陈舒的什么回应，她从学生时代暗恋陈舒，到现在还依旧蠢蠢欲动，她已经习惯了等待和无声地付出，陈舒对她来说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谁又会傻到去水中捞月。
　　陆云在家待了三天，本来已经对智诚的面试结果不抱希望了，没曾想在下午时竟然收到了入职通知，hr加了微信来告知下星期一入职。
　　陆云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拿到智诚的offer，她心里甚至阴暗的猜测自己是不是走了陈舒的后门，但是转念一想，以她学生时代对那人的印象，男人不像是会公私不分的人，恰恰相反，陈舒是个理智到甚至有可能大义灭亲的人。
　　周一入职当天，陆云特意穿上自己前两天去商场里淘来的一套通勤正装，衬衫加上西裤，看起来干练又正式。
　　她背上斜挎包再次踏入了智诚的大门，入职流程办了一个多小时，签署合同时人事负责人告诉她试用期两个月，待遇不打折，她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拿到工卡后，人事告诉她会有部门同事下来接她上去，她坐在大厅里静静地等了许久，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哈喽，陆美女，我们又见面了。” 赵耀比上次面试时看起来又截然不同了，更像是回归到他们在酒吧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亲和又有些老油条的感觉。
　　“今后就是同事了，以后你就叫我赵哥就行。”
　　“赵哥好。”陆云乖乖巧巧地喊了句。
　　赵耀非常受用，部门里一下多了两个美女，他神气得不得了，路过陈有仪他们部门时嘴里还在哼着歌，陈有仪见状没好气地吐槽道：
　　“看你那德行！能不能收敛一点！”
　　“收敛什么？陈大领导还不允许人开心啦？怎么对别人的情绪这么有控制欲？” 赵耀嘴巴贱，一句话把陈有仪气了个面红耳赤，他步伐还没抬起，就被陈有仪从背后狠狠拍了一下背，瞬间就疼得龇牙咧嘴了起来。
　　“哇靠！陈有仪！你谋杀亲同事啊！”
　　“谁叫你刚刚阴阳怪气的！”
　　赵耀简直是委屈得有苦说不出，他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还看向陆云想要找人帮忙评评理。
　　“陆妹妹你说，到底是谁不讲理啊，打了人还一点悔过的心都没有……”
　　陆云为难得挪开了视线。
　　陈有仪乘胜追击：“我们的事你别牵扯别人，你们组的项目到现在还没把需求确定下来，我们这边都催你们组多少次了，你能不能把心思多放在工作上？！”
　　赵耀撇撇嘴，甲方那边总是左右摇摆的，关他们什么事，但是他也怕了陈有仪了，只好赶紧溜之大吉。
　　陆云跟着赵耀的身影就准备走，陈有仪突然拦住她嘱咐了一句：“你们新人试用期是各个部门轮岗，如果你在哪个部门待的不合适，可以主动和陈总监那边申请换部门。”
　　“嗯嗯我知道了，谢谢。”
　　陆云跟着赵耀到了市场部，在看到葛颖的一瞬间，她步伐一顿，有些意外。虽然之前也听说了葛颖就在智诚，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碰面。
　　赵耀走到葛颖一旁的工位，一手搭在中间的隔板上，一手点了点空桌对葛颖道：“小葛啊，这位美女就是你以后的同事兼同桌了，你俩是老同学，应该就不用再互相介绍了吧？”
　　他转头又对陆云说：“小葛比你早一个月来智诚，她聪明上手快，现在对业务已经很熟悉了，你有什么不懂得就问她，你俩是老同学，又是我们部门唯二的实习生，多互相帮助一下哈。”
　　赵耀说完，就让陆云先放好东西，然后带她挨个去认识一下部门的其他同事。
　　市场部的工位范围不小，赵耀带着陆云一路打招呼下来，差不多见了二十多个同事。
　　陆云回到工位后，抬眼扫过四周，虽然这一整层有很多个部门，总负责人是陈舒，在尽头有单独的办公室，但是各个部门并没有单独再隔房间，只是分区而坐，每个部门有一个小领导。
　　市场部的领导就是赵耀，主要负责对接客户、签合同、了解清楚甲方需求后，再整理客户基本情况和需求传递给战略咨询部，也就是陈有仪负责的部门。此外潘欣负责的项目管理部会一直跟进项目进度，协调各方资源。
　　智诚是一家企业战略定位咨询的公司，赶上ai风口后，结合ai定制化客户的战略策略，如今在业内属于开创性和前沿性的代表。
　　陆云收回打量的视线，俯身打开了电脑主机。
　　“账号名是zc2016，密码是你的工号。” 葛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陆云侧首看向女人，对方并没有看向她，视线盯着电脑一瞬不瞬，让她有一丝错觉刚刚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谢谢。”陆云感激道，将账号密码输入进了电脑。
　　虽然柳如启的事情让她明显感觉到了葛颖对她的敌意，但是坦诚来说，她从来没有讨厌过葛颖，更多时候她有些羡慕葛颖。
　　学生时代时，葛颖和陈舒对她来说都像是另一个时间的人，每次看到葛颖和陈舒并排站在讲台上、主席台上、又或者是什么大赛的颁奖台上时，她都觉得也许只有葛颖这样的女生才配得上优秀的陈舒，只有葛颖才能在陈舒的光芒下还依旧精彩夺目。
　　葛颖就像是女版的陈舒，她羡慕、欣赏，感到自卑的同时，也期待着有一天能成为这样优秀的女人。
　　葛颖也确实没有‘辜负’过她的欣赏，她一如既往的优秀到了他们再重逢的时候。
　　赵耀对葛颖的喜爱可以说是溢于言表的，无关乎情爱，是真的捡到宝的那种喜爱。市场部里能言善辩又会谈合同的人不是没有，但是像葛颖这样自带资源的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一个。
　　陆云实习了三天，就感受到了她和葛颖的差距，各个方面，不论是实力的差距，还是周围人态度的差异，她几乎快变成一个边缘化的小透明，每天来上班一坐坐一天，看着各种新人手册和一些部门的指导文档，对部门的实际业务一片茫然。
　　而正式工们都忙得飞起，连葛颖也是每天再翻看着各种文件资料还有合同，时不时起身去找各个前辈商讨事情。
　　虽然葛颖只比她早来了一个月，但看着已经像是完全融入了整个部门，她甚至觉得，自己再待一个月也不可能像葛颖这样从善如流。
　　中午吃饭时更是煎熬，来的第一天赵耀还特意喊她也去食堂吃个饭，虽然和其他同事也坐在一片，但是总是有些疏离和不自然在里面。
　　比起她，葛颖和其他几位同事就更亲密了许多，几位同事都对葛颖很热情又主动，陆云感觉自己好像再次回到了学生时代，只是这一次她找不到属于自己的舒适圈。
　　晚上要下班前，赵耀来陆云工位上敲了敲她的桌面。
　　“怎么样？来这里三天，还适应吗？”
　　“挺好的。”
　　“有没有什么问题或者困难？”
　　陆云沉思片刻，踌躇着开了口：“其实我对我们现在的实际业务流程并不是很了解，文档我已经看完了，但是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个运转模式。”
　　赵耀思考了一会儿，道：“这样吧，明天我们和纳通半导体公司有一个会议，这是我们第一次线下会议，到时候我会带你和葛颖一起去，你就负责会议的相关记录就好，通过这个会应该能让你对我们公司的这个业务有些具体了解。”
　　陆云点点头。
　　赵耀迟疑了片刻，弯下身子小声让陆云和自己出去一下。
　　陆云跟着他一路走到了休息室，赵耀招呼她坐在沙发上，端了两杯水来，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她。
　　“来公司这几天感觉公司氛围怎么样？”
　　“公司氛围挺好的。”
　　赵耀轻笑出声：“我看怎么问你，你都会说挺好的……”他话锋一转，言语中有些认真地道，“其实我感觉你现在还有些不太适应，不过没关系，你刚来，而且你的专业和我们部门的业务其实关联性不是很强，所以你觉得有些茫然是很正常。”
　　“我建议你多和其他同事沟通沟通，有什么不会的、不了解的就大胆问，实在不行就多问问葛颖，她现在大部分事情都比较清楚了，她又坐你隔壁，问她也更方便点。”
　　陆云点了点头。
　　赵耀看着她的面容，突然意味深长地道：“我知道你们之间之前发生过一些意外，但是毕竟现在是同事，以前还做过老同学，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陆云神色一滞，她心里有些酸涩，在纯月最后的那个充满血腥和暴力的夜晚此刻又一闪而过，柳如启充满x暗示的猥琐面孔还依旧清晰。
　　在陈舒没来之前，她推开贵宾包厢的一瞬间，在对上柳如启视线时，整个人就好像坠入了深渊一般。
　　她不是没遇到过难缠的、不怀好意的顾客，只是像柳如启那样，眉眼里比起色欲，更多的是压不住的戾气的人，是最让她害怕的，这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折磨人是他们的兴奋点。
　　陆云的手指渐渐发凉，好像那晚柳如启的手像蛇一样缠上她大腿的触感再次袭来，恶心和难受在胃里翻滚，她的脸色苍白的有些可怕。
　　赵耀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
　　“你没事吧？怎么突然脸色这么难看？”
　　陆云想张口说没事，但是她翕动了下双唇，脖子好像被人掐住了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的焦虑已经盖过了恐惧，她害怕自己的状态吓到赵耀，让她失去这份工作。
　　手心已经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陆云抬手撑在扶手上，刚想站起身子，突然觉得眼前一晃，下一秒被人一把按住双肩扶住。
　　“陆云。”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和那晚一样，像阳光穿透了厚厚的乌云，照亮了她眼前的黑暗。
　　“你没事吧。” 陈舒温柔又磁性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她的脑袋逐渐清晰了一些。
　　“她怎么了？” 陈舒抬眼望向赵耀，眼神里带着隐隐的寒意。
　　“我也不知道啊……就聊着聊着天，脸色突然有些苍白。” 赵耀摸不着头脑。
　　陈舒垂下眸，专注地盯着女人的面容，他能感觉到女人身子的轻微颤抖，陆云眼里的一瞬空洞让他不由得有些心乱。
　　他抬眼扫过墙上的时钟，转头对赵耀道：
　　“已经过了下班点了，我今天不加班了，先带她回去，其他部门有什么事情你就通知他们明天上午再找我。”
　　“……行。”赵耀还没来得及回答，人已经走出了好远。
　　陈舒带着陆云走了靠近休息室的货梯，避开了公司的其他人，直接到达了停车场的负一层。
　　刚出电梯他便停了步伐，面对面扶着陆云认真地问道：“身体还好吗？还能不能走？”
　　陆云茫然的抬眼看向他，好似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陈舒见状眉头微蹙，一把将人横抱了起来，女人被这猝不及防的举动惊得赶忙搂紧了他的脖子。
　　也是这一抱，将陆云的魂拉回了许多。
　　等走到车门旁时，陆云已经彻底缓了过来，迟来的尴尬与害羞爬上了她的神经，让她有些不知道如何自处。
　　她小声地嗫嚅道：“你放我下来吧，我没事了。”
　　陈舒垂眸认真地打量了她片刻，确信了她面色好了许多后，将人放了下来，利落干净的开车门将人塞进了副驾驶。
　　等男人自己上了车后，他这才转过头，神情认真地看着她道：“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没什么怎么突然脸色那么难看？”男人声音低沉，带着一些不容抗拒地压迫，“陆云，告诉我，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抬眼对上男人的视线，对方眼里坚定又执着的情绪让她避无可避，一时说不出假话：“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那天晚上的事情。”
　　只这一句，陈舒就明白陆云说的是哪晚的事情，男人放在腿上的手骤然收紧，四指死死扣进了掌心里，用力到指尖发白。
　　他到现在也忘不了那天晚上，他走进包厢，看到陆云狼狈的被柳如启压制在桌上伤害的模样，哪怕现在想起，他也还是能感觉到一股压不住的愤怒只冲上他的心口，重重锤在他的胸口上。
　　陆云看见了陈舒的手，赶忙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心疼。
　　“快松手，不然等下要出血了。”
　　“陆云。”陈舒反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道，“我一定会让柳如启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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