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且止

　　这台阶很长，走了半柱香仍未见尽头，仿佛直入地心。
　　林洛音不免觉得阴森，这赵宫莫非还连通着地狱不成？挖这么深，也不怕自己的宫殿塌了？撇撇嘴，“哼”了一声。
　　“林将军莫不是不辨方向？这里通着的是皇宫后山，自然不会让赵宫塌了的。”顾逸之在林洛音前面，夜明珠的淡淡光华笼着他的月白长衫，在这阴暗潮湿的地道里平添了一丝清新。
　　林洛音腹诽，这人莫不是她肚里的蛔虫？想了想又后怕地摇了摇头，若他是她肚里的蛔虫，那自己的心肝肺岂不是都被咬的连渣儿都不剩了？不过，她总觉得他们不是无意间进来的，那个人准备充分，有哪个人参加晚宴还带这么齐全，连夜明珠都带着，偌大赵宫还缺灯？
　　“顾逸之，你老实说，把我带这儿什么目的？这里还有宝贝值得你惦记？”
　　“林将军似乎是在颠倒黑白。逸之真是委屈。”淡然的音色竟真有些受了委屈的感觉。
　　“哼，明明是你带我过来的。”林洛音不甘示弱。
　　“唉，没成想救人竟救出是非，莫非林将军认为是我将你推下去的？”
　　林洛音刚想附和着说声“是”，又猛然想到貌似是自己掉下来的，顿时无语。
　　“莫非林将军不会水是逸之的错？”顾逸之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林洛音道。
　　林洛音不防他猛然住脚，旷了一下，立刻稳住脚步，又听到顾逸之那番话，看着那双眼睛，依旧是说不出顶嘴的话。
　　“莫非林将军酒量差也是逸之的错？”顾逸之往上迈了个台阶。
　　林洛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个台阶，又没估量好台阶的高度，竟被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到了台阶上，却是半句也反驳不得。
　　“还是林将军觉得，逸之好欺负，所以凡有不顺心，便往逸之身上推？”顾逸之眼睛微微眯着，身子向林洛音靠去，与坐着的林洛音不过隔着手中一颗夜明珠的空隙，两人视线交碰。
　　林洛音被这目光盯得很是不自在，却又半句都无法反驳，似乎到了这里确实是自己的错，但她何其聪明，又岂会不知这里也许才是嬴昕和顾逸之来赵宫的目的，可偏偏自己又没任何证据，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怎么，林将军刚刚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如今哪去了？莫不是心里虚得紧，无话可说？”语气依旧是不紧不慢。
　　林洛音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俊逸面容，心中却着实十分恨恨，明知道自己讨不了多少便宜……等等，她文的不行，武的总能制住他。
　　这么想着，正准备付诸行动，淡淡的雪莲气息骤地远了，林洛音还未出手，顾逸之便转身继续向下走。林洛音本就理亏，总不能在人家退了一步还主动出手，于是只能一声不吭地起身跟上。
　　潮湿阴暗的地下，却总觉得空气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雪莲味道，林洛音不禁疑惑，与顾逸之相处有一些日子了，可为何从未察觉到？雪莲是上好的药材，只有常年服用的人才会如这般身上染着雪莲的香气，清而淡雅。莫非他的身体不仅无法习武，还较之常人要孱弱许多？像他这般惊才艳艳之人却没有一个康健的身子，可是会怨上苍的不公平？如此，竟是想到了嬴桓，那个面色苍白却仍旧不减尊华的世子，不也是胸怀大志腹有惊才却英年早逝……说起来，还是楚世子项离天将嬴桓往阎王殿推了一把……
　　正想着，前方顾逸之停了脚步，林洛音长了记性，立刻停下，原来他们已然到了阶梯的尽头。这一路虽是一直朝下，但中间又出现了几处往上转折的，如今身处的地方空旷如厅，温度也不似刚刚那般凉。
　　又环顾四周，发现四壁光滑，前方一扇大门紧闭，上书三字“天机殿”。
　　天机殿？林洛音觉得有些眼熟，却记不得在哪见过这三个字。于是看向顾逸之。
　　只见顾逸之淡淡扫了一眼那三个字，亦往这面回头。两人视线交触，林洛音心突然紧了一下，她觉得，面前这人定是知道的，他的目的就在此。开口刚想问，没想到顾逸之先开了口。
　　“数百年前，大周始祖平定天下，分封功臣，封王的皆是他的结拜兄弟。每人的王宫，包括帝都长安的皇宫，都有这么一处天机殿。”
　　林洛音眨眨眼睛，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顾逸之看着面前那期待的神色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如同自己在给一个孩子讲故事般。
　　“其实天机殿内的天机，不过是一些秘辛旧闻，事关皇室王族，不过过了这数百年，当年的真相也没什么必要抖搂出来。”顾逸之淡淡的说。
　　没必要？那他来这干什么？他这人怎么会做没有利益的事呢？
　　“哦？那你想要什么？”林洛音挑眉，等着顾逸之的答案。
　　“当年始祖皇帝分封七王时，七王都极不情愿，他们不愿自己的子孙染指江山。”顾逸之又缓缓道。
　　林洛音思虑片刻，也沉沉道:“的确，将天下分割，即便他们是结拜兄弟，百年后大周的江山也会因分出去的这七国而不太平，亲兄弟尚且能为了一把椅子而互相残杀，何况没有任何关系的七王子孙。”
　　顾逸之也知道自己不必说太多，林洛音便能明白，于是继续开口:“可是后来七王却是接受了分封，且终其余生，再未踏入帝都。”
　　“这些事我也知道些许，史书上对此事也是三缄其口，想必是当年的皇帝和七王封锁了消息。只是背后曲折，想必已无从探究。”
　　“嗯，百年前的事，如今揭开了也没什么意义。”
　　“那你想要什么？”林洛音才恍然被岔开了话题，忙又绕回来。
　　“江山令。”
　　三个字狠狠打在了林洛音心中。江山令……世人是不知道的，但是林家知道，不仅知道，林家在江左的祖祠中如今便供奉着一块，被层层高手守护着。
　　自小，她的长辈便说过，要她铭记，江山令一共八块，八块江山令绝不能同时出现在帝都，否则天下将乱！
　　“世人都知铁火令可抵一国之重，但却不知，铁火令只是天机殿的钥匙。”说着，顾逸之将夜明珠塞到林洛音手中，掏出怀中的铁火令，此时，那上面的赵国图腾尤其显眼。
　　林洛音一手拿着夜明珠，另一只手却拦住了顾逸之，极其认真地道：“天下会乱。”
　　顾逸之轻笑，伸手压下横在身前的手。
　　“不让它乱，我出来做什么？”
　　语气清淡，仿佛说着第二天吃什么一般平常，可是林洛音分明看到他眼中的期待，还夹杂着一丝……兴奋！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也罢，这天下总也要乱的，那便乱的彻底点才好！
　　“随你，给我也没什么关系。”林洛音垂下手，后退一步给顾逸之让路。
　　只见随着铁火令放入门上的凹槽，正逆各转了一圈，门忽然震动起来。顾逸之拉着林洛音往后退，面前的大门缓缓展开。
　　烟尘乍起，却有破风之声，瞬间杀机四伏。林洛音当下肯定门后机关，就这顾逸之拉她的手猛的将顾逸之往自己这边拉，卧倒，往旁边迅速地滚着。
　　只见一波波箭雨袭来，刚刚他们所占的地方已然无处完整，可见这箭雨不仅多，力道还极大。
　　两人此时身体贴着身体，但林洛音双眼一动不动地观察四周情况。箭雨似乎弱了些，心中刚松口气，却又听到什么东西要过来一般，而且个头还不小。
　　“是滚石，与这门大小一般。”顾逸之看着撑在自己身上的林洛音，虽然月白衣衫蒙上尘土，仍掩不了身上的灼灼光华。
　　林洛音待箭雨停止，拽着顾逸之的胳膊就起身，速度快得让顾逸之险些站不住。
　　只闻那震颤的声音愈来愈大，林洛音不敢马虎，连忙拽着顾逸之往大门跃过去。
　　眼看再走一步便能进门，林洛音仿佛看到了什么急忙停住。
　　“是血蚕丝，剧毒无解。”顾逸之看了一眼说道。
　　“哼，布置的机关简单，却是挺实用。”林洛音说着，拔下发间的一根发簪，青丝垂到后背几绺。也亏得今日穿的是便服，否则一时半会儿倒是没什么利器。
　　注入内力，往那红色织就的天罗地网划过，血蚕丝触及即断，可见其内力不浅。不一会儿，大门已被清理出来，同时一直滚的让人心颤的巨石也现身了。
　　林洛音皱眉，这巨石若是挡住了大门，岂不是断了后路？她向来不喜没有后路，因此当即做了个决定。
　　抬手将夜明珠扔进顾逸之怀里，将他推进门，自己却奔向那巨石。毕竟滚了这许久，其冲力绝不是可以小看的。林洛音转到侧面，使出十成内力，将巨石往侧面推。
　　虽然已经有了准备，却还是不免受到了冲击，连忙退回门内，有些踉跄，大概是要跌了。
　　本来已做好丢人的打算，却最终落入了一个温凉的怀抱。不过，这好像更丢人。
　　“林将军，悠着点。”
　　“我当然知道。”林洛音连忙站稳，回头说道。
　　借着夜明珠的光华，两人又开始打量四周，四壁不再光滑，而是凹凸不平，空气更是潮湿，似乎还夹杂着些腥味，寂静中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洛音怎么会想不到里面的东西？连忙要往回走，却见门已经关得死死的。顿时有些傻眼。
　　“既然进来了，怎会让你有退路？”顾逸之淡淡道。
　　“那……你刚才不早说！”林洛音有些恼，刚刚为了这条退路还那么丢人，可是旁边这个人明知道是无用功还不阻止。
　　“逸之以为林将军不会那么蠢笨。”
　　这不就是在说她蠢吗？
　　不过没有太多时间计较，如今已无后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了，也许，没那么困难的。
　　顺着甬道往前走，那腥味越来越浓烈，林洛音强烈忍着想吐的感觉，偏头看看顾逸之，果然也是微微皱着眉。心中不由一丝幸灾乐祸，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怕的！
　　笑意还未尽，林洛音顿时觉得果然不能笑得太早，如今她是连一步也迈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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