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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民揭竿乱世纷呈
宣统元年的大水灾及随后的“人祸” 在洞庭湖区造成的□□, 持续至了第二年。
宣统二年春节至元宵节,湖河城里冷火悄烟。不听鞭炮响,不见狮龙舞,没有一点过大年的气氛。
哪里还有兴致和气力去放炮放铳、舞龙舞狮呢:米价已涨到了三千六百文一担,百姓过年买不起米,一个个饥肠辘辘;小康人家面对高米价,正月初几就时时断炊;即使富绅大户,眼见满城挤满了要饭的饥民,街头倒毙着僵硬的饿殍,他们也不敢张扬造次,关门闭户,悄悄从简过年。
年哟年,在无味中惨淡地挨到了正月十五夜。往年,这一夜鱼龙飞舞,虾子起拱,是何等热闹啊,可今年的麻石街上,从街头到街尾都一片冷清。天刚黑, 无心闹花灯的湖河人就早早上了床。深夜里,漆黑的大街上除了偶而响起报更的梆子声外,一个小女孩牵着一个不知哪里来的瞎子老汉,在街上“嘭嘭”地打着蛇皮蒙口的长竹筒渔鼓,用苍老、悲凉的嘶哑声, 哼唱着洞庭湖区流传的渔鼓调:
“京城哟,小皇帝,坐了龙廷;
胯里哟,急尿呀,湿了裤筒;
长江呀,洞庭哟就发了大水;
官家不恤民,
豪门好狠心;
可怜呀嘿喂,
百姓呀啰,
饿呀饿死啰一呀一群群!”
悲怆的渔鼓调在正月里的冰冷湖风中飘荡,冲击着腹中饥饿难以入眠的湖河人的心尖,撩拨着他们心中的不平和怒火。
被天灾人祸逼得挺了坎的百姓们,过了一个惨淡而凄凉的年后,只要有偶然的火星子在他们中间迸发,就会引发一场熊熊大火了!
火星子首先在泉交河迸发。撞出火星的人是泉交河团防局头目陈四瞎子。
泉交河是湖河县的“粮仓”,每年产粮数百万担。去年水灾泉交河未被淹,各地粮商蚂蚁一样弥集到了这里“抢粮”。仅教堂——李知县——万育生这一条线的勾搭,就使泉交河外输长沙靖港再转运他处的粮食达十万担之多。这导致产粮区也缺粮,泉交河镇上的米价也飞涨。数十家粮行、米铺明里无粮闭粜,暗里谷米外销。乡民、镇民们怒火中烧,聚集起来抢砸了好几家闭粜的米行。
泉交河镇上的气氛从年底到年初一直充满了火药味,陈四瞎子让李知县驱使着,带领团防局的团丁在镇上耀武扬威地加紧了巡逻防范。
陈四瞎子这样为官府卖命,是为了感激李知县的知遇提携之恩。他本是泉交河镇上一个游手好闲的小痞子,学了几年拳脚后终日充勇斗狠、惹事生非,成了镇上人见人躲的“地头蛇”。但他偏偏遇到了硬对头——离镇不远的欧江岔人宋祈山。宋祈山武高武大,方脸大耳,一身蛮劲,看不惯在镇上称王称霸的陈四,也不把这会点“花拳绣腿”的小痞子放在眼里。一日,还未瞎眼的陈四又在镇上滋事,打伤了两个来镇上赶集卖菜的欧江岔农民,正好被宋祈山撞见。见伤了乡邻,宋祈山怒火中烧,门板一样的身躯一下子挡在还要逞凶的陈四面前。陈四见前面黑压压的有人敢挡道,还没看清人就一个恶虎掏心向宋祈山扑来。宋祈山侧身一让,伸手捏鸡仔子一样提着陈四的衣领就一个猛拳。拳头打在陈四的左眼上。猝不及防的陈四顿时左眼血流如注,“哎哟”一声几乎昏厥。事后,宋祈山坐了三个月班房。打伤了别人,自己也被揍瞎了一只眼的陈四瞎子,却被李知县讯问后无罪放出公堂。临走,李知县还赠了他十余两碎银,嘱他养好伤后在泉交河组织团练,听县衙差遣,干点正事。这是李知县看中了陈四瞎子的“能耐”,有意要在泉交河豢养一个帮他“办事”而又能慑服人的心腹。
李知县和洋教堂及万育生勾搭在一起,在泉交河到处囤满了欲牟高利的谷米。但湖河城里及周边的凄情躁动叫他十分害怕。前几年, 刘天道率哥老会造反,让他晓得把百姓逼狠了会有报应,把不平积多了会招来灾祸。然眼见大清朝朝不保夕,他这大清的“命官”还不知当得了几天, 面对洋牧师和万育生给他的发财机会,他的贪心经不住挑逗。为保不出事,他拢络和利用陈四瞎子及团防局, 为他和英国教会看守粮仓,维护市面秩序。这样避免了他直接派兵而露马脚。然而,他又对陈四瞎子这样的“地头蛇”不放心,一再叮嘱陈四瞎子维持了秩序就要得了,不要对人太凶太恶,莫惹事生非,以免引发暴乱,给自己找祸。
陈四瞎子是个天生的混混,哪里懂得李知县的心思。生就的性情使他没把李知县的叮嘱放在心上,我行我素地拿着把短火枪,带着几个团丁,在泉交河街上横冲直撞,打人骂人,仗着官府撑腰,逞着“地霸”的威风,终于惹发了李知县害怕的“暴乱”。
大年过后的正月二十,湖河城里的许多灾民、饥民涌到了泉交河,企望在这产米的地方找到一口饭吃。时近中午,讨食的饥民讨到了泉交河天主教堂前,寄望里面的教士遵上帝教诲发点慈悲,施点稀粥,哪怕是“清水粥”也好。毕修心当时刚好在泉交河支堂里,见这么一大群饥民围住了他的教堂,不免心里发虚,赶快叫人关大门,引起饥民们的一阵嘘声。中国教士见状劝他说:“毕牧师,教堂后堂里已囤了几百担粮了,饥民实在可怜,我们代上帝施点恩泽吧,我想主一定会高兴我们这么作的。”
“不,你不懂!上帝的恩泽要布施给最需要的子民。汉口的饥民更多,更需我们教会的救助,我们不能随便动上帝的布施粮。”毕修心振振有词,他只没说:汉口的粮价已是天价了,金贵的粮岂能在这里随便施掉!
饥民在教堂前越聚越多,有人喊:“教堂里囤了粮,他们总说上帝仁慈,普救众生,让他们发点真善心看看!”“对!对!普救众生,普救众生!”饥民一齐附和。
毕修心慌了,赶快打发中国教士从后门溜出去叫陈四瞎子来。教堂是李知县叮嘱陈四瞎子重点保护的地方。听到教士的信后,陈四瞎子哨子一吹,召集了一大群团丁火速赶来了教堂。
一到教堂前,陈四瞎子就拿着火手枪对天开了两枪,并一边骂着一边叫团丁驱散饥民。胆小的饥民散开了,胆大的仍在坚持。有几个饿得厉害的饥民还爬在教堂的门前砰砰地捶打着大门。陈四瞎子见还有饥民骂不怕,一个箭步跨上前把爬在门前的几个捶门的饥民踢出了好几尺远。饥民们一片哗然。
有人去不远的欧江岔报了信:“陈四瞎子又在耍威风打人骂人,还开了枪,弄不好今天会让他打死人!”宋祈山听信牙咬得咯咯响。过年后,他家里也差不多断粮了,看到洋人、官府、粮商和地痞们勾搭在一起,如此肆无忌惮地不顾百姓死活,心里早已怒火填膺而不知怎么发泄。陈四瞎子这么一现狠,他心里压抑的怒火呼地一下窜了出来,当即拿了支鸟枪,召集了一群同样缺粮的欧江岔农民,拿着竹镖、铁梭镖、鸟铳、马叶子刀,一窝蜂地拥来了泉交河镇。
来了“劲敌”,陈四瞎子色厉内荏。但仗着有县衙撑腰,他叫团丁举刀端枪站成一排,自己站在前面阻住宋祈山的去路说:“宋大哥,我今日是受县衙派遣在此维护地方安宁,望大哥不要阻碍小弟执行公务!”
“放你娘的狗屁!你咯小地痞执行得了么子公务?你只晓得狗仗人势欺压百姓。你今朝不向被你打的人赔三百银洋,看老子不打瞎你的另一只狗眼!”宋祈山也端起了鸟枪。他身后的欧江岔汉子们一个个虎视眈眈。团丁们也屏息敛气,极度紧张。
“大哥今朝硬要给小弟难堪啰?”陈四瞎子眨着没瞎的右眼,怪气的声调里带着颤抖。
“赔!赔钱,磕头!”宋祈山黑着方脸,不给陈四瞎子台阶下。
“好,那就莫怪小弟无礼了!”陈四瞎子话音未落,手一抬,“啪”的一声,一颗火枪子嗖地飞向了宋祈山。
宋祈山早有防备。陈四瞎子手刚抬起他就一侧身躲过了呼啸而来的枪子子,自己顺手一鸟铳,打在躲避不及的陈四瞎子腿上。
陈四瞎子应声倒地,其他团丁吓呆了。欧江岔农民一拥而上,欲夺团丁们的枪械。有的团丁开了枪,农民们也挥起了刀和挺起了梭镖,双方一阵械斗。饥民们在边上高喊:“打死他们!打死他们!打死这些狗腿子!”有的饥民还加入了械斗行列,揪住了团丁们用手抓,用嘴咬,把积压了好久的怨恨全撒在他们身上。
械斗结果:陈四瞎子被宋祈山打伤后又被人用竹镖活活捅死。团丁们被砍翻刺死了五、六个后四散逃开了。农民和饥民也死了好几个。
宋祈山并无意真的“造反”。但死了人见了血后,乡邻、饥民个个都情绪激昂,他也极为冲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举枪一呼:“乡亲们,砸了假慈悲的教堂,抄了为富不仁的粮行,求一条活路吧!”
“要得!要得!砸!抄!”饿红了眼的饥民们一致狂呼,而后疯癫般地冲向了教堂、粮行、米店、商铺••••••
泉交河被洗劫了!镇上的天主教堂和厘金局被焚毁。还想阻止“邪恶的魔鬼”砸抢教堂,背走他的粮食的毕修心被冲拥的人流活活捺捺踩死。厘金局的税官们平日在镇上作威作福,此时丢下数万粮税银元屁滚尿流地逃之夭夭。十多家粮行、米铺被抄没,一些别的商铺也被人趁火打劫。镇街上一片狼藉。满街的饥民架着石头,烧着商铺的铺面板子,用抄抢来的锅盆狼吞虎咽地煮食着抄没的大米。
冷静了一点的宋祈山晓得自己闯了大祸,但他已没有退路了。他本没想到要闹咯大的场伙,要和官府作对,甚至要推翻这腐朽的大清朝。他只是打抱不平,只想让自己、家人和乡亲、饥民们吃上几餐饱饭,不饿死人。但此时即使他不再继续找官府的麻烦,官府也岂会放过他!他坐在被他占领了的团防局厅堂里思前想后,觉得只有和官府及黑心的富人权贵们斗到底一条路了。于是,他叫紧随他的欧江岔乡邻收拢了团防局的枪械,用抄没的绸缎铺里的绸布做了好几面绣着“宋”字的大旗,然后派人举着大旗拿着枪械在镇上巡逻,禁止再抢劫、杀人。使镇上恢复平静后,他找来了几个有见识的人商议下一步该如何办。有人建议他乘势杀进湖河城,解救更多饥民,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但又有人激烈反对:势力不足,时机未到,这样无异于以卵击石。宋祈山听了双方见解后,说了自己的主张:“天灾人祸,已死了好多人,造反打仗,又会要死更多的人,不能再不断牵的死人了!官府不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暂罢,若再来寻衅耍威,我们就跟他拼命!”
“官府肯定不会罢休。”一个读了几年私塾的乡邻说:“这泉交河水路、陆路都通湖河,长沙靖港的兵船过来也用不了几个时辰,我们总不能守住咯里与官军拼命吧?”
“退进四方山,那里不靠水路,停不得兵船,又有险可守。”宋祈山的一个堂亲提议。
宋祈山听从了乡邻和堂亲的建议,把镇上抄没的粮食分发了一部份给饥民和乡邻,然后带着大批粮食、枪械、衣物和一百多名愿意随他“造反”的人上了泉交河附近的四方山。
泉交河起事了,消息传到湖河城里,李知县叫苦不迭。陈四瞎子死了尤可,洋教堂烧了,洋牧师死了,这可是“教案”,他不能不向上司报告。再者,宋祈山已揭竿啸众,随时可能把祸水引进湖河城里甚至波及整个湖区。出了大事,预先未报,作为县令,他掉的不是官帽而是脑壳了。于是,李知县连夜遣快船火速向省衙告急。
湖南巡抚接报,也深感事态严重。弄不好,整个湖南都会被惹起大乱。于是,巡抚衙门急派驻长沙的巡防军从靖港出发,乘兵船直奔泉交河来进剿。
宋祈山在四方山上扎营立寨,据险与官军厮杀周旋了近月余,但终因武器太低劣,组织训练太差,让官军攻上了山。宋祈山率众突围未果,又一位为生存而用武力与官府权贵抗争的草莽豪杰和追随他的数十个穷苦百姓,血洒山野。
泉交河的风波搅得湖河城里更躁动了。将军庙下首的二堡大街上, 已有好几家米铺被抢。官军加紧了大街上的巡逻防范,民怨怒火却在压抑中不断升温。柳六山目睹湖河现状,深感一场更大的风暴又要临近了。他嘱月华带五江、三河碾完了仓里的谷。然后又叫和泰和还未开学读书的和祥、和安帮忙,打开铺板子,用六百文一担的比上年略高而只是本年市价零头的平价,卖空了铺里所有的米。之后,他遣和泰去南湖洲,付清了罗湖生和柳银贵的所有谷款,叫他们暂不要运谷来了,再把积余的银洋悉数存进了卜盈和的钱庄。月华则除留下几个读书伢妹子的学费外,把家中所有值钱的细软、家当都叫和泰带去南湖洲交荷花婶暂为代管。
万育生还没感到“祸”又要来了。赚钱赚昏了头的他像头喝了烈酒而无法停下来的牯牛,还在闷着头疯狂地在赚钱的路上往前冲。泉交河的大批囤粮被宋祈山一伙抄没了,从泉交河往长沙靖港运粮的粮道, 也被省衙派来“剿贼”的巡防军封死了,但他仍不死心,还敢冒险。
年后的农历三月初八拂晓,天下着阴沉的毛毛细雨。和泰尿急,披衣起来到河坡上的茅厕里“解手”。朦胧的细雨中,晨曦初启,解完手的和泰偶然瞄见下首不远处“万利全”专用米码头上,停靠着三条大风篷船。他不觉心生疑虑,再仔细一看,呀,码头上悄无声息地人来人往,他们肩上扛的包显然都是粮食。和泰看出了“鬼”,肚里骂着回了屋,却撞见了起早读书的和祥、和安。听了和泰的叙说后,三兄弟再次悄悄出屋观察。和安眼尖,看得最真切。他肯定地说:“这是万育生差人在偷运粮食往长沙卖高价!”他随口就要叫喊,被和泰捂住了嘴巴。和泰毕竟在商海里已游了几个来回,晓得尽管万育生可恶,但作为同行的“同仁顺”是不便直接拆他的台的。这样做不合商界规矩,会给父亲惹麻烦。听了哥哥的解释后,和安眨眼笑着说:“大哥放心,这事好办,我们自有办法。”
天稍稍亮了一点后,“万利全”米码头上的三条粮船已装满了两条,最后一条也装了一大半了。万育生满意地站在码头上对管家说:“你押船速去速回,把粮交长沙‘和利’粮行,取回现金就离开,不要在长沙久留。目前长沙也不平静,莫在那里惹出麻烦。”管家正点头答应, 突然,河堤东头奔来了一大群背着书包的学生。他们一边奔跑,一边又脆又响地齐声呼喊:“有人私运粮食往长沙啦!万利全有米不卖啦!”喊声在清晨的毛毛细雨中随风飘户入室,睡得本不安稳的湖河人霎时都被惊醒了。
原来,和祥、和安悄然背着书包出屋后找到了戴岳生、项益新、符家两兄弟等“信义中学”的同学,叙说了万育生的劣行。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听后火冒三丈,又去叫了一些意气相投的同学。不一刻,十几个欲“匡扶正义”的青年学子一路呐喊着狂奔而来,搅了万育生的局。
惊醒了的人们纷纷披衣起来看究竟。河边上刹时集满了数百人。万育生惊慌失措,急叫还在背麻袋装船的伙计退回铺子内,又叫已装了粮袋的船起锚撑离码头,但已来不及了。“停船!停船!不许偷运粮食出境!”河边上越聚越多的人群中已响起了怒吼声。有的人还上前阻止船工拔铁锚。
万育生心知不好,灾祸终于来了!是祸躲不脱,他心一横,故作镇定地对人群打着拱手说:“各位乡亲,各位街邻,我不是偷运粮食出境啊!”
“不偷运粮食出境,装咯样几大船米撑到哪里去?”边上一个银须老者咄咄逼人地问。
“撑到岳家桥、衡龙桥、沧水铺等县内的集镇去销,那些地方也缺粮,县衙调的啊!”万育生理直气壮地说。
“骗人!骗人!你是运长沙,卖高价,赚黑钱!”几个堂客们铜锣一样地高喊大叫,引起人群一片嗬声。
“乡邻们,乡亲们,听我讲啰!听我讲啰!”万育生头上雨珠、汗珠连成一片地往下掉。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和水,声嘶力竭地辩解说:“我捐了谷,施了粥,又一直没把粮食卖黑价,我对得起湖河的乡亲呀!我运米出去有县衙李知县签发的凭单呀!”
哄闹的人群没几个人听清了他在喊叫什么,只有边上不远处的银须老者听了他的话后冷冷地说:“官府的凭单是官商勾结的凭证。你捐点谷、施点粥,限购点可怜的平价米,是撒点小芝麻,抱拣大西瓜,蒙人的眼睛,不要以为湖河百姓都是痴宝!”
老者的话, 又让边上一个文雅的有的像教书先生模样的人听到了,连连点头称是说:“老人家的话在理,在理哟!”他转而大声地对人群也对万育生说:“万老板说他对得住湖河的众位乡亲,现时节乡亲们都断粮、断炊,我们就请万老板对乡亲们继续发点善心,把这三船米现时就平价卖给我们好啵?我们不白要他的,我们出该出的钱!”
“要得!要得!”人群发出一阵阵齐喊。
万育生暗暗叫苦,左右不是。情急中低头对管家悄声说:“快去县衙,找李知县报信,他不能不管我!”
李知县听信也急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办?”他有点惊慌地问身边的县衙师爷。
“调白马山巡防军石玉山统领速速带兵来弹压!”
“压不住啊!”李知县有点犹豫。
“大人,不能迟疑了!事情再闹大,闹到县衙来就麻烦了。先驱散人群再说。然后再让万育生出点血,想法安抚百姓。”师爷催促李知县。
“也只能这样了。”李知县听从了师爷的主意,急派快马去调石统领和他的巡防军。
驻白马山的湖河官军统领石玉山接县衙调令, 急率三十余名兵丁赶到了二堡“万利全”商号。此时“万利全”铺子的前前后后及米码头上, 已围了上千人。
情绪激昂的人们有的已开始在发泄怒火而进铺. 上船抢粮。石统领带着三十多个兵丁见人势汹汹,不敢贸然上前弹压,又派快马急报李知县定夺。
李知县听报硬着头皮赶到了现场。他在石统领的保护和衙役们的簇拥下站上一条板凳,挤着笑脸叫躁动不安的人群安静,说他会和万老板商议,停调运岳家桥、衡龙桥的米,就地平价销售。
“你说话要算数,要兑现,不能只打空口哇哇讲乖面子话。”先前说话的老者逼视着眼前堂堂的“父母官”。
“只一个‘万利全’卖三船平价米, 还救不了灾民解不了湖河的饥困。请知县大人严遵朝廷饬令,控制谷米外流,敦促全城商铺平价售米,县衙也要想法再调米赈济灾民。”教书先生模样的人接着老者的话为民请命。
李知县难以应对了。他一边连说:“会想办法,会想办法!”一边大汗淋漓地从板凳上退下来,欲溜之大吉。
“县令要溜了,当官的要溜了!”有人看出了李知县的意图,大声叫破。
“不行,不能让县太爷走,要给我们实在的答付!”人群中有人高叫。
石统领见状,冒险带兵丁拦开了挤拢来的人,让李知县溜出了人群的拦阻,然后命令兵丁们远离人群待命。
李知县挤出人群,急急中一时不知往何方。师爷提醒他,不能把祸水惹入县衙。慌乱中他瞄见了前方街边上的官钱局门楼,急带衙役躲入官钱局内。
这官钱局也是这次天灾人祸中趁乱鱼肉百姓,牟取不义之财的勾搭链中的一环。李知县要筹粮往长沙、汉口牟利,万育生既要供李知县的粮自己又要囤粮,这要下巨额定金广控粮源,单凭他们自己手里的资金搞咯大的场合远远不够。于是,由李知县出面,以赈灾为由,串通湖河官钱局,以高利回报为许诺,提供大量借贷资金支撑他们倒运粮食发横财。
官钱局已受惠于李知县,见知县大人情急,即开门迎入李知县让其“避难”。讨说法的人群尾随而至,官钱局的守门人急闭大门。
“李知县出来!李知县出来!”拥拢来的人砰砰地捶门。
“给我们答复,兑现你的话!要不就莫怪我们抢了、砸了!”人群冲动地高叫。
李知县不敢出来。官钱局门前的人群不依不饶。石统领带巡防军兵丁远远观望。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官钱局当差和县府衙役, 爬上官钱局门楼,向楼下的捶门人群倒马桶、撒大粪,欲讨好主子,驱散人群。殊不知,这些平日依仗权势、作威作福惯了的奴仆们这下可帮了倒忙!本已躁动不安的人群心中压抑已久的不平和怒火一下子全被引发了。
“砸开门,找他们算帐!”吼声中,有人抬来了长条麻石。“一、二、三”几声齐喊,官钱局的铜钉黑漆双幅门被撞得洞开了。哗哗的人流如潮水般涌入了官钱局。
如此混乱,石统领带三十个兵丁无法弹压制止,再站在这里,他也怕惹火上身,干脆率兵离开了现场。
没有了官,没有了兵,人们越发肆无忌惮。整条街上都引发了抢风!
“万利全”这次被抢空了仓里、船上的米,还没来得及存官钱局、钱庄的银洋也悉数被抢,甚至连锅盆瓢碗、家俱、用具、细软、首饰、器物也或被抢,或被砸,只差烧铺子了。万育生见人势如洪水,李知县自身难保更顾不上他了,只得带家属弃家惶惶溜之。这回他再度遭报应,把他的胆彻底吓破了,从此后再未在湖河“撑”起来。
街上其它一些粮行、米铺也被波及,甚至连柳六山的“同仁顺”, 也再一次被一些趁乱打劫的人光顾。这是引发事件的和泰、和祥、和安三兄弟所始料不及的。
最惨的是官钱局。迎入了一个李知县,却被哄抢了数十万银元。一些帐本、凭单也或被抢,或遗失。柜台、桌椅、钱箱、钱柜皆被砸坏。有些只顾发泄而没抢到好多钱的人, 怨恨未解,不知何人在金库里放了一把火,干脆烧掉这些官家和富人的钱财,让谁也抢不成!熊熊大火窜上了官钱局的门楼, 有的人还在火中不顾一切地抢银元;有的人惜命害怕而退出了大门;一些门外的人怕火殃及自己不远处的住宅, 提着水又冲入了大门灭火,顺便还抢点余钱;还有一些存了钱在官钱局的人,在门外望着冲天大火而捶胸顿足,怕自己的存钱一炬成灰而找官钱局讨不回了。也有一些正人君子,试图出面阻止这种趁火打劫的混乱,但面对着眼红的近似于疯狂的人流,他们只能陡叹奈何。
李知县、官钱局的权贵、当差及县府衙役在有人用麻石撞门时,知大祸临头,仓惶中急急从后门溜走。要不是溜得快,恐怕也会像陈四瞎子和毕修心一样被暴怒的人群或殴毙,或踩死。
李知县在师爷的陪护下惶惶逃出官钱局后,被一平时受他恩宠而贴心的衙役领班引入自己家中躲藏。在衙役领班家中,惊魂未定的李知县问师爷:“咯次事要不要向省衙报告?”
“报不得!大人,千万乱报不得!”师爷急忙阻止。
“何解?”
“报告省衙,就要查生事的原因,这事能深查吗?此次事与泉交河的事不同,没有明显的领头者,要抓人,你抓谁?”师爷连连反问李知县。
“这••••••”李知县张口结舌。他晓得上次泉交河的事已引起上司不满和怀疑,咯次再报告和再搬兵来镇压,在自己的屁股底下尽是屎的情况下,咯样做无异于引火烧身。但如何打圆场呢?他惶恐地问师爷:“官钱局就这么抢了?那可是上百万银洋、银票和黄金啊!省衙不会晓得?不会追究?”
师爷搓着手低头在房中踱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抬头对李知县说:“有了!”
“么子好办法?”李知县的眼睛也跟着亮了。
“县衙的班房里不是还关着一个叫龚光保的惯窃惯抢犯啵?”
“有这个人,他还有命案,正待审理清后上报核批处刑。”
“咯就好办了!”师爷如释重负。
“让他抵罪?”李知县明白了师爷的意思。
“正是!”师爷点头说:“这龚光保在牢房几进几出,屡抓屡犯,偷抢杀人,祸害湖河已久,人皆恨之。此次他若在牢房外,带头抢、烧官钱局咯样的事他不是干不出来。我们就说他前不久从牢里脱逃, 又犯了咯次引发全城抢风的重案,上报省衙核准立斩示众,不就把事情搪塞过去了吗?”
“妙!好办法,好办法!”李知县深为师爷的机敏折服。
七天后,湖河城里渐趋平静。万育生跑了,李知县再不敢外运粮食牟利了。他先按省衙批复, 斩了龚光保,让火烧官钱局事件有了个结局和说法。之后,他严控粮食外流,城里粮逐渐多了,价也渐渐降了。
然而, □□又突兀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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