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

　　赵家不比别的世家，素来好客不讲虚礼，空空因为救人的缘故被赵家上下奉为上宾，就连这拜师重仪也有座位。
　　玄朗亲自为好友收拾好衣冠，虽说匆忙之下只能委屈好友穿自己的旧衣，可装扮之后却半点不寒酸。待到一切收拾妥当，空空一副贵公子模样对着镜子转了好几圈儿，差点自己都认不出镜子里的人。
　　“唉哟！我的乖乖！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玄朗，你说说小爷穿这身皮出去是不是也能被尊称一声‘公子’了？”
　　玄朗微笑着点点头，眼前之人除了黝黑的皮肤看得出点风霜，真的半点不见过去贼小子的痕迹，若是不识的人见了还以为是自己表家兄弟呢！
　　“行了，等会儿再嘚瑟，你不是饿了么？赶紧随我去前厅吧，待会儿该叫父亲和师父等急了……”
　　“好好好，这就来！你走前面带路！”
　　两人说说笑笑就往前厅走，待行至闺阁转角，玄朗却突然被自家小妹喊住，空空虽然放浪却知道别人的家事不可偷听，于是老实地隔着距离静等。
　　两兄妹大约聊的秘事，拐到角落里叽叽咕咕好一会儿，等到再见时，空空见玄朗面上分明添了点莫名的神色。
　　“哟！这是怎么了？”
　　他本不好奇却忍不住喜欢问。
　　玄朗脸色白了白，似乎有些尴尬的小情绪，不知如何说好。
　　空空也是七窍玲珑之人，瞬时明白对方之事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来可能有所顾忌，于是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不再多问，拉着人赶了晚膳去。
　　赵家许久没有大好事，这一场拜师宴自然很是隆重。
　　韩生收了乖徒心情当然也是好得不得了，酒席间时不时总要朝少年望去，那模样好似看亲儿一般。他看着那孩子真是越来越可心，与长为尊，与友为善，往后由他教导定能成就一番大业。
　　“玄朗啊~”席间上晋升人师的人忍不住想要多了解一些，“听汝父言你跨过年就满十二，若是循着乡间旧例已经可以说是大小伙子了，心中可有什么志向？”
　　玄朗本在悄悄与空空玩笑，猛的听师父这一问顿有些茫然无措之感，他喏喏地抬头，不小心看清了四周期盼的眼神，不由得有些紧张。
　　空空瞟了他一眼，心知对方又开始犯傻，禁不住撞了他一下，笑道：“小子，发什么愣？你师父问你话呢！”
　　所有人一瞬间都瞩目着玄朗，不经意的有一种压迫感。小公子咽咽口水，一双眼睛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好友然后又瞧瞧父亲，面上踟蹰。
　　志向这种大事，问到哪个孩子都要细想一番，只可惜此刻时机不对，堂上并没有耐心的家长。赵司徒见儿子迟迟没有回答，心中有些不愉，他本就看不惯儿子不似自己这般果决，平日也就算了，可是今日有先生在场，更觉得自家孩子不够给面儿，于是冷哼一声问道：“玄朗，怎么了？你小子不是平日最能说会道，此时怎的不讲了？浑浑噩噩到这个年纪，难不成竟连个想法也无吗？”
　　“我……”
　　玄朗更加为难了，他并非没有志向，只是那想法对于世家公子而言太过不羁，踌躇再三还是不敢讲，憋得满脸通红也只能犹犹豫豫低了头，小声道：“我……我想做一位将军……”
　　如此回答，虽然不算出彩，倒也聪明。
　　围上来的大人们顿了半秒接着纷纷热闹起来，话里大多是夸奖，就连一向严厉的赵司徒也捋着胡须微笑地点了点头。
　　“既有这般远大志向，往后还需更加努力！”
　　长辈一个个都欣慰地提出要求，唯有提问的韩生闪着眸光静静端看，许久之后才抿酒一笑，不置可否。
　　话题聊到这里，气氛也跟着热烈起来，待到席上众人终于将关注从自个儿身上移走后，玄朗才悄悄呼出一口气。
　　“你吃饱了吗？我们先走吧。”
　　他拉拉好友的袖子，语气里有些不明所以的压抑。
　　贼小子点点头，难得没有玩笑，陪着一并招呼后匆匆退下席间。
　　两个小子离了大人，这才彻底放松。空空走在前面，一会儿动动手一会儿摇摇脑袋，那样子好似才过了刀山火海，竟是潇洒得夸张。
　　今夜月色大好，走在路上连一丝风也没有。贼小子笑嘻嘻地深呼吸了一口，鼻息里尽是花香，正待玩笑却听见身后人脚步声停了。
　　“如何不走了？”
　　陆空空转身，对着夜幕下看不清面目的玄朗轻轻问。
　　对方听到问话，身影顿了顿，好似仍在犹豫，半晌才道：“方才那话是假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若不是空空了解他的脾性，差点更加糊涂。
　　“哎！你还在想那事儿啊！假的就假的呗~多大点儿事嘛~只要你爹爹相信就行！”
　　空空虽是野孩子，可自幼与师父闯荡江湖，识人说话的本事更不输玄朗这样的世家公子。说起来，这里面真傻的恐怕只有眼前这一个，方才那氛围，哪个看不出他说的假话？只不过那时候管他是真是假都只能这么说。
　　再说志向这种事哪有小孩儿一直不变的，他陆空空小时候还想开酒馆儿呢~说到底，不过是大人们的念想，哄着哄着就完了，这道理谁都明白，不过心照不宣，哪里有必要这般执着。
　　然而，不幸的是，赵玄朗这傻小子就喜欢把最明白的事儿搅糊涂。
　　他听到空空不以为意的回答，心里更加纠结，“不是这样的，师父刚才那样问我一定是有所期待……还有父亲，他……他一直对我寄予厚望，作为赵家长子，怎可胸无大志？”
　　空空一听他这话立马知道对方又钻牛角尖了，忙笑道：“你呀，就是想太多……什么期待什么厚望，跟你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不过他们一厢情愿罢了~”
　　这样的安慰虽然有道理，却只是贼小子才说得出口的道理，玄朗苦笑地摇摇头，脑中正好联想起另一件要事，不免更加怅惘。
　　“怎么会是一厢情愿……”
　　突然低落的气氛让空空感觉很是不好，玄朗往日不是这般悠游的性格，恐是有什么事乱了他的心。
　　说到突发之事，空空突然想起晚膳前小妹的到来，顿时起了疑心，忍不住问道：“玄朗，你这般反常，莫不是因为……”
　　话说到一半，玄朗果然跟被雷击一样猛然变了脸色。
　　好友之间的默契让两人都心知肚明所说皆是同一件事，但是此刻的赵小公子好像还没组织好语言。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也是有事，空空翻翻白眼，实在受不了这小子拘束太多的模样。
　　“那到底是什么事？不好跟我讲么？”
　　“不不不！空空你可别误会，你我可是过命的交情，哪里是不能讲的！只是……我怕讲出来你会笑话……”
　　“喂！大少爷，我可是个小贼，哪有资格笑话你？”
　　话虽如此，可是在玄朗心中，空空还是有无上地位的，于是在对方的殷切眼神中，赵小公子总算吐露了自己的小心思。
　　“嗯……那个明年这时候我大概又要当哥哥了……”
　　“欸？什么？”这话题有点突兀，愣的空空差点没回神。
　　“刚刚小妹过来就是给我讲这事儿，她悄悄听家里的大夫说的，娘终于怀上了，而且据说还是个弟弟，爹知道后很高兴，还说赵家终于有了指望……总之一句话吧，我马上就有弟弟了！哈哈哈哈！”
　　玄朗笑得开心，可是空空却觉得他不是真的高兴。
　　大约这傻小子其实并不傻，即便是终日浑浑噩噩也知道在关键时候隐瞒自己的真意哄爹爹开心。
　　玄朗是个好兄弟却不是个像样的世家公子，关于这一点，就连空空这个局外人都看得清。
　　他走上前，拍拍好友的肩笑笑，竟没有说恭喜。
　　“玄朗，你会是个好哥哥的！”
　　这句话说得简单却包含深意，玄朗停住了笑，转头看着他，许久紧紧拥住了对方。
　　虽然他此刻还不是一个令人骄傲的哥哥，不过既然有人信任，那他会拼尽全力努力做好一个哥哥！
　　看着好友的小心思总算被安慰住，空空的心眼儿又飘到了另一边。
　　说到弟弟……
　　贼小子的眼珠儿飞转，心中突生出一个怪念想，他突然扯了扯好友的袖子，闹道：“欸，话说，你去看过你娘的肚子没？是尖是圆？万一大夫看错了，倒时候又生个妹妹，你爹不气死啊！”
　　“呸呸呸！空空你又乱说话！我虽然还没去拜见娘，可是家里的大夫把脉可准了，从未失误过，明年我肯定能有个弟弟！”
　　“那你弟弟有名字吗？”
　　“唔……爹爹好像还没取……”
　　“这样吧，我给你弟弟取一个，叫……对了！就叫‘香精儿’怎么样~”
　　“陆空空！你是故意的！”
　　“哈哈哈！别生气！这名字多好，跟你的那乳名多配！”
　　“……”
　　“喂！不叫就不叫，别打人啊！唉哟……”
　　跟着贼小子，再正经的公子哥也没了正形。
　　弟弟就弟弟呗，又不是多个怪物，何哭委屈了自己？
　　想通了这一截，玄朗突然释然般大笑，就如他心中真实所愿。
　　他的志向可从不是什么将军，而是像空空一样自由自在的游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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