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问青天之前传

作者:阿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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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归/无期


      数日后开堂,周显疲倦而衰老,不比前几日精神矍铄,反应敏捷,看起来倒似第二个赵祺。王佑把那两“村民”提出问话,两人均指认那日所见正是展颢。展颢和李奭一直分来押居,只有问案才能见面。这次押回天牢,狱卒把两人带到正对面的两间牢房。李奭追问多次,那狱卒才说“是周大人的安排。”

      晚上,李奭轻声呼唤“大哥,你不觉得奇怪么。”

      “既然不避讳你我串口供,那便是已定论,马上就该结案。”

      “我说的是周大人。”

      “我大概能猜到发生什么事情,周大人能坚持到今日,已是不易,你不要怪他。”

      “大哥——”

      “听着,这几日证词多是指向我的,皇帝想要的也是我的命。明天,我就把所有事情都认下,有密函在手,赵祺绝不敢死咬你。不要打断我的话!我在劫难逃,可你要活着,好好活下去。你就算不替自己想,也要替弟妹想想,替没出世的孩子想想,替你的父母和身后的族人想想。”展颢把头转向里侧,不再看李奭。

      李奭攀住栏杆的双手无力松下来,颓然坐在地上。

      半夜,李奭手击栏杆,嚷着要见王佑,狱卒赶来“叫什么叫,再过几个时辰天亮了,升堂不就见到了。”李奭仍不肯停下,两个狱官闻讯过来,低语商量几句后开门提人。展颢望着李奭的背影,大声呼喊“李奭,你要做什么?李奭!李奭!”

      王佑不惜辛苦地从被窝里爬起身,饶有兴趣地打量李奭“我听说你原本贩马营生,遇到展颢才参军。就在葫芦谷之仗,展颢还因救你而负重伤,既有知遇和救命之恩,又为何要这个时候背弃展颢呢?”

      “王丞相言重,我李奭不是薄情冷血之人。展颢救过我不假,可我李奭也救过他的命,要因此而论,我并不负他!哪个不是拎着脑袋冲锋杀敌,他展颢不愿升官发财就算了,每次论功也要我李奭将功劳推居他人!原本以为这次问案也就走个过场,现在看起来竟要把命赔进去,我怎能再一条道走到黑。”

      王佑不阴不阳,道“不想一条道走到黑?现在回头岂不已太晚。”

      “晚不晚,还不是大人的一句话。以王丞相现在的地位,渡化个把人,何难之有!”李奭说着,把一张牛皮掏出,递了过去“我想这份见面礼还算拿得出手。”

      王佑疑惑地接过,看不懂辽文。李奭解释“是辽帅耶律哥写给赵祺的亲笔信,可算大功一件,到时候王丞相官居一品,那才算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王佑终于露出喜色“这次若李将军指认展颢屠村和赵祺通敌,本相定向圣上保荐河北经略史之职,你可还满意?”

      “指证不难,不过那时候我再难回边军,还求丞相在禁卫军中给个位置,更何况内子近日就要生产。如能成全,李奭日后为丞相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佑笑答“好说,好说。要是展颢能由李将军一般通达,又何至今日。”

      汴梁大街,林汉拎着一个青布包袱夹在人群里,象是个刚进城的乡巴佬,好奇地四顾张望,实际上注意可有人盯梢。一支禁卫军疾步通过,正是王佑骑马领着。行人纷纷让路,他也闪进一家小店。周围老百姓探头看热闹,低声议论“看,又要抄家。听说半年前才封侯的,朝夕祸福,真是不可定论!”“这个赵祺都是皇帝自家人,还想着通敌造反,人心不足啊。”“听说,就是因他通敌,去年打仗之初,河北边军才一路失利,光葫芦谷就死了两万多人。”林汉听着,嘴角扬起,带出一丝冷笑。他靠着柱子,直看到整个禁卫军都通过。

      林汉在城里绕了数圈,确认无人跟踪,才走进一家普通宅院。李奭和其他几名兄弟都陆续来了。大家围坐在一张方桌前。

      李奭开口“其他的话,我不多说。坐在这里,就等于没有明天!如不想干,现在就走,我李奭绝不怪罪。”大家默默看着李奭,无人动弹。

      林汉便伸手把包袱解开,摊开在桌上。是一叠银票。李奭分做七分,往各人面前一推,自己也收下一份,唯独少了林汉。林汉也不觉得丝毫诧异,自己父母皆已过世,每次李奭都特别准假,赶上见最后一面,后几年,家里还起了三间大青瓦房,请人过来照顾,老人吃得好穿得好,走得安稳,他心里觉得了无牵挂,心里踏实,也不需要银子。

      李奭道“我们不能就这样都死了,还得有人陪将军走下去。”李奭转向陈方“你必须活下来,一则为这些弟兄中你军阶最高,二则为你没有涉及赵家村一案,不会引人怀疑。明天会刺伤你,洗脱劫狱的嫌疑。好兄弟,你要顶住了。河北边军是大哥多年心血,百姓的北方屏障,不能就这样毁在昏君手里。来,大家先敬陈方兄弟一杯酒。”

      放下酒杯,李奭又转向林汉,叫了声“小六。”自展颢给他换了个响亮的名字,他又升任监粮官,李奭渐渐不再叫他小六。如今,这久违的小名被重新叫起,昨日情形宛若在目。当时,李奭给他取了这个小名,又笑着拍拍另一个小兵“你的名字让给他,你今后可就要改叫小七了”。那个小兵仰头,清脆地叫了他“六哥”。

      林汉觉得喉咙有些发涩,回答道“李大哥!”

      李奭道“我当初的那些娃娃兵都战死了,就剩下你一个。本还想着战打完了,给你说房媳妇的。以你的聪明和心细,早就该多升好几级,可李大哥总是把你放在断后的位置上,累了苦了,流血受罪,别人都看不见,不怨大哥吧。”他用手背抹抹眼睛,摇摇头。

      李奭接着说“不怨就好,这次,大哥还是安排你断后。出城后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展将军脱险后,你陪他回边关。军中那数千万两的存银你知道放在那里,所有生意主顾关系都还在,你也熟悉。当年,我们就是以私人身份做的生意,这些关系都可以再捡起来。有这些基础,数年之内东山再起,图谋大事,绝非不可能。只是一点,不能再去找昔日的战友和伙伴,连亲属、朋友都不能去找,朝廷一定也守着这条线索等着你们。这条路太辛苦、太孤单。来!大家敬小六一杯!” 李奭说完,又满上酒,大家饮尽。

      李奭指着银票“我给大家在银号另存了一笔钱,约好了三年后给各家各户送去,眼下还不能引人注意。这些钱是安家费,大家收好,把家人的日子安排一下。”顿了顿,李奭继续说“明天,我会让展将军杀了我,穿我的军衣出去。”

      林汉和陈方不知道李奭所言的周全之策竟是这样,腾地站起来。李奭把他们按回座位,转而对向其他五人“你们保护展将军出城。出去后,除小六,其他人都自杀。这样决定,实在无奈,如不是朝廷用我们家人要挟,展将军也不会身陷囹圄,我不能让朝廷故技重施,又用这个逼迫大哥自投罗网。”

      郭亮起身,给每个人满上酒,五人先举杯饮尽。李奭眼里尽是泪花,看着林汉和陈方还没有喝,笑着给两个人端起来。

      林汉哽咽道“李大哥,我和你换,嫂子就要生了啊。”

      “我们若是不死,这狗朝廷饶不了我们的家人。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更苦。我们挑了轻松的做,留给你俩最苦的,你就当大哥自私一回吧。来,陈方也把酒端起来,你们喝了这碗,算是我们几人谢谢你俩。”

      酒喝干了,人散了。林汉独自走在街上,不想就这样回客栈。寒风缕缕钻进衣袄,但是他只觉热,那种狂乱的痛苦几乎要把自己撕成碎片,茫然之间走进一家小店。小店只有他一人,水壶在炉上冒着热气,这情景很像无数个夜晚,他坐在店里等着小姑娘全家为他张罗夜宵。现在,她应该睡下吧,终会有一天,有人用红轿子把她迎娶过门,温柔地为她别上发簪。再过几年,她身边就会多了奔跑嬉戏的孩子。那个时候,她就会彻底忘了自己吧,就不会记得曾经有个腼腆的军官总爱来吃她烧的菜,喝她热的酒。

      伙计把酒温好,端了过来。林汉才想起李奭说过不得再饮酒,以免误了明天大事。他又把伙计唤过来。伙计是个十八、九岁的后生,他问“你娶亲了么?”

      伙计看他眼神明亮,不像无理取闹之人,含糊说声“没有”就想要回柜台。

      “等等!知道么,你以后要是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说出来,一定要当面说出来。”发簪已经在掌心捂得温热,林汉递过去“这个就留给你吧。”

      伙计越发抹不着头脑,又看发簪做工精细,是个贵重物品,不敢伸手去拿。林汉笑笑,把发簪放进他手心里,又摸出几个碎银,不拘多少,放在桌上作为酒资,起身离开。

      林汉走得很快。夜色已深,万家灯火,还能听到屋里的絮叨声,有老人的,有妇人的,还有小孩的。家家户户窗户透出的橘黄灯光,把青石板路照出粼粼反光。虽然林汉曾经那么喜欢过这种温柔的微光,但是现在,只有把自己完全淹没在黑暗中才能平息心中翻腾的疼痛。期间,他还抬头辨认天空,居然还是轮满月,那刻,他记得自己好像笑了,大声笑出来,眼泪也随之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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