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Chapter13
许多年前有一个人对我说——
“口是心非是是人的常态,谁都避免不了,即使对着最亲密的人,也会有想要隐瞒的心思。”
现在这个人站在我身边,而我们,刚刚一起听完了一场曾经被口是心非搅得稀烂、如今又破镜重圆的爱情故事。
傅语冰一直在吞咽,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常表现——他会端正着同一个姿势,也束着视线,全身上下只剩喉结在滑动。我最初认识他时他便是这样,即便过了这么些年,他的习惯还是没变。
我晓得他发现了我在偷偷瞄他,可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以他的尿性,这种反应有些反常,于是这让我意识到,他正在思考的对象,是我。
说实话,我没有一丝意外,因为口是心非是我的常常常态。
认识傅语冰前我是一个有着些许自闭倾向的人,一到拥挤或是陌生的环境,我就会全副武装地把自己变成虚线。可傅语冰就像是一个热情过头的熊孩子,在他面前,我的冷漠根本起不了任何威慑作用。
“夏久瑜,你的名字真好听!我的名字也很好听,我叫傅语冰!”
“……”
“久瑜久瑜,你是不是又忘了我的名字啊?我叫傅语冰!”
“嗯……”
“我叫你小鱼儿好不好?这样就能跟其他人区分开来了!对了我叫……”
“傅语冰。”
我被他烦得不行,可每每要发作,他就会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眼睛一眨一眨,睫毛一扇一扇,好像我再不近人情一些,他眼角那颗泪痣都快要沁出水来了。
这样不厌其烦地接近我,难道是因为这个年纪男孩子的征服欲吗?
相熟之后我问过他这个问题,然而他的回答让我至今还觉得不可思议。
“征服欲肯定是有的,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喜欢你的眼睛。”说完他拿指尖飞快又小心地碰了碰我的睫毛,就像在礼品店触碰那些美丽却易碎的玻璃装饰一样,“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好看?
这是一双略带慵懒的杏眼,轮廓不算太大,眼角也有些下垂,睫毛虽然不密,但却是自然蜷曲上翘的,虹膜是浅淡的褐色,正中一点瞳孔尤其黑亮,看着就像两颗玻璃弹珠似的。
真的好看?
即便我仍旧将信将疑,可他的语气太过真挚,以至于让那时的我实在动心。
眼底骤然涌上一股疲惫,我绕过眼镜用手轻轻揉了揉眼睛,金属镜架滑落在鼻尖上,冰凉一片。
正揉得舒服,鼻梁上突然一轻,眼镜不知被谁摘了去,耳垂被镜脚浅浅擦过,心里仿佛痒了一下。我睁开眼便看见傅语冰拎着我的眼镜仔细端详着,那股严肃认真的劲儿自轻启的朱色唇瓣漫上微蹙的八字眉梢,简直无辜得不像话。
“为什么这镜片是茶色的?”
“折光。”
他“喔”了一声,贪玩一般刚举到眼前,下一秒便皱起了满脸褶子:“唷,这度数还挺深!”
“嗯。”我伸手想把眼镜够回来,却被他堪堪躲过,“别闹,没眼镜我看不远。”
“真的?”他挑挑眉梢,戏弄似的在我眼前晃了晃手,“能看见我吗?”
“我又没瞎!”我哭笑不得地拍开那只手,“眼镜还我。”
他抿嘴偷笑着,轻轻伏身过来,我看见他瞳孔里我的眼神,有一丝掩盖得很好的慌张。
“呐,还给你了。”
我正恍惚,下意识要去推鼻梁上的镜架,指尖触到实处,才猛然发觉,眼镜已经回到了我的脸上。纵然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也无力镇压下渐渐漫上耳尖的热度,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我难得地害羞了。
“你脸红了?”
“热!”
听他噗嗤笑出了声,我一时间只知道把头埋得更低,感觉他温热的掌心在我的脑后发间颇为流连地揉了一把,心底竟油然升起丝缕甜味。
“小鱼儿……”
“嗯?”
我几乎是从令如流般下意识抬了头,傅语冰浅浅笑着,眼底的一些情绪像是被这股笑意冲散了去,令人难以分辨,也让我幡然回了神。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什么时候?”我装傻,试图躲过这个问题。
他凝视着我,没有回答,只是那笑容,愈发明晃晃了。
我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眨巴眨巴眼,局促地躲开他牢固钳制的视线:“五年前,青光眼手术,后遗症。”
等了好久,他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我正想偷瞄一眼,又被他猝不及防地揉去了发顶。
“你没有做到,”他说,“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怔愣了一瞬,沉闷而迅疾的心跳声在耳膜深处逐渐清晰起来,让人有些喘不上气。
曾经的我,就像一只装腔作势的变色龙,面对不同的人,变成不同的应激色。
傅语冰见识过,我上一秒可以在家人面前贴心贴肺,下一秒就能够对别人置若罔闻,以至于他有段时间给我编了个“变色龙”的绰号,劝急眼了就喊个不停。
我只是在害怕,害怕自己无法关闸的胡思乱想,把天底下所有的善意,都看成了面具,把天底下所有的恶意,都看成了狞鬼。
他看在眼里,却无法纾解,只得全心地护着我。
“你得给我保证,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想着我怎么顾着你,你就怎么顾着自己。”
这话他当年总说得顺口,临走前却忘了再说一回。
我认真望向他的侧脸,很想问他一句为什么。
那些似曾相识的小动作,原封未变的戏谑尾音,还有那句早已逾期了的话,带着一如既往的霸道和任性,已然将我本就不大坚固的心防全线击垮了。
他一定是看出来了,否则也不会如此翻来覆去地撩拨,他晓得的,以我的心性,若不是内心摇撼,早炸毛了。
短短几日,逞强与怯弱像是打了一场精疲力竭的仗,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认清现实的我。
我好像,本来就一直在等他呀……
然而对我而言是天人交战的思量,对别人而言或许只是无所事事的余谈——君茂和叶岑躲在不远边嗑瓜子边咬耳朵有一会儿了,探究的视线跟探照灯似的,简直炯炯有神,不戴眼镜我都能察觉得到。
我一道幽幽的目光杀过去,立即接收到两张赔笑的脸,和一盘剥好的瓜子仁。
“收下瓜子仁,我们还是可亲可爱可八卦的好朋友!”
秦沄泽领着宋十清和祁孟宸下楼的时候,我正端着瓜子仁无限心塞中,无意间抬头瞥见宋十清神色复杂难以言表的模样,一时间竟不晓得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
“虽然瓜子仁安慰不了我,但礼轻情意重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夏老板,你的心意我感受到了,谢谢你。”说完便撸完了整盘瓜子仁。
“……”
不靠谱的小插曲过后,浅斟低唱的主旋律才逐渐回返,会客厅里,看着那位刚才打劫了我所有瓜子仁的罪魁祸首,此刻整个人都发散着愁云惨淡的气压,我的心里才勉强找回了一丝平衡。
“这些天实在麻烦你们照顾姐姐,我很感激。”她望过来,眼神是真挚不掺杂质的,“我很快就会把她接过去,我不会再留她一个人了……”
话听起来很满,却总让人觉得哪里出了纰漏。
我狐疑地看向祁孟宸,他只是低着头,怔怔盯着手中杯子的小小水面,什么表示也没有。
“你们开车来的?”我试探道。
“我们……”
“他们坐高铁来的,”傅语冰从容打断了宋十清试图辩解的话音,看似毫不经意的笑谈,却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还是我打的去高铁站接的他们。”
霎时间,我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宋九秦一直昏睡,你们不会是想用高铁运送她吧?”
祁孟宸的唇微微翕动了下,像是要说话,却被宋十清截断了去:“孟宸学长会开车!”
“祁孟宸,你年纪不大,应该还是新驾吧?”
“是。”
“从禋都到青城,走高速也得四五个小时,你有把握开吗?”
“……”
他沉默了。
果然,一个会去关心野猫却害怕染上跳蚤的人,一定是个谨小慎微又就事论事的人。
可宋十清似乎丝毫没有领会到我的意思,仍旧是那副神情倔强的样子:“没关系,我可以租车。”
我叹了口气,实在想不好措辞,只得踢踢傅语冰的鞋跟,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傅语冰了然地挑了挑眉。
“十清,我联系你的时候,对宋九秦昏迷不醒的情况并不知情,因此你们来之前根本毫无准备,对吗?”他把声音压得很沉,像是给人一种温润的错觉。
宋十清十分配合点了点头。
傅语冰又道:“你还是学生,生活来源除了父母,还有其他吗?”
没等宋十清回答,他已经笃定地给出了结论:“没有。”
宋十清不甘心地反驳:“我可以去半工半读……”
“那是未来的事,此时的你还靠着父母给的零花钱生活,不是吗?”
“……”
“你有想过,能在哪里照顾宋九秦?寝室吗?普通医院的精神科可没有住院病房。”
“……”
见宋十清有些颓了,傅语冰突然勾起了嘴角:“绕来绕去,你不过是想自己照顾宋九秦,可你现如今根本不具备这样的能力,既然如此,你何不将她带回家去……”
“学长!”宋十清站得太急,脸唰地白了。
傅语冰收起笑容,神色透着隐隐不容忽视的肃意:“宋十清,你在害怕。”
我被这剧情搅得有些晕头,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害怕回家?”
傅语冰摇头,面上意味深长,也不知是不愿说还是不知情。
气氛沉闷了半晌,祁孟宸忽然开了口:“十清,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害怕回家?”他的声音晦暗难明,像是积压了许久。
我吃了一惊。
我是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居然连祁孟宸都无从知晓。
瞧傅语冰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像是知道实情的,这么说来,同样是学长,怎么交情浅的反而知道更多,也难怪祁孟宸憋不住。
“孟宸学长……”面对祁孟宸的质问,宋十清渐渐地有些绷不住。
“十清,来之前我说过,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你,但前提是,你不能把我也蒙在鼓里。”祁孟宸的神情难得地严肃起来。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祁孟宸双手桎梏着她的肩膀,瞥向傅语冰的目光里颇带着几分敌意,“如果外人都能知晓的内情到我这儿却成了秘密,我会觉得自己只是一厢情愿。你不知道,面对喜欢的人,我从来都不自信。”
“你别这样!干嘛把话说得那么重啊!呜呜呜……”宋十清崩溃了,“是!我是在害怕!我根本不敢告诉爸爸姐姐出了事!爸爸总说,对姐姐的关注太少,觉得亏欠,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更自责的!”
她扑进祁孟宸的怀里,不管不顾地痛哭起来:“姐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我害的!我刚和她摊牌,她便出了车祸,她受着伤,前一秒还躺在病床上,下一秒就找不见了……是我把她弄丢了!都是因为我!呜呜呜……我该怎么办啊……”
我看见祁孟宸的浅色衬衫被泪水晕成了深色,惶然的神色里更多是疼惜,看见宋十清的睫毛濡湿服帖在他的衫衣上,抽抽搭搭的肩膀被箍得不留一丝缝隙,心下骤然松了口气。
我真是多心了——
在真爱面前,口是心非算得了什么难题?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