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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无痕(一)
我如电击般怔立不动,屏息不敢回头,生怕是又一次掉入深深的梦魇中。
“见过大人……”身边,持月回头,淡漠地曲膝,却隐藏不住声音里的惊讶,“您的头发……”
确定这不是幻境,我缓缓转头,却,又被狠狠一击——
全白了,那如乌木的长发居然全白了……
脑袋嗡地作响,我痴痴地看着撮撮在风中扬起的白发,如漫天大雪在墨空交缠,是那么的刺眼、扎人,我的怜,对不起……
“无碍。”他满不在乎地邪笑着,锐利的目光飞快地将我扫视一遍,然后又移至持月身上。
怜……怜……
我在心中唤了无数遍这令天地畏惧的名字,却终是换来他短暂流逝的目光,那谜一样的眼底究竟又藏有多少他年少的恐惧?他的一切又将予谁作了几生的誓言?
松垮的冷白色宽袍模糊成影,开在衣裾的紫色曼陀罗荼毒了我的眼,只觉得,天旋地转,混淆了我的满怀期待与满心欢喜——明明,明明知道会是这个结局,明明已经预演过千万次结局,可为何,当我再次面对他时,会觉得世界已经四分五裂?
“她是持月的朋友,叫千年……”持月及时地搀住了我,眼底填满不忍,“此番前来是要接您回宫……”
“是夜祀吧?”他勾笑,堆砌在肩上的白发垂垂而落,不断而过的冷风吹着水瀑般的白发,如三千大雪横扫世间。
持月点头,而我,还是不能动弹,心已痛得让我无法呼吸——他就在我眼前,可却似谜般让我无法碰触。
“明日便走。”嘴角漫不经心地流过一丝蔑笑,他拂袖,周围盏盏浮烛便自己移动起来,“持月,有些事,我想问你。”
持月看着我,迟疑着是否要走,却听他又道:“你也来吧……”
“为何会睡这么久?这里,又是为何变得如此?”
一片芜地上,男子负手而立,身后的长发白如大雪,在风中飞扬。
这里是那么眼熟,分明就是原来的昆仑湖畔——那凹下去的圆形黄土便是曾经那湖盛着鲤鱼、载满芦花的昆仑水,而中间兀起的土丘便是曾经绽放着曼陀罗的汀洲。
“记不得了吗?”持月走至他身边,素衣翻卷,刘海如琴弦般迢递起伏。
“大概是不重要就忘了吧……”他缩紧眼瞳,嘲讽地笑道,“不记也罢,而我要的,谁也无法抵抗……”
我的双脚如灌铅般无法移动,冷风吹得我浑身冰凉,我突然萌生要逃离此处的想法,可我,无法移动。
“大概是不重要就忘了吧……”我艰难地重复着这句话,如陷入沼泽般颓然闭眼,噬心的痛楚抽丝剥茧地袭向我,原来,我也会绝望得生不如死,也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瞬间崩溃,原来,会是,这么的痛啊……
“否则,有什么理由要去忘记呢?”他似笑非笑地走远,带起馥郁的曼陀罗花香。
“理由?”颤抖地睁开双眼,我慨然自嘲道,“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将我折磨至死?老天——”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等了千年,难道只能等来这句话吗?
大概是不重要就忘了吧……
“没有退路了……”持月握紧我的手,低着头,声音沙哑,“慢慢来,给你时间,也给他时间……”
“菊呢?”好累,我太累了,我根本不敢再提“时间”二字,我已经因为这两字断送了所有。
持月摇头,眼底闪过戒备,让我颇有不安,那种感觉,隐隐拨动着我的感官,然后波及到我的神经。
不对——
抬头凝视天空,彤云密布成幕,风愈刮愈大,带来腐烂的尸骨味与阴冷的寒气。
忽然,天空划过一道紫电,惊雷隆隆不止,丛草拂头乱摆,曼陀罗离蒂而起,浓艳的香味挥之不去,似要埋去整片芜地荒原。
“怜?”远处,冷白瘦影如流飘起,漫天的花瓣聚其一身,迷离中,他转身扬袖,哗——
千万朵曼陀罗散如暗剑,直直地飞向一处——面目狰狞的灰衫老者所站之地。
是他——那日在庆华镇遇见的古怪老头,那日对我说“大凶”的道者。
“出不去的……”见我欲走,持月拉住了我,“暗界……”
暗界?那不是在很早以前就失传的结界之术吗?我不可思议地望着灰衫老者轻巧地躲过无数花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软剑。
“原来,他的目标是怜。”如过一阵大雪,怜的身影时隐时现在银花剑光中,“之所以让我们不要来,是因为他并不知我被封了灵体,以为我会坏他大计。”我冷笑,就凭现在的我,恐怕只会拖累怜。
“怜要输了……”持月双手合十,低头默念,但未过一刻,便吐出一口黑血。
“不行。”我拦住还要继续念咒的她,不安道,“否则,都不会活命。”
“可……”
“让我想想。”我踱步来到灵气甚强的几步之外,我想,这就是界口,可是,要怎么破呢?
突然,远处的白影猛地停止后退,他的身后是万丈深悬,已无处可退,而身前一寸之隔,软剑如蛇,步步紧逼,灰衫老者似信心十足,眼角瞥过一眼,看得我不禁寒颤。
“要为一个不记得自己的人而死吗?”我兀地轻笑,长发掠起三千,“我说过,我不会回头,也没有回头的路了。”望了一眼还未反应过来的持月,我抬掌击在胸口,血喷三尺,之后飞身而出。
怜,对不起,我不能眼睁睁地再目睹一遍死亡的过程,与其独独终老,不如为一个没有我的记忆的你而死……
哧——
半空中,灰衣老者惊怔的表情让我浮起嘲弄之笑——他万万想不到,我会以命抵命,会以血来破他的暗界——他,睁圆了眼,死不瞑目。
叮——
微弱的知觉下,一双暖手接住了翩然落下的我,软剑咻地抽离,涌出一片如曼陀罗般的鲜血,蔓延着,渗透着,在这片我曾经生活过的土地上,好象,又回到了过去,我在怜的怀里,闻着他独有的香,天真地以为会有那么一天,天地老去,而世上,只剩他我,然后一齐——毁天灭地。
或许,就这样死去吧,为所爱之人而死,从此永入轮回……
怜,来世,就做一株曼陀罗好了,今生太累,我已负荷不起命格的荒唐,你看,连你那一头如乌木的长发也被命运染成白雪,你叫我,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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