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风吹霜

　　见赵庭燎走，陆为霜赶紧把外袍还给李景云，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经过长秋门，赵庭燎回眸，石渠阁正在夕照中熠熠生辉。
　　石渠阁是高祖时期萧何所造。汉兴，改秦之败，大收篇籍，广开献书之路。而从全国各地搜集来、编纂而成的秦朝的绘图、书籍、资料，都收藏在石渠阁内。
　　“帮我去石渠阁拿两卷书。”赵庭燎说。
　　“诺。”陆为霜问，“什么书？”

　　“生也柔弱，死也坚强”出自《道德经》，想必书写者是受道家文化熏陶的，回函自然选道家之语合适。
　　但赵庭燎把那五千言翻来覆去，也没有找到心仪的。
　　因袭自道家的继承者，而又非道家弟子，文风隽永又立意新颖。让人如沐道家之风，又别有韵味……
　　“找中秘书，我要宋玉的书册。”

　　陆为霜领命到石渠阁，中秘书听闻是赵庭燎要书，吩咐了几位下属整理。
　　“陛下又给他交代课业了吧？”中秘书一面登记一面说，“宋玉的书里可没有兵法啊？”
　　陆为霜也不知情，敷衍地笑笑。

　　从石渠阁上，一眼就可以看到沧池。
　　秋日的莲花枝繁叶茂、绿意参差。
　　立秋后的秋莲子，水分不足，入口粗糙，但仍是佳肴。宫内不定期地会有人去采摘。
　　陆为霜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宁愿竹片是落在了深池里，而不是好事者手中。

　　片刻，竹简收拾好了。中秘书找人搬着书卷，跟着陆为霜送去了猗兰殿。
　　赵庭燎刚跟赵夫人说完了话，看到他们来了，示意他们把书拿到书房里。
　　中秘书的属官没有久留。陆为霜独自依照书名排列好了简牍，转身出门，发现赵庭燎正一声不响地靠在门边上看她。
　　“赵侍中。”她欠身。
　　“你识字？”赵庭燎在门口观察她，问：“看过哪一卷？有喜欢的句子吗？”
　　陆为霜诚实地遥遥头。宋玉是与屈原并称的楚辞名家，他的轶事、典故也不少，但陆为霜还未完整通读过他的辞赋。

　　“只听过宋玉田。”
　　陆为霜不知道宋玉的诗词，只痴迷云梦，稍许了解云梦有别称“宋玉田”。
　　“贤人有能为《小言赋》者，赐之云梦之田。”他抽出《小言赋》，递给她：“出自此卷。”
　　楚王说“贤人有能为《小言赋》者，赐之云梦之田”，宋玉乃作《小言赋》，于是楚王赐其云梦之田。后世以“宋玉田”指代云梦之地。
　　陆为霜迟疑地接过，不明白赵庭燎的用意。

　　“识字的话给我读读。”
　　赵庭燎背对她在榻上边缘坐下来，望着门外庭院。
　　陆为霜打开竹简，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念。《小言赋》不长，没一会儿就念完了。
　　赵庭燎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坐姿，不吭声。
　　她探头去看，见他托着头若有所思。

　　陆为霜傻站了须臾，无法，只好随意拿了另一卷读，认命地制造白噪音。
　　“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
　　读到《薤露》的时候，陆为霜噎了一下，凝视那两个字，思绪百转千回。她缓了片刻，才继续读：“……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

　　她从书简中略微抬起头来，窥视赵庭燎的背影，不想对方已经转过身，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你会吟《薤露》？”
　　陆为霜以为赵庭燎根本没在听，对方却连她片刻的走神都注意到了。
　　“奴婢有一个姐姐……”
　　陆为霜的姐姐是非常聪明的姑娘，入宫后每年都会托宦官送一两封报平安的信，五年前再杳无音信。
　　她踟蹰中，真话就滑了出来，“奴婢有一个姐姐，名未晞，今已鸿消鲤息。”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赵庭燎面色不变，问：“很想她？”
　　“也不是。”陆为霜神情黯然，为了明哲保身，她根本不敢在宫内大肆打探姐姐的消息，“但愿她经历过了美好的事，如若没有……”
　　赵庭燎等她说下去。
　　她没有再细讲，释然地笑：“希望我能替她看到世界的美好。”
　　五年时间，陆为霜和家人早就放弃了挣扎，只是想知道未晞的现状，无论生死。
　　姐姐喜爱楚地。陆为霜希望她曾领略吴楚风情。如果没有，她希望替她饱览楚地风光、习得楚人浪漫不羁的性格，替她感受、浸润尘世和悦之风。

　　赵庭燎站起来，他比她高了一头，此时，他垂下视线，看着她的眼睛，道：“别放弃。你想的终会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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